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劣的气候突如其来。

格列尼猛打方向盘,躲开了飞向挡风玻璃的不明物体。风速计已经上升到了非常危险的数值,强风裹挟着大量坚硬的实体飞舞,宛如天灾。

有趣的是,在峡谷外完全看不出,峡谷里正在发生天灾般的气候剧变。自从进入暴风带,格列尼就一直默默计量着行车距离,但是这毫无意义。在风沙中,就连方向感都被逐渐抹消,而他也心知肚明,这里面的深度远远超过外表看起来的样子。

卡兹戴尔深居内陆,然而这里却也是世界的边缘。

对于泰拉世界而言,“天灾”的本质就是某种无序倾向。随着格列尼远离泰拉稳定的边界,规则正在逐渐模糊,而天灾正在占据主导权。

“管制域-然德基尔-莱塔尼亚,”格列尼看了一眼身旁梦呓中的阿米娅,尽可能压低了声音念诵着,“虚数盾。”

外界的风声,源石爆裂声,沙砾撞击玻璃声,统统消失了。阿米娅还在梦中,与泰拉的联系被削弱,让她陷入了清醒与梦境交替的浅睡眠中难以醒来。格列尼看到她的表情不断变化,时而露出微笑,时而眉头紧锁,丰富程度远超这个年纪的孩子。

拧开音量旋钮,让音乐充斥小小的空间,格列尼不禁蹙起眉头。这是来自龙门的音像制品,虽然并不难以接受,但他还是更喜欢那些恢弘壮阔的篇章。想到这,格列尼又不禁自嘲一笑,那些古旧的碟片,只有莱塔尼亚大学的考古队和拉特兰的铸圣厅可能还有藏品,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恍然大悟一般,格列尼把自己的移动盘插在车载音响里。他尝试着把那些老碟片的音乐还原出来,仅有的成果都带在身上,但却一直没有机会听。

“如果你错过了我的列车,那时我已悄然离去。你会听到汽笛鸣响,在那百里之外……”

格列尼点点头。很应景的歌曲不是吗?

风沙中飞来半块碎砖,在距离车窗半米的位置,被一层奶白色的光膜弹开。虚数盾的保护下,大多数物理层面的破坏已经没法威胁这辆车了。

手腕有些痒。格列尼笑了起来,源石的碎片开始在他身体里流动,而且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一百里又一百里,一百里又一百里……主啊,我已离家五百里……”

音乐依旧在播放。格列尼自言自语道:“是啊,但是我的家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地方。”

风沙从黄色变成了昏暗的黑色,天空中的阳光被翻涌如墨的云团所遮蔽。雷电——或者说,表现为雷电的“天灾”不断鞭笞大地,留下焦黑的痕迹,在这焦痕上长出黑色的结晶,而大多数结晶很快崩溃成颗粒,变成尘暴的一部分。

音乐戛然而止,车载的通讯响了起来。在天灾区域里,通信受到强烈干扰的情况下,某种信号穿透了用于防护的源石技艺,进入了车里。

格列尼右手暂时离开方向盘,按下接通按键说道:“谁?”

“这是我的问题。”年轻活泼的女声响起,“泰拉的‘越狱者’,你……”

“呼,原来是希尔卡。”格列尼随口答道,“是我,101。”

“格列尼?!”女声有些惊讶,“你怎么……”

“告诉晨星,”格列尼再一次打断了对方,“就说‘立约的钟声敲响,应许之地已至’。”

“……好。”

对方挂断了通信。这让格列尼心里无声地笑了起来,至少自己的真实意图尚未暴露。见到晨星以后,无论结局如何,事情总会尘埃落定的。

一旁的阿米娅在睡梦中发出了一些含糊的,没什么含义的声音。格列尼伸出手搭在她额头上,体温正常,源石没有活性化迹象——阿米娅的适应能力比预想中还好。这是好事,也是坏事,毫无疑问,晨星和格列尼因为不同的目的,对此抱有同样的期待。

风沙在削弱。来自罗德岛的装甲车就像是撕破了某种结界,从漫天黑沙中冲了出来,眼前一片开朗。

格列尼看了看四周。大片大片玻璃化的土地呈现出清澈的透明,结晶的缝隙间映射着影像,随着光芒细微的变化,影像就如幻觉般转瞬即逝。

如同风暴眼一般,黑色的风墙环绕着荒地外围,稀疏荒芜的建筑群拱卫着大地中央的高塔。

格列尼一路前行到靠近高塔的宽阔地面上,收回了源石技艺,从车上离开,咳嗽两声后把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一旁的地面上。

他拍了拍伤痕累累的车辆外壳,说道:“辛苦了。”

似乎是因为撞击变形,车后备箱的装甲板掀不开,这导致格列尼不得不采取一些暴力方法破解。后备箱里,已经分箱封装的至纯源石中,大多数都已经耗尽了储备,碎成黑色的残渣。“虚数盾”虽然可以以源石技艺驱动,但本质上是高于泰拉现有源石技艺体系的东西,产生了惊人消耗,只能靠储备能源分担。

格列尼拉开了外套,同样也拉掉了自己的兜帽。他扣上了从装备库顺出来的防弹面具,腿上的束带来自铳士干员极少使用的子弹带,不过原本别子弹的皮套中,每一处都挂着源石法杖。法杖来自不同干员的备用品,没有统一制式,功能千差万别,但都被格列尼随手挂在腿上。

外套下是一套轻型战术装具,格列尼挑挑拣拣,把尚能使用的至纯源石装进口袋里。除此以外,还有些零散的急救药品和小道具,也一一归位。

为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太久,格列尼竭力确保自己的每一个步骤都没有出错。装好了所有的东西,格列尼随手抽出一支法杖,确认了法杖位置顺手。随后,格列尼又摸了一遍战术装具的口袋,寄望于自己能用最简洁快速的动作摸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整理好行装,他拉开另一侧车门,抱起阿米娅,向高塔走去。

沙尘与暴风被他甩在身后,越是靠近高塔,就越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清爽的风在向外辐散。

抱着阿米娅的感觉很陌生,虽然与阿米娅亲如家人,但是真正的接触其实没多少。格列尼从来不知道,原来阿米娅的身体如此轻盈。

梦中的阿米娅含糊地说了什么,微蜷身子,拽住格列尼外套的衣领。这让格列尼更加放缓了步伐,减少步行的摇晃。

高塔门口,手持双剑的少女靠在介于几丁质和金属之间的材质构筑的墙面上,对格列尼挥了挥手:“晨星在等你了。”

“……”

“怎么不说话?”少女眼神转向格列尼怀里的阿米娅,瞳孔缩起,像是猫瞳一样。

“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罢了。”

“那么,这就是?”

“晨星想要的终极心智。”格列尼低下头,从额头上垂下的发丝掩盖了目光,“我最终的追求……最后的杰作。”

“呼。”少女叹了口气,“进去吧。你身上没必要挂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吧?”

“这样多少会让我感觉安心一点。”

——————————

高塔下层是空旷的大厅,立柱支撑起上层的结构。 没有上去的阶梯,大厅正中央向上看去,可以笔直地看到天空,就像置身于天井之底。

大厅正中央有几级台阶拔高的平台,黑色的王座立于其上,材质与高塔无异。似睡非睡的人端坐其上,直到格列尼靠近,才睁开双眼。

晨星在这个世界的化身是“监察者”——萨科塔人。这样说来,她其实本就是萨科塔人的“蓝本”。金属质感的翼和环变成了光芒,就像是工匠铸造了阳光,明亮刺眼。金色的火焰,在她眼底流淌。

“格列尼。”

格列尼回望向说话的人,说道:“……晨星。”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在尴尬的沉默中对视,对峙。

最终先打破沉默的是晨星:“即使以巴别塔的时间计量,我也等你很久了。这里已经是泰拉的边界之外,时间迭代系数与巴别塔内并无多少差异。”

“我知道,这里对于塔和泰拉,都是世界的一步之外啊。”格列尼点点头,“这里是最后一口‘井’。”

“我一直关注着你的表现,虽然泰拉自封闭以后常规观测几乎失效,但是多多少少我还是能从监察者的信道了解一些。”晨星点点头,“你摧毁了其他所有的井。做得好。”

“……你有没有想过,我会不会来摧毁这最后的‘井’?”格列尼并不真诚地笑着问道,“让泰拉实现真正的闭环。”

“你没理由,也做不到。”晨星颔首,看向格列尼,“因为有我在。”

“你倒是颇有自信。”

“‘大洪水’过后的时间太过漫长,我几乎遗忘了自我,但是漫长的时光,至少能带给人足够的强大。”

“晨星,你相信奇迹吗?”

“我相信奇迹的存在,但我不相信奇迹会发生。”

“你带了希尔卡进来。”

“她是不错的人选。”

“但不是最佳人选。”格列尼走到大厅一角,蹲下身放下阿米娅,让她靠着一根立柱坐下。格列尼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阿米娅身上,一身“挂件”随之显露无遗,“以希尔卡的处理能力和性格,她要一分钟才能赶来。在这一分钟内,是一对一。”

晨星脸上的从容稍稍收敛,看向格列尼,语气平静地说:“看来伊甸园的旅行确实改变了你不少。”

“泰拉不是什么伊甸园,虽不至于与我们的世界一般恶劣,但也是一块恶地。没有流淌的奶与蜜,苦痛和阴云遍布大地。唯一不同的是,希望的火焰依旧在燃烧着……”格列尼看着阿米娅的睡颜微微出神,随即把目光转向晨星,“我不是优秀的战士,但我想试一试。”

“试什么?”

“我们建起通天的高塔,”格列尼抽出一支源石法杖,“推翻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