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动一时的刺杀事件,在卡西米尔内务部和纹章局的双重压力下草草收场,变成了雷声大雨点小的坊间传闻。人们讨论着艾伯特,讨论着骑士杀手,而在几天之后,人们就忘记了这码事,重新投入繁忙的生活中。

曾经有一位卡西米尔骑士说,骑士的世界与众人不同,这话确实有道理。卡西米尔骑士在整个国家中,一直拥有一种超然的地位,扮演着法外制裁者的角色。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在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形成、卡西米尔作为一个完整国家而存在的背景下,骑士的超然俨然成为了国家的隐患——虽然卡西米尔当局也并不算是优秀的统治者。

双方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了每年数十上百次明争暗斗,边境之外还有乌萨斯虎视眈眈,卡利维尔遇刺也只是这诸多动荡其中之一而已,很快就被遗忘。

“白金”的代号被短暂提及,然后被健忘的人们遗忘。紧锣密鼓的谋划、围捕,最后只是得出了一个敷衍了事的“目标消失”的结论,卷宗就被放进了内务部不见天日的档案库中。

白金的麻烦却并未因此结束。她从来不担心卡西米尔官方力量的追捕,毕竟在官僚、骑士和资本家的互相推诿中耗费的时间,都足够她跑去国外度个假了。真正的压力来自于无胄盟,来自于她名义上从属的那个神秘的组织。

她的失败成为了一条导火索,点燃了无胄盟积蓄已久,如同夏日柴薪般的不满。没有人通知她,也没有任何风声,但是她已经发现了无胄盟白金位以下的杀手正在策划着的,针对她的刺杀行动。

不过只要青金、玄铁上的怪物尚无反应,凭借下位的乌合之众,想要猎杀白金,并不是容易的事。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过这种躲躲藏藏的生活了。从杀死第一个人起,她就有了被追杀的觉悟。

阴暗的阁楼里,白金合上百叶窗,隔绝了刺眼的阳光。遁形于黑暗中,她简单地补充了食物和饮水,等待着夜幕降临后,继续保持移动,甩掉跟在身后的杀手。

意外的是,她的便携电话响了起来——知道这个号码的人本就不多,这个时候联系她的人就更少了。

“我知道你在哪,凌晨2时,松左斜街12号。”

短暂的留言之后,电话那边的人挂断,留下了一片空洞的忙音。

白金认识这个声音——无胄盟的情报员,不太忠诚的那种,不久前两人还曾经喝酒下棋,说了一些没有意义的废话。

这个时候发来联络是什么目的?凌晨见面,很大的可能性是个圈套。

微妙的感性凌驾于理性的判断之上,白金想起了那天下棋时两人聊到的话题。他劝过自己退出杀手这一行——去给一个制药公司当打手?

“呵。”

白金拿起布片,轻轻擦拭长弓的弓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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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威绍至今过去了快一个多月。逃亡之中,自然无法兼顾生活质量。相比平淡的食物,没有酒才是让生活最为枯燥的一点。

白金并不是贪杯之人,但是美酒的味道和微醺的状态,总能让她暂时忘记各种各样的不快。

松左斜街是一条酒吧街——既然约在这种地方见面,她就没道理拒绝这精心设计的邀请了。

约好的地点是一家灯光幽暗的清净酒吧,看上去生意很是惨淡,没有一位客人。酒保在柜台后擦拭着一尘不染的玻璃杯,一遍又一遍。

白金走进店里,坐到了吧台前。她把长弓斜靠在椅边,说道:“淡色艾尔,加冰。”

“早就准备好了。”

金色的酒液从酒桶中流入木制的酒杯,一层浮沫挂在杯边,仿佛能让人闻到酒花的香气。三枚冰块,不多不少,让酒的口感变得清爽而又不至于稀释香气。

“很了解我嘛。”白金接过酒杯,让稍显浑浊的酒液浸润干燥的咽喉,随后轻轻放下酒杯问道:“来一局?”

情报员从吧台下摸出棋盘,还是两人用惯的那一副棋,就连棋子的手感都如此熟悉。整军列阵,行棋厮杀,在沉默间,只有棋子与棋盘清脆的碰撞声点缀着夜色。

第一局,和棋。第二局,依旧是和棋。

白金再次灌了一口酒,整理棋子的同时,轻声道:“最早的艾尔是没有啤酒花的——事实上维多利亚产的艾尔到现在都鲜少投放酒花。”

“那可真抱歉,这是哥伦比亚的产品。”

“我知道。并不是越传统的东西就越好。”白金轻轻转动酒杯,酒液在杯中转出小小的漩涡,绵密的泡沫则像藤壶一样粘住杯壁,不随酒液转动,“你这副棋也太旧了。你看,这个棋子都开裂了……有没有考虑过换一副棋?”

“这是一副老棋,也确实过于陈旧了。”情报员点点头,“但是你知道的,越老的东西,就寄托着越多的感情;就像人老了,就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有决断力,总舍不得换掉这些东西,也总觉得老口味胜过新口味。譬如啤酒,在我年轻时,最流行的都是苦而烈的草药酒,而如今……”

“新旧交替。”白金打断了对方,“总会淘汰掉某些人的情怀。再来一杯。”

“别喝太多,持弓的手会不稳。”

“再来一杯。”

她可是白金,来去自如,无拘无束。她想做什么,就不会听其他人的劝告。

情报员再次装满了酒杯递给白金,说道:“无胄盟虽然没有将你除名,但是已经容不下你了。你有什么打算?”

“绕绕弯,杀杀人。”白金说得轻描淡写,“就算不再是无胄盟的杀手,仅凭我的名声,总是会找到工作的。”

“你还打算继续在杀手这个行当活下去?”

“不然呢?”

“……无胄盟不会容忍你。之所以尚未将你除名,也只是杀手们的规矩而已——生为其人,死为其魂。”

“什么破规矩。”

“从你加入无胄盟的那一天,直到卡西米尔骑士杀手终结之日,你都必须活在无胄盟的阴影下。”

“那就让他们试试。”

“即便是玄铁和青金,你也能有如此自信吗?”

白金抬起的酒杯微微停顿,酒液荡漾出浅浅的浪涛。她沉默片刻,道:“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我给你的名片你还收着吗?”

“名片?”白金一愣,随即想起来,是那个制药公司的事情。她从袖筒内的暗袋里将其取出,问道:“这就是你的建议?去当个医生?”

“制药公司可不需要医生,罗德岛也不是个简单的地方。”情报员笑着说道,“人老了,感情就会变得过于丰富……对年轻人也会越发关怀。”

“倚老卖老可不是你的风格。”

“就当是老年人的絮絮叨叨吧。”情报员也不继续摆棋,从吧台下取出没有商标的酒瓶和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白金……不管你为什么成为了一个骑士杀手,卡西米尔都不应该困住你。这是一艘将沉之船,将倾大厦,它曾经有过光荣的时代,但如今也只是过去了。”

情报员将酒一饮而尽,借着酒意说道:“去外面的世界吧,白金……改变些什么,趁你还有机会……”

“我不是那种胸怀大志的人。”

“我也不是。没有人是。”情报员直接对着瓶子喝下一口烈酒,“但总会有些人,注定改变我们所在的世界……”

白金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问道:“既然你如此劝告我,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人老了,故土难舍。”情报员苦笑道,“这些年里我见过太多的争斗了。骑士,杀手,守林人,新兴资本家,官僚,军人……卡西米尔的泥潭太深了,它就是一个陷入泥潭的老媪,越陷越深,在挣扎中耗尽体力。”

“卡西米尔啊,卡西米尔……青色的松树下,银色的雪……”

他轻轻唱起了不知何处的歌谣,但白金并未因此感到多少触动。卡西米尔是个肮脏的泥潭没错,但外面的世界……又能有多好呢?不过是短视之人的偏见罢了。

而杀人的技巧不论何时,不论何地,总会有需求。因此,在哪杀人,什么时候杀人,不是白金要考虑的问题。

酒吧里寂静的氛围突然被打破了。玻璃破碎的声音,某种东西的破空之声。

“小心!”

瞳孔骤缩,白金完全依靠本能提起长弓,用弓刃向上劈去,但还是慢了一步——

鲜血飞溅,染红了灯光与夜色,白色的月与卡西米尔的夜,见证了一场谋杀。

锥形箭射穿了情报员的眼眶,从后方贯穿而出。他似乎真的喝醉了,对于袭击完全没有作出反应,就这样被一个不知名杀手的一支箭夺去了生命。

红色的血在吧台上蔓延,滴落下去,滴入了情报员手中装着烈酒的瓶子,将棕色的酒液颜色变得更加深沉。

为什么呢?为什么没有预知到攻击?为什么放松了警惕?是被这些话语触动了吗?还是被酒精干扰了判断?

懊悔,或多或少地,白金感到了一丝懊悔。但是这一点点懊悔被愤怒的海洋淹没了——不论是因为杀了自己的棋友,还是因为试图染指白金之名,不论是谁做的,不论无胄盟有何打算,白金都不打算细想了。

她抬起情报员体温尚存的手臂,接过他的烈酒,灌下一口。

她想要大醉一场,大闹一场。

让什么卡西米尔见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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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尔希,我这边的谈判结束了。”

“结果呢?”

“卡西米尔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锅,把你能想到的一切只在政治剧里出现的白痴剧情炖成一锅。”

“说人话。”

“那我直说了,骑士锦标赛的官方组委会完全不可靠。如果你想从卡西米尔招募些人手,我建议你换个方向入手。”

“谈崩了啊,不愧是你,博士。”

“……挖苦讽刺我很有意思吗?”

“我是在陈述事实。”

“你还是老样子,你这样是嫁不出去的。”

“……Mon3tr已经很久没加餐了,请放心,缺少手脚不会对你单调的生活产生太多影响。”

“我错了,凯喵。”

“少一条腿应该也问题不大。”

“请原谅我的无礼,才貌双全的凯尔希医生。”

“无聊。”

“喂?喂?凯尔希?凯喵?啊,挂断了。”博士看着自己的电话,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害羞都这么不坦率,不愧是凯喵啊。”

电话紧接着又一次响起,不过这次来自于一个不认识的号码。

博士一愣,他的私人电话知道的人不少,但应该都在通讯簿里。会是谁这么晚联系他呢?

接通了电话,他问道:“喂?打错了吗?”

“博士?”

“是,你是?”

电话对面沉默了片刻,空灵而平静的声音响起,像是掠过天空的风:

“您是否有兴趣招募一个,以杀人为业的人呢?”

博士一愣,随口答道:“抱歉,罗德岛是一家正经的医药公司……”

“与无胄盟有联络的正经公司?”

“……小姐,你是无胄盟的杀手?”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白金。就是‘那个’白金。”电话对面的声音中似乎夹杂了弓弦的鸣响和隐约的喊叫,“我可以为你‘个人’效力一段时间,不需要报酬。我需要罗德岛帮我些忙,但也会给你们带来很多风险。决定权在你。”

“白金……吗……”博士沉吟片刻,说道,“罗德岛从来不拒绝有能力的人,不过作为会带来麻烦的干员,负责管理你的是一个脾气很臭的家伙,干的活也见不得光。”

“但是因为某个朋友的原因,我只能效忠于‘你’。暂时的。”白金说道,“至于干什么活——你来决定,但是我要杀的几个人,你来帮我找到他们。”

博士沉默着,让夜晚的风灌进肺里,用阵阵含义冷却头脑。片刻后,他说:“那么欢迎加入我们……白金。”

(博士的絮叨:送葬人!杠杆枪!黑天使!而且,学的和我一样是精算!我好得不能更好了

另外,干员故事指定持续进行中,见评论区置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