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预定了一个星期产量的毒剂,但是,第二天,幽灵鲨就又来到了蓝毒的小甜品店。

蓝毒很头疼地说:“幽灵鲨小姐,我虽然接受了你的雇佣,但是你也没必要像监工一样盯着我。做我们这行,是有信誉的。”

“我可不是来当监工。”幽灵鲨坐在一张小桌旁,圆锯靠墙摆放,“我今天是来吃甜品的。”

“你们也会吃甜品?”

“当然了。我们隐藏自己的存在,不代表我们就与世隔绝了,书籍、报纸、音乐、影视——我们很了解你们的世界。所以,我当然知道甜品是好吃的东西。”

“你们没有什么……特别的食谱吗?”

“有,不过不包括我们的族群。有些族群不喜欢陆上的食物……啊,好像说太多了。总之,请给我一份蓝莓冰沙和莓果海绵蛋糕。”

“……好吧,稍等。”蓝毒转身走向后厨,刚走出两步,又回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蹑手蹑脚跟在自己身后的幽灵鲨道:“厨房重地,闲人免进。”

“看一眼有什么关系嘛!真的,我很好奇甜品的做法——就看一眼,我可以加钱。”

蓝毒叹了口气道:“算了,你想看就看吧,别打扰我工作就行。”

蓝毒的后厨干干净净,金属厨具和各式瓷碟摆放的整整齐齐。虽然看起来很少使用,但是它们的主人一直在认真清洁保养它们,让这些小工具在需要时随时可以派上用场。

幽灵鲨随手拿起一件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打蛋器,用来打发鸡蛋。”

“那这个呢?”

“刮刀,取蛋糕和抹奶油。”

“那这个呢?”

“幽灵鲨小姐请你适可而止。”蓝毒回过头来,却看到幽灵鲨正在摇晃着一张纸。她想起来,那是格劳克斯留下的图样,于是回答道:“那是客人的定制要求,别乱动。”

“是你的朋友?”

“不是。”

“下面是她的住址?”

“跟你有关系吗?”

“你这个客人,”幽灵鲨语气悠然,“是海神异端哦。”

蓝毒手上的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海神异端,狂信者。”幽灵鲨又晃了晃手中的纸,“这是异端信仰中,属于……一位神明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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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劳克斯,祭品订好了吗?”

“是的。”

“不错,下去更衣吧——为了神明,你要保持好自己的礼仪。”

格劳克斯点点头,顺从地离开了家族大厅。两侧,她的长辈们大多坐在轮椅上,看着她地眼神无比诡异,像是在看一块稀世珍宝,又像是在在看某种诱人的美食。

格劳克斯倒是早已习惯了,她自小受到的教育都强调了她对于家族的重要性。虽然不知道这种重要性从何而来,但是她只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足够了。少说,多做,遵守规则,做好礼仪,这就是她的日常。

在小小的庄园里,格劳克斯拥有自己的一座小屋。虽然很小,但是设施齐全。她拉上窗帘,明亮的阳光被阻挡,透过薄薄的一层蓝色布料洒在她的小屋里,留下就像水波般的光痕。她拧开水龙头,将冰凉的水注入浴缸,随后放下拐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慢慢褪下自己的衣衫。

她娇小的身体与常人无异,但是当手指触摸到双腿时,她能感受到皮肤下的肌肉缺少活性,缺少弹力。下肢肌肉萎缩是她的家族遗传病,这使得她们一族无法正常行走——无一幸免。随着年龄增长,这种症状会越发严重。

格劳克斯觉得这很不方便,但是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家族的长辈似乎以此为荣,认为这是海神的恩赐——虽然双腿逐渐萎缩,但是她们的水下活动能力却会逐渐增强。

但是还是很不方便。毕竟这里离海洋很远。

格劳克斯叹了口气,将衣服挂起,撑着墙跨入浴缸,将身体浸入冰凉的水中。浮力带来的类似失重的感觉,可以让她暂时忽视腿脚的不便。她慢慢下滑,最后将整个身体浸入宽大的浴缸中。这是她一天中最放松的时间。

不过很快,她还是离开了浴缸。还有很多仪式要做,她没有太多的时间用在放松上。最近一段时间,家族频繁地进行各种仪式,远比前几年更加密集。没有人告诉格劳克斯原因,但是她却多了不少事情要做。

就像仪式上的吉祥物一样,她要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然后在仪式上向看不见的东西展示自己——

虽然不至于厌恶,但是这些仪式让格劳克斯感觉很奇怪。没人告诉她原因,她也不会去问,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她擦干自己的身体,赤裸着来到浴室旁的小祈祷间。用于供奉神明的案台上空无一物,她至今仍不知道自己的家族所信奉的神明是什么样子。

地上摆放着一桶海水,她偷偷尝过一点,海水的味道又咸又苦,不好喝。虽然住在内陆城市,但是家族会定期补充海水库存,这是重要的仪式用品。

她坐在小椅子上,用手指沾上一些海水,在自己的身体上描绘某种花纹。这个动作已经很熟练了,即使不对照图案,她也能描绘出那些图样。

海水中的水分很快蒸发,水痕消失无踪,而留下来的不可见的盐渍则留在身体上,变成遍布全身的隐形花纹。完成了这一切的格劳克斯放松下来,她将衣服穿好,拄起拐杖来到自己的卧室,躺倒在床上。

距离仪式还有些时间,她想要稍稍休息一会。

毕竟,今晚肯定不会有个好梦。

太阳西落,群星现形。格劳克斯准时来到了家族大厅,参加仪式前的家族餐宴。说是仪式前,格劳克斯觉得,从她进入大厅,仪式就已经开始了。

她坐在桌前,看着铜酒杯里鲜红如血的酒液。这种酒是家族自酿的,在整个阿戈尔都极难找到替代品。

坐在首位的老妇人清清嗓子,举起酒杯,说道:“格劳克斯,念祈祷词。”

格劳克斯点点头,举起了自己的杯子,轻声道:“致不可知之处的神,您的伟力无可比拟,您的智慧无人能及。您的信徒行于大地之上,就像他们漫游在沉没之城。我们享用您赐下的食物,为了有一天您享用我们。”

“富坦。”在座的其他人念出了含义不明的词汇,随后开始进食。

这段祈祷词令人不寒而栗。但是,在念诵了无数次之后,对格劳克斯来说,也就只是一句话而已。她能够理解家里其他人有着奇怪的信仰,虽然令人不安,但是却没有什么危害。至于她?很遗憾,她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仪式道具。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餐盘。一块煎鱼排,一小卷海草沙拉,黑色的不明成分胶冻,两只鱼眼,狰狞带刺的海贝——

她喜欢海贝。不知道家里是从哪买来的,这种相貌可怖的海贝味道意外的鲜美。

晚餐过后,大概一半的家族成员悄然离席。至于剩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咕哝着一些奇怪的音节。格劳克斯猜测那是一种她不理解的语言,但是家里人看起来也不想教给她。说起来,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难得家里其他人这么多年来一直照顾着她。

虽然……他们确实都是怪人。

片刻后,老妇人扳动餐桌下的机关,一处地窖的入口随之打开。通向地下的坡度很平缓,反复弯折多次,即使腿脚不便,借助工具也可以下去。

格劳克斯是最后一个下来的。这里本来应该是一处杂物室,格劳克斯家住进来之后,秘密拓宽和加固了地下空间,变成了一处宽敞的祭祀大厅。

大厅正中央,立着一处用某种青色石材雕琢而成的底座,然而也是一样空无一物。底座下的地面混铺着绿色、黑色、暗红、深紫四种颜色的砖石,颜色看上去杂乱无章,令人感到恶心。

家族长辈们吃力地从各自的轮椅上离开,跪在大厅周围的水槽中。水槽里盛满清澈的海水,深度恰恰到达各自的胸口。

只有格劳克斯例外。她是整场仪式中,扮演“祭品”的人。当然,并不是真正的活祭,只是一种象征而已。

她放下拐杖,跪在大厅中央的砖石上,面对着底座。

老妇人见状,趁着嗓子说道:“仪式开始。”

随着她的话语,大厅上方的一些嵌在天花板上的石头开始亮起。有大有小,有明有暗,看上去就像星空,但是格劳克斯无法从中看出任何一个已知的星座。

她面前的地面上摆着四只瓷碗。第一碗是来源不明的血液,其他的碗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她按照顺序,喝下了四只瓷碗里的液体,或咸腥、或苦涩、或辛辣,都不是什么好味道。喝下液体后,格劳克斯慢慢闭上了眼睛。

家族的长辈们开始念诵某种经文——用的依旧是她听不懂的语言。在经文声中,格劳克斯总觉得混入了一个不同的声音。每一次仪式上,她都能听到那个奇怪的声音,但是她始终找不到来源。

也许是药剂和暗示让自己产生了某种幻听,她是这么解释的。

经文进行了一段,格劳克斯举起双臂,上半身挺直,彷佛在等待着什么人的拥抱。

湿滑、粘稠,就像是海生头足纲动物的腕足一样的触感滑过她的腰间。她没有睁眼,等待着仪式的进行。

令人恶心的触感从腰间扩散开来,但不再像是滑动的触手,而是像某种生物的体腔内。柔软但却寒冷,湿滑但却粗糙,有着奇异的褶皱和凸起。就放佛真的被包裹进去了一样,格劳克斯慢慢感到了一阵窒息。

但她依旧没有移动。耳边的经文声消失了,变成了细碎的低语声。然后是气泡声,洋流声,海底热泉的喷涌声。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喘不上气。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无法思考。无法呼吸。与某种存在融为一体。古老。伟大。

曾在,今在,永在之物。

脑子里响起彷佛爆炸般的一声轰响,格劳克斯睁开双眼。她依旧身处地下大厅里,长辈们停止了诵经,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老妇人从水槽中爬出来,用双手撑地来到她面前,轻轻抚摸她的脸庞,像抚摸某种神圣之物。

“仪式结束了,格劳克斯。你做得很好。”

“我可以休息了?”

“去吧。记得睡前向它祈祷。”

周围的其他人低声应和道:“富坦。”

(博士的絮叨:要是写情节像写设定一样轻松快乐就好了嘤嘤嘤,我好想挖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