（一）
研究生从苏亦身上抽出一管血，这是研究院的研究，这个项目决定着他们的未来。
作为克隆人项目的母体，苏亦知道很多事，比如说这批克隆人以后是要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士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往后人类的安危还要依靠这些克隆人。
之所以选择苏亦作为母体，自然是看重了他的基因，高层有足够的证据表明，苏亦体内流着那些“回归者”的血。如果苏亦不同意这个项目，就会给他加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当然，如果他答应，报酬也是十分丰厚的。
选择权握在苏亦手中，一边是丰厚的报酬，另一边是可能将家庭置入深渊的危险。苏亦想当然地选择了前者。在这样的乱世，基因密码的隐私并不重要，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完成今天的研究，苏亦整理好东西，准备下班回家，明天还要带妻子去海边。但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砰！”
一声刺耳的枪响，子弹击穿了玻璃，一大片鲜红溅在玻璃上，一个人影缓缓地倒了下去。
枪声勾起了人们的惊慌，人群四散逃离，各种研究设备都被打落在地上。尖叫不断，一声一声，不绝于耳。
刺客就站在原地，弹壳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咔嚓”一声，他手中的狙击枪再次拉栓上膛，枪口对准了另一个人。
“砰！”
又是一片鲜红。第三次，刺客把枪口对准了苏亦。看着那黑漆漆的枪口，苏亦认为情报已经泄露了。主持的博士都死了，下一个目标就应该是身为母体的自己了。
但是刺客的行为无法琢磨，他迟疑了几秒，收起了枪，从窗外一翻而出。
刺客离开了，苏亦也直接瘫软在了地上，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过了半个多小时，他才平静下来，慢慢地拿起包裹，离开了染血的研究院。
“大概我能休息几天了吧？”苏亦这样想着，回到了家里。他没有忘记和妻子的约定。
（二）
大海的浩瀚是令人敬畏的。惊涛拍岸，有着让人由衷敬畏的气势。黑色的浪涛漫过沙滩，碧蓝的大海一去不复返。
苏亦推着妻子的轮椅，带她来领略大海的浩瀚。看着黑色的大海，苏亦捏紧了拳头，战争带走了很多东西。
“苏亦，你说大海是什么颜色呢？”轮椅上的筱玲被战争夺去了双腿和视力，对她来说，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苏亦了。
听见妻子的话，苏亦松开了手温柔的声音传开：“大海就像你的眼睛一样，是碧蓝的颜色。”
说这句话的时候，黑色的海浪击打在岩石上，带来巨大的声响。
“好了，该回家了，一会天就冷了。”苏亦推着轮椅，从海边离开。
二十多年前，一些人发动了战争，从此世界一片大乱，核武器就像手雷一样在战场上随意使用。
战争剥夺了众多生命，它的可怕让大海褪色。筱玲就是战争的受害者，她本应该在阳光下奔跑，用她碧蓝的美丽眼睛欣赏世界的美好，可是，这些都被战争无情地摧毁了。
这个世界太危险了。于外，有战争；于内，有恐怖袭击。昨天就有一个基因研究院的博士遇刺身亡。那个博士是克隆人项目的主持人，可能情报泄露，遇刺死亡。
因为这件事，筱玲曾劝苏亦请假，因为苏亦也在基因研究院工作。那个博士正好是他的同事。
“我去工作了，你好好照顾自己。”苏亦安置好妻子就离开去工作了。筱玲一直不知道苏亦的工作具体是什么。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筱玲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一个人走了进来，听着脚步，他似乎停在了自己面前。
“是苏亦吗？”筱玲凭借感觉猜测。
可以感觉到那个人愣了一会，然后才回答：“是，我回来拿个东西。”
音色一样，筱玲放下心来，听着他在抽屉里找东西。
“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那个人说了一句，拿着需要的东西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筱玲似乎闻到了在空气中弥漫的一缕火药味。
（三）
项目没有因为刺客的入侵而冻结，甚至没有一天的暂停。苏亦还是要去工作，只不过换了一个场所，据高层所说，这个地方会更加安全。
苏亦对着镜子梳理妻子的长发，他有时候也在想，如果战争没有发生，他们会有着怎样的生活？
“啪嗒！”
窗外的雨打断了苏亦的思绪，雨越来越大，发出一阵让人烦躁的声音。黑色的雨打落黑色的叶，浇湿无数黑色的灵魂。时间过得很快，苏亦又要离开了。
“我去工作了，你好好照顾自己。”苏亦撩过妻子额前的一缕碎发，拎着公文包就走了。关上门，他看着门口的一面镜子，其中映照着他的影子。
“希望那个地方足够安全。”苏亦想，如果刺客知道项目还在继续，大概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刺客的动作比苏亦预料的还要快，等到苏亦赶到的时候，那个新的研究院已经冒出了一阵黑烟，燃烧着熊熊烈火。
整个研究院几乎被毁于一旦，研究设备、研究数据，都被摧毁了。敌人不一定是要偷窃数据，但肯定要毁掉。
“刺客又来了？”苏亦想不明白情报是怎么泄露的。但可以肯定一件事，刺客的情报掌握比身为母体的苏亦还要准确。那么刺客的下一个目的地就很明确了。
还保留着一份数据的苏亦家！
家中的妻子根本不可能抵挡住刺客。想到这里，苏亦毅然决然地赶回去，如果来不及的话，那在家里等他的只有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了。
那种事情，苏亦绝对不会允许它发生。
“砰！”
几乎是砸门，苏亦回到了家，看到了被吓到的妻子。
“对不起，吓到你了。”苏亦走过去，为自己的莽撞道歉，或许刺客根本不知道自己家有一份数据。
筱玲平静下来，她对着苏亦微微一笑：“怎么？又回来拿东西吗？”
妻子看似平常的一句话让苏亦吓了一大跳，已经有人来过了……
“不，今天提早下班。”苏亦还是决定瞒着妻子，不能让她太担心了。
最可怕的事没有发生，筱玲还好好的。苏亦不禁抱住了筱玲：“放假了，我可以好好地陪着你了。”
筱玲感觉莫名其妙，但还是带着笑容：“太好了。”
黑色的雨打落黑色的叶，淋湿了无数黑色的灵魂。
（四）
苏亦带着筱玲去了中央森林公园，这大概是地球上最后一片绿色的土地了。这里清新的空气可以让人放松下来，把一切忧虑烦恼抛之脑后。
但这些都掩盖不了苏亦的担忧，那个刺客的事情还在调查。刺客做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线索。高层已经决定，在抓住刺客之前，安排苏亦住在森林公园内部。
其实就是变相的一种囚禁。
如果事情有变，高层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销毁克隆项目的母体。即便他们不能研究成功，也不能让其他人研究成功。这些克隆人都是他们未来打仗的资本，绝对不能落入其他人手中。
“苏亦，那些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筱玲歪过头，已经失去了视力的眼睛看着树上的鸟儿。
苏亦捏紧了手，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那些是鸟的声音，是不是很悦耳？”
这些鸟大概也是地球上最后一种感到自由的生物了。可是，它们真的自由吗？战争后的焦黑土地形成的牢笼已经禁锢住了这些自由的生灵。
“苏亦，过来下。”一个穿着制服的人喊了一下，苏亦认出他是自己的上司，也就是整个克隆项目的发起人。
于是苏亦推着轮椅走了过去，他的上司林海看了看筱玲，眉头不悦地皱了起来，但他并没有说什么。
“什么事？”苏亦问。
“关于那个项目，我们需要从长计议。”林海没有把话说的很明白，但如果是苏亦或者可能存在的情报泄露者，他们是能听懂的。
“那么长官打算怎么办？”苏亦说，同时林海注意到筱玲，她没有任何表情。
“我们打算在A市重新建一个研究院，这次会很安全，三天后你就去工作吧。”林海没有其他废话，因为这只是他抛出的一个饵，如果这里确实有刺客的牵线人，那么今天晚上就会有结果了。
等到林海走了，筱玲才皱起眉头：“只有三天假吗？”
“抱歉。”苏亦痛恨这一切，战争、高层，可惜他无能为力，“那这三天，你想去哪？我带你去。”
只有三天，能干什么呢？筱玲歪着头，没有视力的眼睛虽然暗淡无光，但却散发出一种莫名的活力，她仔细想了想终于决定了：“我们去泰山吧。”
“好。”苏亦答应了，这是他能在这个乱世唯一能做的事。
（五）
但他们没来得及去泰山。就在当晚，林海带人包围了苏亦的住所，荷枪实弹的军队整齐划一，漆黑的枪口对准了这所房子。
“林海，你这是什么意思？”苏亦看着林海，眼中的愤怒流露而出。
对于他的愤怒，林海根本不在意，他了然一笑：“什么意思？当然是逮捕敌国特工了。”
林海比了一个手势，一个士兵冲进去，把轮椅上的筱玲一把拎了起来然后迅速归队。
但是他手中的筱玲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就好像早已经失去了生机。下一刻“砰”的一声枪响，那个士兵的头颅溅起一大片鲜红，让清新的空气染上了一层血腥。
“双腿残废、双目失明的弱女子会是敌国特工，看来我高看了你们。”一道和苏亦音色一模一样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阵弹壳落地的清脆声响，刺客抱着筱玲从房顶跃下。
刺客的面容出现在灯光下，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苏亦怔怔地看着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除了对方的气质更冷一点，其他的没有什么区别。
“你是谁？”苏亦问。
刺客把筱玲放在轮椅上，静静地推着轮椅走到苏亦旁边：“我是苏易。”
苏亦接过轮椅，却发现妻子的呼吸很平稳，但没有任何话语，双眼紧闭。
“接下来的场面不适合让她看到，所以暂时让她睡一会。”苏易手中的狙击枪指向林海，然后手指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和金属擦出的火花在黑夜中显得那样显眼。林海狼狈地瘫软在地上，他刚刚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我牵制他们，你先走，再晚一点，这里就会被大批军队包围。”苏易拿上了一把步枪，“关于我的事情，待会我会详细说明。”
苏亦带着妻子离开，拿上这个刺客给的钥匙，驾驶着一辆从未见过的车，以最快的速度冲破森林公园的围墙。
高速行驶了十五分钟，刺客的声音突然响起：“向左拐。”
这着实吓了苏亦一跳，这货什么时候上车的？但他还是照办，向左拐进了一个极其隐蔽的胡同。就这样逃离了一场危险，真正放松下来以后，苏亦还是感觉那样不真实。
当车停下，苏易坐到副驾驶，和苏亦面对面。这样的感觉很奇特，苏亦感觉就像在照镜子，和另一个自己面对面，但镜子里面的不过是一个影子罢了。
“其实呢，我来到这个时代的主要目的，是杀掉你。”苏易靠在座椅上，盯着汽车的顶棚，陷入了回忆，“我的战友们努力把我送过来，只是为了杀掉你，一个看起来没有任何威胁的人。”
“我来自五十年后，你好啊，我的母体。”最后，苏易这样说道。
（六）
“杀掉我？”苏亦有些惊讶，但并不感到恐惧，他看了看后座的妻子，筱玲还在熟睡，大概是镇定剂的效果还没结束。
“是的，杀掉你。”苏易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不过看起来你并不害怕。”
“未来的科技已经可以做到这个程度了吗……”苏亦看起来像是在沉思，在听到苏易的提问后他却是苦笑，“我啊，能让我害怕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呢……大概我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
苏易一挑眉毛，没有说话，如果他想，现在就能把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杀死，但有些事情却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那么，能让你害怕的东西是什么呢？”
“是啊，那是什么呢？”苏亦的目光突然深邃起来，他静静地看向对面的那个宛如镜子中的倒影一样的男人，“说起来，我们所有人都在害怕这样一个东西，它可能是死亡，可能是破产，可能是疾病，可能是不幸，但根本上来说，它只是一个符号，这个符号，我们是这样称呼它的——”
到了这里，苏易也知道自己的母体要说的是什么——
“‘失去’，这就是它的名字。”
两个人同时说出了答案。
“我们还挺像，不过也只是停留在‘像’的程度上罢了。”苏亦叹气，他和苏易的关系可不仅仅是母体和克隆体这样的简单。
他们的关系要比这复杂得多，苏易可以是五十年后的苏亦。是他意志的传承，也可以是他活在五十年后的一个有力证据。但就像是照镜子一样，两个人虽然相似，但看其根本，早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存在。
就像所谓的“镜心”一样。
镜心，这是很久之前的回忆了。苏亦还记得，那是曾经的老师和他提过的东西了。似乎当时的老师打算写成一个小说来着。
不过老师的想法最终还是没有实现，想法、灵感，甚至还没有问世的小说，这些都毁在了那次战争中。
苏亦至今还记得老师说过的话，镜心就是一个人照着镜子，最后镜子中的他也有了自我意识，诞生了心。两个人虽然相似，外貌一般无二，但终究是完全相反的存在。
这是苏亦的老师最后的结论，现在想来倒是可以很贴切的形容苏亦和苏易的关系。他们也很相似，从外貌到名字，甚至到基因。但也就像那个老师的结论一样，终究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个体。
以前是老师告诉了苏亦，现在是苏亦告诉了自己的克隆，以后又会是谁从谁那听到镜心，这就不是苏亦可以顾及到的事情了。
“那么，你要杀我的理由是什么？”苏亦从车上抽出一根香烟，看了看后座的妻子，他还是把香烟放下了。
他很久不吸烟了，娶了筱玲以后，他甚至连酒都没有碰过。
说起来，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最终都会变成亲情。妻子和朋友到了最后都是那种被称为“家人”的一种存在。
“你觉得，我和我的战友是怎样一种存在？”
（七）
这个问题确实把苏亦问倒了，从苏易那里了解的情况来看，苏易和他所在的军队都是克隆人，基因母体就是苏亦。
从生理上来说，他们都可以算是苏亦的后代。克隆军队，是啊，这确实是当初政府找苏亦的理由。
“‘回归者’的血……吗？”苏亦想起这个理由，笑容有些苦涩，“战争还没结束吗？”
“不应该说‘结束’，应该说‘开始’。”苏易摇了摇头，“战场已经开辟到外太空，敌人也更加深不可测。”
“外星种族？”
“它们虽然是战争的一方，但它们只是被波及了，因为地球本身的内战。”苏易说，这些在五十年后都是常识，也算不得什么机密。
“你们只是那场战争中的兵器吗？我明白了，你们的目的不是为了阻止战争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们只是单纯为了自己，不想继续当兵器。既然已经有了时间旅行的科技，那么就算是时间悖论也会存在吧？”
杀掉作为母体的苏亦，苏易他们在历史上就已经属于不存在的那一方。在那之前，五十年后的客人已经销毁了所有研究数据，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要做的只是杀掉母体罢了。
“是啊。”苏易面无表情地说，他拿出一把匕首，只要把这个冰冷的东西刺进另一个自己的心脏，目标就达成了。
但正要动手的时候，却有一个冰冷的东西抵在了他的头顶，苏亦手中拿的就是之前的狙击枪：“我能理解你们，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继续在这样的世界上活着，但是，我还不能死啊……”
苏易没有想到，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居然会抵抗，他脸色冷了下来：“你开枪试试！”
“如果我们不是这种关系的话，让你杀掉我其实也无所谓。”苏亦对威胁听而不闻，“如果是别人，能够继续让她活下去，或许我现在的枪口就是对准自己的脑袋。”
苏亦口中的她自然是筱玲。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自己的性命都捏在对方的手上，任谁都不能轻举妄动。说起来，他们都认为自己死掉没有关系，但一个人背负了众多战友的期望；至于另一个，只是有无法放下的寄托罢了。
死亡他们不怕，但至少不能在现在死去。
“这……是哪？”筱玲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两个男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了过来。
“苏亦？”筱玲凭借着触觉发现了不对劲，她双手在空中摸索，最后碰到了苏亦的脸颊。
“我在。”回应她的是和记忆中音色一般无二的声音。
苏易放下了匕首，镜子中的影子也放下了枪。
“你们还有什么愿望？有想去的地方吗？我可以帮你们。”苏易坐到了驾驶位，手握方向盘。
“他是谁？”筱玲对出现的第二道声音感到疑惑，不仅仅是因为有第三个人，更因为那声音听起来和苏亦的别无二致。
“一个……朋友。”苏亦的话也不算错，苏易把他和筱玲救了下来，这样的交情称一声朋友没什么不对。
（八）
“朋友……吗？”苏易摇了摇头，他有些想笑，但那种情绪早就已经被剥夺不知道多久了。
“我们想去泰山，”苏亦坐在后座，“那大概是我最后的愿望了。”
这个五十年后的客人点了点头。苏亦这句话很值得深思。“最后的愿望”有些让人在意。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皎洁的月光洒在战后焦黑的土地上，显露出了科技发展到极致后带来的必然结果，已经它所引发的恶果。
泰山离这里还算有点距离，不过在五十年后的科技看来，这段距离和随意踏步无异。
筱玲还是很担心。这种感觉是没来由的，这样的不安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们去泰山干什么？在我的记忆里，那里可是战争爆发的根源地。”是了，是因为这个和苏亦音色一模一样的声音。是它的主人带来了这样的不安。
“战争爆发点？”苏亦摇了摇头，那已经是五十年后的事情了，他并不想知道。
太阳还没苏醒时，苏亦他们就已经抵达了泰山。
泰山是一个神秘的地方。上古七十二帝王先后在这里封禅，留下了种种传说。
山莫大于之，史莫古于之。
“那么，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苏亦看到另一个自己在擦拭匕首，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
“是啊，要做什么呢？”站在山巅向下方眺望，大片漆黑的土地映入眼帘。
或许，从这里一跃而下就能从这人间地狱里解脱了。
但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个地狱。苏亦收回了目光，他推着轮椅，把筱玲带到了一片残迹前。
“很久以前，这里有祭祀神明的宗庙。”筱玲用手触摸着黑色的残砖碎瓦。
苏亦稍微有些吃惊，他不知道筱玲为什么要说这些。听到在记忆中代表了敌人的“神明”，苏易挑起了眉毛。
“曾经，神灵被人们供奉，是因为被人民需要。”筱玲从地上捡起了一块残片，它曾经似乎是一尊神象，“后来，人们发展了科技，不再需要向神明祈祷。”
“然后科技带来了战争，摧毁了神明和凡人共同的家园。”苏易竟然接下了话头，“不过战争也只是凡人的内讧而已，神明离去的时间内，凡人把大地破坏得不成样子。”
“然后呢？”不知道为什么，苏亦突然想到了高层隐晦提到过的“回归者”。
“我等只想看看，这些占据了苍茫大地的生灵是否有资格活下去。”苏易顿了顿，“神明，不对，‘回归者’是这样说的。”
嗡的一声，苏亦的大脑一片空白。
（九）
当初克隆项目找到苏亦的时候，对方告诉他是因为他的基因特殊。苏亦倒是没有想过自己的基因有多特殊。一个主持的博士告诉他，他的身体里流着“回归者”的血液。他没有细说。
如果当初苏亦拒绝，可能加在他头上的罪名就不是莫须有的了。从未来的客人这里了解到的来看，“回归者”是全人类的敌人，苏亦不接受条件那就会被理所当然地杀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回归者就是人们曾经供奉过的神明。所以人类需要克隆军队，一般的军队武器，能够伤到神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需要另一个物种当作军队，比如说——人为制造的“神”。
也就是苏易和他的战友。
“我得好好想想……”苏亦捂着头倒退了几步，他的手扶在一棵已经焦黑的树上。
刚才的谈话带来的信息量有些庞大，苏亦一时间接受不了。
回归者？神明？他们是全人类的公敌？而苏亦，他居然是他们的后代？
正因为这样，人类高层才选择他作为克隆项目的母体。因为苏亦的基因很可能为多年之后的战争带来转机，项目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来自五十年后的客人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
“这就是事实。”苏易说，他的眼睛暗淡下来，“很残酷，对吧？但，这是事实。”
“你们在说什么？”筱玲都声音打破了这样尴尬的气氛。
“她不知道？”苏易问，凭借直觉，他感觉这句话苏亦并不想让筱玲听见。
苏亦点了点头，尽管没有语言来确认，但这样一个动作意义再明显不过了。
空气再次沉寂了下来，现在两个人都要面对一个很严肃的事情，尽管两个人都没有提起它，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已经忘记了。
镜心，只能有一个是真实。也只有一个能成为真实。
苏亦和苏易也只能活下来一个。
（十）
“那么，你还有什么要做的事？”苏易率先打破了沉默。
但这并不能改变这尴尬的气氛。
“如果我记得没错，你说过来泰山是你最后的愿望。”听着着越发危险的发言，苏亦皱起了眉头。
“不要再说了。”苏亦说。
“我总不能放弃我的目的独自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流浪。”苏易的声音冷了下来。
苏亦垂下双手，轻轻地搭在筱玲地轮椅上：“这种事情，我当然也知道。”
“是因为‘需要’啊……”筱玲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两个男人都愣住了，他们不清楚筱玲这话是什么意思。
筱玲的这句话很让人在意。
“都是因为‘需要’吗？”五十年后的客人走到了泰山上那片曾经供奉过神明的残缺遗迹前。
那么，谁会需要这些本不应该存在于世界上的生灵呢？人类高层？还是根本就没有任何人需要他们？
正因为没人需要，所以他才要回到这个陌生的时代，杀掉自己的母体不是吗？
就像曾经的神灵，没有人需要他们，所以他们离开了。如果没有人需要对抗神灵的军队，苏易他们也可以安眠了。
可惜的是，没有如果。
神灵回来了，向这些占据了苍茫大地的人类宣战。对神明军队出现了，一场浩大的战争席卷天下，将一些置身事外的外星种族也波及到了。
这件事情没有人错，也同样没有人对。
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思考这个问题，恐怕无论是苏易还是苏亦都会做出和对方一样的行动。
有人需要苏亦，但没有人需要镜心。
“会有人需要的。”筱玲伸出手搭在苏亦的手上，“没有人是不被需要的。”
苏亦点了点头，因为被需要所以才会存在。
不存在不被需要的生灵，无论是苏亦还是镜心。
苏易离开了，走得越来越远，他一步也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
不知道为什么，苏亦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老师对镜心结局的看法。
镜心终究是虚幻的造物，不可能长存世间。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