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痛剂注射,生命体征平稳,肾上,咳,腺素水平恢复。”凯尔希呼出一口气,就算是在自我治疗的时候,她也习惯性地记录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她从一旁的托盘里拿起手术刀,随手向身后掷出。

手术刀从金属门框上弹开,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落在格列尼面前不远处。

“真是热烈的欢迎。”格列尼弯腰捡起手术刀,“辛苦了。”

“突然失踪的人,在说什么胡话?”凯尔希讥讽道,“不打算解释一下吗?刀放在弃置器械那个盘子里。”

“哦。”格列尼点点头,依言而行,“需要我作出解释的事情太多了,久而久之,我已经懒得解释太多了。”

“当然,你一直是这样。”

“生气了?”

“你永远有自己的理由。嘶,问题解决掉了?”

“各种层面上的,解决掉了。”

凯尔希点点头,突然问道:“我一直有一种感觉——虽然泰拉是一个隔绝之地,你是不是仍然通过某种手段维持着,与晨星的联系?”

“……你要是早问我这个问题,说不定我就把什么都告诉你了。”格列尼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只要你愿意多问一点……我说不定就都告诉你了。”

“不用重复第二次,我听得到。”凯尔希说着,按压身体表面,检查内伤状况,“那现在你可以说了吗?”

“从哪里开始?伊甸园计划?泰拉计划?还是更早一点的,与棱镜工业的冲突?P.E.I的软攻性防壁?”

“停——你一下子说太多了。”凯尔希皱眉,“知道吗,101,我讨厌你,但不会因为你做的事责备你。”

“那可真是太感谢不过了。”

“你做什么我不关心,完全不。”凯尔希接着说道,“我要带阿米娅离开。”

格列尼一时愣住了,过了好一阵子,才苦笑道:“至于吗?我们只差一步就到了。”

“到了你想去的地方。”凯尔希说道,“你还记得我在这里做什么吗?”

“保护阿米娅,教导她,让她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你对于阿米娅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安定要素。思想上的影响不说,你没法保证她的安全。所以我要带阿米娅离开。”

“我……没法否认。”

“你在钢丝上走得太久了。”

“……那,你们去哪?”

“先去龙门,然后是东,转道去乌萨斯。”

“看来你已经计划好了,我想我拦不住你。”格列尼把手插进衣袋,随后攥紧,不动声色地掩饰着情绪,“这一趟旅途已近终点,荆棘与乱石皆被排除。陪我走完它,好吗?”

“不好。或者,想我解释清楚,你到底在找什么。”

格列尼问道:“你真的想知道?看。”

他伸出手,从衣袋里摸出的东西在手上闪闪发光。

“我再找一个能摧毁这东西的地方——正确的地点,正确的人,正确的时间,缺一不可。如是,泰拉才能得以解放。”格列尼看着自己指缝间的鲜血,不知不觉,过度用力让硬物划破了手掌,“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但我们总要为他人的选择付出代价。”

“这代价是必要的吗?”

“对于做出决定的人而言,是的。”格列尼点点头,攥紧手中的物件,“独断地牺牲了他人的生命,并因此承担一切罪孽。只要有那一个人来做就够了,而那人的恶行必将遭到报应。”

“……过来,帮我个忙,我要做个小手术。”

“啊?”

“我不会追究你的想法,”凯尔希皱眉,拉去一边肩膀上的衣服,“我会按自己的判断行事。”

格列尼没有听进去凯尔希的话。凯尔希肩膀上黑色的结晶,显得无比刺眼。

“凯尔希……”

“我知道,我已经回不去了。这是我付出的代价。”凯尔希一如既往地皱眉,“还愣着干什么?等我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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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dic离开病房,冷漠地看着斜靠在门边的身影,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后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救的人,”Turbulence挑起拇指,指了指病房里,“我就不能来看看?”

“只是看看当然没问题。”Medic的目光顺着Turbulence的身影下滑,看向对方挂在腰带上的霰射铳和法杖,“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哦?我又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对伤员恶语相向,你不是第一次犯这种错误。我不属于医疗部门,无权干涉你的行为,但我知道,医疗部门不欢迎你。”

“恶习难改,我就是这样的人。”Turbulence耸耸肩,“她怎么样?我带她回来的时候,她的体温低的吓人。”

“全身大量外伤,主要是瘀伤和挫伤,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Medic皱起眉,“法术造成的侵蚀伤难以治愈,不论是治疗法术还是药剂都难以唤起身体的自愈能力。法术能量停留在伤口里,被身体同化,源石感染迅速扩散,有失控迹象。”

“很糟糕?”

“很糟糕。”

“啧,麻烦……救回来一个将死之人……”Turbulence咂舌,“我去跟她聊聊。”

Medic伸手拦住对方的去路,而Turbulence轻轻推开了拦路的人,说道:“你不是我的上级,管不着我……我有分寸,只是单纯的聊聊天而已。”

寒夜躺在病床上,原本束成马尾辫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她把玩着不知谁送来的苹果,愣愣地神游天外。

直到Turbulence不算礼貌地推门而入,她的视线重新对焦,看向不速之客。在他的瞳孔里,明亮的光环逐渐与记忆重合。

她试探性地问道:“Turbulence?”

“真亏你还记得我,冷冰冰小姐……干员寒夜。”萨科塔青年自顾自地靠在墙边,目光游移,打量着寒夜的病房,“当英雄的感觉怎么样?一个人阻挡萨卡兹人的进攻?”

寒夜没有回答带着讽刺意味的问题,沉默了几秒钟后说道:“谢谢。”

“谢谢?省下你的谢意,留给博士吧。”Turbulence说道,“是博士命令我去的。我本人对于救人没什么兴趣。”

“那你是为什么加入了罗德岛呢?”

“很久之前我跟博士打了个赌。”似乎是勾起了什么不快的回忆,Turbulence嘴角挑起恶劣的笑意,“我输了。所以我为博士效命。”

“一直这么刻薄,不累吗?”

“批评,讽刺,嘲笑,尖锐地挑明其他人的过失才能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又不是来讨人喜欢的。”

寒夜抬起头看向萨科塔青年,问道:“那我的过失是什么呢?”

“作为队长孤身犯险,试图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这就是过失。”Turbulence环抱双臂,“源石技艺失控,你的病情恐怕已经无法挽回——罗德岛的治疗投入因此打了水漂。恭喜。”

寒夜眉头微蹙,问道:“我的队员有伤亡吗?”

“没有。”

“他们赶到了凯尔希医生身边吗?”

“赶到了。”

“那我的所作所为对此是否有贡献?”

“……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我知道。比如说,我可以让我的队员留下,自己带队离开。”

“毕竟你是指挥员。”

“可是我不甘心。任何一个人倒下,我都会不甘心。”寒夜看向窗外,“说是理想主义也好,盲目短视也好,至少这一次我做到了。我保护了所有人,不是吗?”

“而你现在要死了。”

“……Turbulence。这片大地上,每天都在有人悲惨地死去,就算你没把我救回来,我也只是其中普通的一员。”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死亡并不可怕,死亡只是一个结果。你是感染者吗?”

“不是。”

“如果你是感染者,那你从一开始就应该做好准备,面对必然的死亡。”

“拉特兰人对死亡有自己的看法。”Turbulence似乎是对这场对话感到无趣,抽出了自己的法杖,像是军刀一样在手中灵活的绕动着。

寒夜叹了口气,扔出了手中的苹果:“接着,吃个水果吧。”

“哈?你在说什……好凉!嘶!”

随手接住苹果的下一刻,Turbulence险些把苹果扔了出去。手心传来冰凉的触感,就像是握住了一块寒冰。

寒夜露出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道:“我们扯平了,刻薄的天使。”

“……别死了,冷冰冰小姐。我可不想让我的救援变得毫无意义。”Turbulence咬了一口苹果,露出牙酸的表情,“嘶……还有,珍惜自己的生命。你的生命不比其他人更廉价。”

“你总还是能说出一点像样的话来嘛——可惜,总要有人为了实现目的,而付出代价的。我希望那个人会是我。”

“自以为是的个人英雄主义。”

“这么说就太过分了。”寒夜摇了摇头,手指轻轻划过病床旁的柜子,留下一片霜痕,“每个人都在为其他人的选择付出代价,或是自愿,或是被迫,或是多,或是少——只有一种人可以置身事外,他本就不来自于这个世界。他不属于我们的社会。”

“怎么会有那样的人存在,你在战斗中应该没伤到脑子吧?”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