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的絮叨:最近有些忙,这边的更新尽量维持每天一更)

战争结束的日子里,乌萨斯再次变得单调而无趣。报纸和电视里的节目除了批判卡西米尔、维多利亚和哥伦比亚腐朽而黑暗的政局之外,就只剩下了乌萨斯贵族的花边新闻。某某侯爵的儿子不是亲生的,某某夫人和陌生男人出现在饭店——诸如此类。

乌萨斯的连年战火催生了民众的健忘。乌萨斯的胜利就像是一剂兴奋剂,让人们陷入无目的的狂欢之中,没有理由地讴歌皇帝的伟大,在药效过后,就回到了空虚的、按部就班的生活中。

赫拉格安顿好回国后的第四近卫军,乘机返回彼得格勒时,已经是胜利带来的喜悦被冲淡之后了。机场的交接工作也按部就班,没有手持鲜花的群众,也没有侍立两旁的仪仗队。归根结底,这也只是乌萨斯百余年战争史册中普通的一篇而已。

“请问您是直接去下榻的住所,”坐在陆军的车上,司机开口问道,“还是先去拜访米尔什卡夫大公爵?”

赫拉格一愣:“大公爵?为什么要去拜访大公爵?”

这个反问反而让司机不知所措起来:“不,这是,那个,大公爵那边吩咐想要见您一面,我以为您知道……”

“不,我不知道。”赫拉格摇摇头,就算是大公爵,以这种方式要求私下会见现役陆军军官也太不符合规矩了吧?犹豫片刻,赫拉格说:“去住所。陆军军官私下会见实权贵族,会传出不好的传言。”

“是,长官。”

军车平稳地行驶在道路上。历经三百年风霜的彼得格勒,道路几经翻修,而前几年在皇帝的授意下,主干道路面从石砖路改进为沥青石子路,这让车辆通行变得平稳了许多,进而也极大提升了城市内的车辆保有量。

现在的皇帝陛下母亲是叙拉古人,他的思想相比大多数守旧的乌萨斯人更加开放,因此赫拉格这样的异族军官才能得到重用。只不过,皇帝陛下因为早年的经历,有些喜怒无常,登基后对上层军官的清洗,几乎从来没有停止过。

伴君如伴虎,赫拉格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句炎国的古话——似乎是在研读炎国兵书时偶然间看到的,但是却莫名的应景。

“赫拉格长官,我们到了。”

回过神来,已经到达了下榻的酒店。这次参加授勋的军官人数不少,级别也都不低,安排在营房里不合适,便统一安排到了彼得格勒的酒店里。有传闻说这家连锁酒店的主人是一只企鹅,不过这种坊间传闻不足为信。

获勋军官的入住非常迅速,短暂的几分钟后,前台经理就把房门卡恭敬地递到赫拉格手上。

赫拉格的住处位于酒店最高层的套房里,享受最高级别的待遇。当他推开套房的门,就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挂着的马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道。赫拉格很少抽烟,但是醇厚的烟草味道显然不是军人喜欢的廉价烟应有的味道。酒店的服务是专业的,不可能将有烟味的房间交给他,结论就很明显了: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绕过玄关,就进入了房间的客厅。不出所料,一名老迈的乌萨斯人正靠在客厅椅子上喷云吐雾,粗大的烟卷是来自玻利瓦尔的上等雪茄,这可不是能在乌萨斯轻易享用的奢侈品。

低调但名贵的老式袍服,手上有不同象征意义的戒指,以及带有家族纹章的金色玺戒。

“米尔什卡夫大公爵。”赫拉格微微欠身。他不喜欢和贵族打交道,但是面对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贵族之一,他也必须保持必要的尊重。

“坐吧年轻人,这是你的房间,别像个客人一样。”

大公爵如是说道,但是随意的样子,显然也没有作为客人的样子。赫拉格慢慢坐到另一张椅子上,等待着大公爵的下文。

大公爵喷出一口香烟,将雪茄盒推到赫拉格面前说:“呼……玻利瓦尔治国乱七八糟,卷烟的手艺倒是真不赖。你来一根吗?”

“抱歉,阁下,消受不起。”

大公爵也没有强求,转而说道:“你马上就是要成为乌萨斯高级将领的人了,你要有这个自觉,年轻人。”

他的语气中满是长辈对后辈的提点之意,也有着大贵族特有的矜持,既不至于疏远,又不会有失身份。这种语气很难让人产生什么不满,也很少有人敢不满于一位大公爵的语气。

但是赫拉格就这么做了。

他坐直了身子,沉声道:“大公爵阁下,我是乌萨斯现役军人,皇帝陛下忠实的仆人。在这种情况下的私人会面,是不合时宜,也不合礼仪的。”

“你是在说,一位大公爵亲自来见你,让你失了身份吗?”

即使是质问,米尔什卡夫大公爵的语气依旧四平八稳,不见怒意,却能听出平静下的暗潮汹涌。赫拉格犹豫片刻,反驳道:“这无关于身份高低。我是军人,就应该恪守军人的职责。”

米尔什卡夫大公爵看着赫拉格,一言不发,直到烟草又烧了半寸,他突然笑出声道:“有意思。别人告诉我,帝国的骏鹰是个硬气的军人,宠辱不惊,忠勇无双,我还怀疑是夸大。现在看来,你名副其实。”

“过奖。”

“赫拉格,我问你,作为军人,你是会效忠皇帝,还是效忠这个国家?”

大公爵的话锋一转,让赫拉格一时愣住了。效忠于皇帝,难道不就是效忠于国家吗?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了。米尔什卡夫大公爵听了他的话不由再次大笑起来,烟灰抖得满地都是。过了好一会,大公爵才说道:“赫拉格呀赫拉格,你这样的人居然能活到现在,这在乌萨斯可不容易。黎博利人,耿直的性格,远超同僚的才华,无论哪一条都足够一般人死上好几次了。”

“我并不认为我的性格和才华这是缺点。我也不认为只有乌萨斯人才能效忠于祖国。”

“当然,当然,陛下一定会喜欢你的答案。”大公爵把剩下的烟卷扔进烟灰缸里,让烟草自行燃烧,“这不是缺点——这是你的弱点,赫拉格。回到刚才的问题吧,如果有一天皇帝退位了——这只是一个假设,那你对乌萨斯的忠诚将何去何从呢?”

“我会效忠于乌萨斯新的主人。”

大公爵点点头道:“也就是说,谁控制了乌萨斯,你就会把忠诚拱手献上。那赫拉格,我问你,皇帝陛下……真的是乌萨斯的主人吗?”

“当然。”

“那你说说,你的军队为什么从卡西米尔撤了回来?”

当然是因为……赫拉格突然一愣。没错,从卡西米尔撤军,是在面前的男人一手操持下的妥协结果。

“再往前想想,不受重视的皇帝陛下是怎么从一众继承人中脱颖而出登上皇位的?四皇会战期间,为什么皇帝陛下的掷弹兵卫队遭遇离奇的埋伏?工业改革、农业改革,那些让泥腿子获利的法案为什么无法通过?”

答案赫拉格是知道的。这因为如此,他才无法回答这些问题。

“年轻人啊,乌萨斯是一个混乱的国家,乌萨斯人的基因里充斥着对暴乱的渴望。”大公爵语重心长,仿佛刚才所说的事件都与他无关,“因此,伟大的乌萨斯从来没有一位共主。过去没有,现在的皇帝陛下做不到,在我能看见的未来也不会有。”

对于这些过于敏感和激进的政治话题,赫拉格以一贯的处理方式保持着沉默。

“不说话不代表没有意见表达。我能见到你,即使你并没有做什么,本身就已经向外界传达了足够的信息。年轻人,这是我给你的政治课:沉默不代表中立,沉默代表着默认。”

“而看起来,即使我现在说我们没有交流,也只是心虚。”

“没错,你明白了,赫拉格。”大公爵笑了起来,“你看这个。”

他将烟盒里的一支雪茄剪开,用粗大的烟头立在桌上,然后用手轻轻一弹,烟卷随之倒下。他说道:“知道烟卷为什么倒下吗?”

“结构不稳定。”

“因为它只有一个支点,一个立场。而只有一方面支撑的人,也是会轻易倒下的。群狼生,孤狼死,没有人能在乌萨斯独善其身。你不行,我不行,皇帝陛下也不行。”

“……”

“老年人话比较多,希望你不要介意,也希望你听懂了我的意思。”

“我对帝国的忠诚不会动摇。”

“很高兴你没有在这时提起皇帝陛下,你隐约明白了忠诚于乌萨斯,不等于忠诚于陛下。这是你政治生涯的第一步。”

大公爵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闲聊之后,就是讨价还价了。你不动这些手段和微妙的艺术,赫拉格,但是我会给你一个公平的价码。”

赫拉格摇摇头,灰金色的的头发随之轻轻摆动:“如果我想要什么东西,我会自己去争取。”

“你已经争取到了,因为你的价值,我才愿意向你投资。”大公爵看着赫拉格,就像是看一个不谙世事的晚辈,“你已经上过军官院校了,所以我可以让你进入参谋部,十年之内你就可以担任乌卡边境驻军总司令官,领大将衔。与此同时,我个人会全力资助你培养一支亲信部队,武器、装备、教官,任你挑选。”

“……代价是什么?”

“政治联姻。我的孙女嫁给一位年轻有为的帝国军人,也不算辱没了家世。你应当听说过她,好事的公子哥叫她‘彼得格勒之花’……要我说只是个疯丫头,该有个人管管她了。”

赫拉格眉头紧皱。大公爵对他说话的语气已经像是在拉家常了,从某种意义上,对方显然认定了他不会拒绝这些条件。

但是他依旧没有应下。是不想,或是不敢,赫拉格自己也说不清。

大公爵见状也没有为难他,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道:“授勋之后,你还有一个在彼得格勒的假期——不用急,你有整整一个假期的时间思考这些问题。老年人还是有这点耐心的。但是……”

大公爵眯起眼睛,压低声音说道:“不要错过了眼前的良机,否则就算是上天也会看不下去的。那时会发生什么,我可就说不好了。”

他为赫拉格整了整衣领,说道:“享受你的光荣时刻吧,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