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别看我现在这副模样,我敢打包票,我刚出生的时候可爱得如嘴里含玉的贾宝玉。至于为何落得如今满面憔悴,身体乏力不支,也不是因为每日手冲所劳累。若真要问为什么,我也说不清,记忆里模模糊糊有些概念,但还需要理一理。

现在的我坐在学校教学楼天台的围栏上,面向操场。不是为了自杀,单纯只是为了耍帅,突出自己的个性。可这围栏参差不齐的扁平铁丝网实在是有些硌屁股,硬撑着也难受。屁股上泛红的压痕是付出的代价,教学楼下围观的黑压压的人群是辛勤努力的回报。黑压压?从楼上向下看,确实如蚂蚁般集涌,转念一想,哪里是什么蚂蚁,不过是群褪了色的、甘愿生活在无聊而又苦涩的高中时光的一群压抑之人、无趣之人,不,这分明是傀儡,是没有自己的思想,甘愿被摆布的布偶――上层们最喜欢的、最听话的一群蝼蚁。倒也还是蚂蚁。到目前为止,只有我一人高高在上,从学校的最高点蔑视着他们;只有我一个人被火红的夕阳添了几抹金黄――我是上了色的。在这寒风凛冽的冬天,我是唯一一个这校园中穿着薄薄的纯棉白衬衫、满身尽可反射色彩的人。反观其余的失去色彩的蝼蚁,本质上失去了色彩,就连表面的色彩也因完全吸光的黑色棉校服而只余黑白。

只有我沐浴在金黄色之中。等等,金黄?金黄色是皇帝的标配,而我所向往的高中生活该是玫瑰色的。充满着优秀、仰慕与恋爱的玫瑰色。说起玫瑰色――暂且不提,有人来到天台上了。

身后传来了铁门打开的呲呲声,伴随着一阵皮鞋后跟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咯噔”声,我已经猜到是谁来了。本就低校长等人职位一等的他,现在虽在学校的制高点,但仍比栅栏上的我低了两头。我扭过头去看向他,全然不顾掉下去的风险――他们若是真把我当成跳楼者的话,下面早已铺好气垫了。现在我的注意力应放在我背后的那个男人身上,他竟与我沐浴着同光源的金黄!不,既是夕阳便是红。他竟与我同样沐浴着这鲜艳的色彩!我衬衫上反射出黄红交加的、让我摆脱熊猫人命运的、使我精力充沛不至于压抑的色彩,竟同时被校内的另一位男人所占有!――不对。我定睛看去。他既不像我一样穿着白衬衫,又不像往常那样穿着一身蓝色西装。这名30岁出头头发却十分稀疏的男子今天穿着纯青色的西装,而且与夕阳红共同映射,散发出耀眼的玫瑰红!接下来他要做什么?他正在向我走来。他会说些什么?劝阻我不要跳下去?告诉我人生还拥有无限可能?还是震惊于我是如何爬上栅栏的?他会阻止我吗?

“来趟德育处。”他说。

“来趟德育处”?这算什么?现在的老师都把学生的生命当儿戏吗?简直是草菅人命!等等,所谓“来趟德育处”,直接就有让学生走出天台的功效!当学生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处于满脑混沌的状态,想着“哈?这家伙在说什么?”从而觉得自己的死亡想法是愚蠢的,既然这名男子都能那么从容的说出这句不冷不热但好似落井下石的话来,自己遇到所谓的“困难”还有什么不积极面对的理由呢?不愧是德育处主任,身经百战,真是高明!

我败了!自打从玫瑰色映入我的眼帘那一刻,不,从主任穿上纯青色西装的那一刻起,我就输了,输得彻彻底底。物理上的高度并不能代表人素质的高低,真正的强者从来不会把爬上高处,大喊“看啊,我比你们高,我比你们鲜艳!”当做自己的人生目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但我有金黄,却缺少了他们的黑灰。不过……这个想法对登山运动员来说似乎并不适用。就好比人们从电子游戏的升级中获得成就感于现实无益这样的观念不适用于电竞选手。

想想也是可笑。我究竟是为什么要坐在天台的围栏上的?屁股都快麻了。安心去德育处吧。

等等!现在的我映着火红的夕阳,坐在天台的边缘。若是右边有台摄像机固定在这里对我拍摄的话,也许会是很美的画面呢。

如果我没有刚才那个“等等”的话,也许我的人生会大不同吧。如果我刚才直接向后跃下,就算重重的摔在天台上,也算不了什么伤吧。只需去德育处挨顿批,大不了停几天课,或者因为引发巨大的骚动而停学――这些都可以接受。但我等了这么一会儿。因为夕阳实在是太美了。在我愚蠢又幼稚地妄想所谓的“模特型”时,我还未因被硌的屁股而来得及复仇、自己却因年久失修(也许本就劣质粗糙)而垮塌的围栏,彻彻底底地改写了我的命运。

我本不想跳楼的。只是想耍个帅而已。就这么下去了。我已经可以听到围观学生和教师的喊声。“跳了!跳了!”简直像是欢呼,为这处于顶尖学校最底层的学生终将离世而欢呼,为这世上少了一抹不幸而欢呼。

可是下面是有消防气垫的吧?就让我完成一次帅气的着陆,明天早上登上报纸的头条吧!

没有气垫。开什么玩笑。即便是最底层的学生,身处于这顶尖的高中之中,于社会上也应有一席之地啊。

“还没工作呢,得意什么?”似乎有人这样喊。我因处于学校的底层而失去被拯救的意义,但立足于社会上必将还有前途。现在却否认了我的前途,只因我还未立足于社会,便将我一棍子打死。曾有人说年轻人无论现在是否好过活,未来都有无限可能。现在看来,年轻时期的能力固化到未来并不会有多大改变。至少我现在未踏足社会,我便只有在学校的底层这一个身份。并且将永不再变。

我现在在极速下坠。眼前甚至出现了希区柯克变焦般的眩晕感,尽管我现在与地面间并没有一处地方让我的视线定焦。四周的画面极速涌动,在我的眼中就像《迷魂记》中的旋转楼梯。尽管可能只是我的臆想,但是黑灰的画面是它们所共有的。

还没有坠到头。人都说逝者如斯,但现在在我看来时间流逝十分缓慢。既然有时间,呐,来听听我的故――

所谓头部高速撞击地面的感觉就是这样吗。

感觉还没死透呢。

如果现在再把我救起来的话,那可真是死去活来呢。

如果人生能倒带就好了。

2

一年前的八月三十日,虽然嘴上抱怨着“高中新生入学为什么要比九月一日早几天,这样的话自己的假期就会短”,但还是满心期待、抱着两个多月游山玩水完全放纵自己的心情踏入了这所全省最顶尖之一的高中,顺便以“理科600分率80%,文科600分率60%这样的学校,就算早开学几天补课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这样的想法安慰自己。在我的面前就像打开了一扇玫瑰色的大门,飘落的樱花甚至反季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告诉我高中生活将一帆风顺,我将会参加社团、交很多朋友、谈一场恋爱,最终考上985、211走上人生巅峰。

然后连班主任是谁都没摸清就开始了长达两天的摸底考试,这对于放纵了一个暑假的我来说简直就像超高中生级的天才们看到了黑白熊校长那样,令我胃里翻江倒海,差一点看着初等函数的题目吐了出来,震惊程度根本不亚于池宽治在得知自己挥霍了一个月的点数后第二个月不会打进来这一事实的程度。

鬼知道拿破仑第三帝国是哪一年建立的。

打着“摸底考试并不是正规课程”的旗号,学校于九月一日正式开学。在教学楼摸索半天才找到自己的班级,进去给班主任指花名册上自己的名字要求打勾签到,等来的高中生活的班主任的第一句教诲却是“该说什么?”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间身后已经排了十几米长的签到队伍。这个班级的学生究竟有多少啊。难道我是第一个来签到的吗。说出那句班主任期待已久的“老师好”,在花名册的最后几排找出自己的名字,打完勾之后就坐在教室后排,放下包才发现除过讲台之外教室的前排空荡荡。我似乎确实是第一个到场的。

自我介绍都没进行,摸底考的成绩单就发到了手中。大大的A4纸看起来比擦完屁股的磨砂纸还难受,难以置信的是纸上有全班学生的各科成绩,也许这就是我们认识对方的重要媒介,又或是顶尖学校特殊的“开学第一课”。

都不是。就只是一张成绩单。只是班主任懒得一个人一个人地剪,因为这样还要一个学生一个学生地认,很麻烦,于是干脆所有人的成绩直接下发,每个人找自己的成绩之余还省去了互相的闲聊八卦,并且可以起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功效,直接有利于日后学习小组的建立。不亏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思考得真是周到。

当然不是。只是因为懒。就连排名都懒得排,大家的成绩完全是按照学籍号排列的顺序,按照分数高低排列的乱序。

在茫茫姓名中找到自己,看到靠前的自己和还不错的分数心生喜悦,随后意识到没有排序而陷入低谷。分数高并不代表什么。这个社会上人被分为三六九等,即使自己答卷上的那点数字再大,除了自己外的其余人都考了满分,依旧什么事都不顶。重要的是那“三六九等”,所谓的“排位”。经过反复的验算最终得出自己倒数第二的结论。不过也在意料之中,不值得大惊小怪。倒是一个男人的名字令我十分在意。

这个男人很明显考了倒数第一,但各科均刚好及格、如同绫小路清隆那恶魔般的控分能力足以凸显出他的与众不同。

初中的题目才都考了六十分,以这样的水准究竟是怎么考进来的啊!

真是有趣啊。

我们暂且就叫他阿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