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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泞的土地,那如浆糊一样的黑土,在潮湿的空气之下像发酵一般冒着臭味。

北冰原的村子里不可能会有这种情况。

北冰原的黑土,要么早被冻成黑土块,然后被剧烈的风雪所覆盖,要么因为干燥的空气而变成干黑的土粉,如果不把它们压扁,它们很快就会跟随着风刮过任何风能到的地方,然后散落在那里。

每隔一周,汉克斯总是把自家周围的黑土都压一遍,这种工作枯燥无聊,却是汉克斯最喜欢的工作之一。自家的草房,干干净净的,经过修整而变得漂亮起来,能欣赏这些的只有他和他母亲,因为他们根本没有邻居。有一部分黑土被汉克斯种上花,不过是些不知名的土花,这也是汉克斯喜欢的工作。严格来讲不能称之为工作,因为这养活不了他和他母亲。在他出去打猎的时候,母亲会帮忙照料这些花。他对花的知识全部就来自于他母亲。汉克斯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在自家的花圃上种上一朵冰丝花,看着她的花苞茁壮成长,然后在太阳光的辉映之下化作千万冰丝而去。当然他也觉得这不太可能,因为他模拟不出来冰丝花的生存环境。

“喂,小伙子你还买不买呢?”卖花的老太婆问道。

汉克斯从凝望着泥泞黑土的回忆之中回过神来,他看着老太婆手中给他修剪过花枝的几束白兰花,赶忙从口袋中抓出几个铜币,数了数,一边接过花,一边把钱交给老太婆。

“谢谢老奶奶。”汉克斯笑呵呵,却惹来了老太婆异样的表情。

“像你这样笑的人还真有呢。”接过钱的老太婆倒是不太在意这些事,只是随便一说而已。

汉克斯还从集市里买了几块异地来的糖果,这种东西在斯皮尔格堡不生产,倒是挺少见的。

走在回去的路上,汉克斯数了数自己刚下发的周薪,已经花去了一半,他又数了数自己买的东西,一束花,几颗糖果,一件从当地村民手里买的旧衬衫,他不禁在想,自己是不是被人给宰了,不过他很快就不再去想了,因为他觉得已经无所谓了。

街道很是清静,除了前往集市的村民外,现在还没什么人出来活动。朝阳透过矮房子的间隙射在黑土上,让原本黑乌乌的土地顿时增添一分斑斓。每周,汉克斯都会有半天的假期。汉克斯在街道的一处分叉处改变了原路线,拐入一处窄径,窄径很短,很快就走完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修道院。这里就是汉克斯两个多月来每次假期都会来的地方。

修道院比普通的矮房子要高不少,上半身的尖塔被朝阳的光辉所覆盖,并且光辉有一部分降落在修道院门口的砖石阶梯上。早晨无风,灰尘在光柱里像一群慢吞吞的舞者,相互纠缠,相互起舞。

修道院是严肃的,这里是修女和修士进修和奉献的地方,也是村民守护自己信仰的地方。斯皮尔格堡的修道院不算是大的修道院,但也足足有一名神父、数名正式修女和一名见习修女。不过没有修士,毕竟这座军镇里男人可够多了,被分派过来的就全是修女了。

汉克斯登上阶梯,来到门口,他听到了里面有修女在祷告,于是并没有敲门。

“……主呀,今日仆人所传讲,自创世,历世历代隐藏的奥秘,借圣灵之光开启,它向我们一一解明,我们空空而来,饱足而归,愿圣灵充满你的教会。我们如此感谢、交托、祷告奉主耶稣基督的圣名,阿们。”

等了许久,修女祷告完了,汉克斯才敲了敲门。一个短促的脚步声向他走来。门被打开,一张闷闷的少女脸看向他。

汉克斯灿烂一笑,问道:“阿尔丽,早上好,我刚来。”这张脸更是闷闷不乐了。

“早上好,进来吧。”她轻轻推开门,“孩子们很快就要来了,清晨的礼拜就快要开始了。”

“嗯。”汉克斯走到教堂最里的窗口,给上面的花瓶补充了刚买的新花。

阿尔丽一边擦拭着祷告的桌台,一边瞥眼看着汉克斯。汉克斯转向她时,她则快速将头别开了去。

过了不一会儿,从修道院内门里进来了数个修女和两个小孩子。

“啊!汉克哥哥!敏敏好想你!”

“哼,你怎么又来了。马克一点也不想见你。”

汉克斯笑着向着其他几名成年修女点头致意,她们也点了点头。他来到两个孩子面前,敏敏抱着汉克斯的大腿,马克则别着脸生闷气。

“敏敏,马克,”汉克斯伸出紧紧攥着的双手,“猜猜里面有什么?”

“敏敏不知道!敏敏不知道!但是敏敏想知道!”敏敏兴奋地跳起来连连拍手,她是个非常可爱的圆脸小女孩。

“谁知道啊?我也……不想知道……”马克红着脸,明明很是好奇,却硬是装作一脸不愿。

“上次的话,是奇怪的小坠饰,这次怕不也是些奇怪的东西吧?”阿尔丽怀里抱着一本经书来到讲台,轻轻把书放上去,翻开到适当的页数。

“汉克哥哥!快告诉敏敏!”敏敏笑着跳着。

“好吧,”汉克斯猛地张开手,“当当!什么都没有!”

敏敏看着空空如也的两手,笑容逐渐凝固,看起来快要哭了。

“哼!我就说!”马克脸上有一丝失望,但依旧心口不一地摆出一副扑克脸。

“当当!”汉克斯的双手来了个闪电般的握和张,每只手分别三颗糖果瞬间出现在掌心,“是糖果!”

敏敏被吓了一跳,惊讶之余,脸上的笑容又溢满了脸,她当然知道糖的甜蜜,马克也是,吃惊地看着这一带罕见的糖果,口水从嘴角流出。

“汉克哥哥!谢谢你!”敏敏双手捧过糖果,像是至宝一样攥在那嫩小的手心里。

“来,马克,这是你的。”汉克斯把糖果塞到马克手里。马克也顾不上什么了,和敏敏一样变得开心起来。

修道院开始了每周一次的礼拜时间,不久,来教堂的人渐渐多起来,即使有数名修女,光是接待前来祷告的人都忙不过来,汉克斯作为被认可的帮手,在教堂里给修女们当帮手,帮忙接待。

教堂里很快挤满了人。在宣召之后,大家开始唱诗,祷告,宣信,启应经文,然后包括阿尔丽在内的几名修女作为唱诗班向大家献唱,随后神父向大家证道以宣讲教义内容,讲完之后所有人起立一同祷告唱诗之后,至此礼拜结束。

礼拜结束后的教堂,其他修女还有事,教堂的清扫工作将由阿尔丽一个人完成,教堂不小,每个地方都要检查,这是一项艰苦的工作。还好的是,汉克斯每个礼拜日都会过来帮阿尔丽的忙。

“好吃!”马克小心翼翼地吃掉一颗糖。

敏敏一脸纠结地看着她手心的糖果,那精致的外包装让她一点都不忍心下手,然而马克美美的表情让她稍微有点动摇了。

正在擦拭桌子的阿尔丽噗地笑出声来。

“姐姐!”敏敏嘟着嘴对阿尔丽表示不满。

“行了,敏敏你快赶紧吃吧!很好吃哦。”马克催促道,看着还是一脸不情愿的敏敏,他威胁,“再不吃,我可要抢过来吃了!”

敏敏露出害怕的表情,“我吃!你不要抢我的!”

汉克斯傻笑起来,他太喜欢这两个孩子了,他一次次来修道院的原因,有一半是出在这两个孩子身上。

两个小孩在和汉克斯闹着玩了许久之后,终于被一个成年修女叫了出去。汉克斯看着离去的孩子,露出了依依不舍的表情。

“那可以叫做魔法么?真是神奇,连我都吓了一跳。”阿尔丽微斜着她那细细的腰,对着桌面轻轻擦拭,灰色修女服虽然宽松,却无法掩盖阿尔丽苗条的身材。

汉克斯笑着摇摇头,“这可不是什么神圣的东西哦。”他走到阿尔丽身旁,两人的距离貌似第一次如此之近。汉克斯对她摊开一只手,里面空空如也。

阿尔丽两手攥着抹布靠在她微微发育的胸口,长了一两颗麻子的嫩脸上微微泛了红,就像有些含苞待放的花苞头上的一小片红晕。

汉克斯将手翻转并紧握,让手背背对着这个懵懂的小修女,他感觉得到修女很紧张,心在怦怦跳。

汉克斯微微笑着,将手慢慢的翻转并张开,一颗圆滑而晶莹剔透的琥珀就这样出现在了手心。没有汉克斯对敏敏和马克变的时候那样的猛烈,只有像羽毛飘落那样的轻柔。

面对小修女的疑惑和依旧没有消褪的紧张感,汉克斯旋即重新演示了一遍,这次他故意让她看到了玄机。

“这琥珀送给你,你之前不是说过非常喜欢琥珀么,前些天,我在郊野找到的,我小时候经常找这些东西,很清楚它们长在哪儿。”

她没有伸手,于是汉克斯轻轻将琥珀塞到她手里。在肌肤的接触下,她脸上的潮红大了一圈。

“教我的人管这叫戏法,她说她曾经跟随一种叫做马戏团的组织几十年,戏法是在那儿学会的。”

小修女得知了真相,并没有惊讶,她像个刚从美梦中醒来的少女,得知了那只不过是一片虚幻,就感到有些黯然。她抬头看向汉克斯。

“是不是觉得自己不知道会更好?请不要告诉敏敏和马克。”汉克斯的笑容中夹杂了一丝遗憾。

“我才不会这样做呢!”阿尔丽脸上的潮红更大了。她紧紧攥着琥珀,甩身离开汉克斯,去窗口处继续自己的工作。她忽然间的赌气让汉克斯有些摸不着头脑。

阿尔丽一边擦着窗,一边闷闷不乐地说道:“每次你一来,敏敏和马克都不再粘着我了。”

“抱歉,我没有要抢走他们的意思,”汉克斯也继续擦拭着地板并呵呵笑着,“我只是很喜欢他们,想见见他们而已。阿尔丽你是带着他们长大的,你是替代不了的哦。”

阿尔丽沉默了许久,才发出一声:

“嗯,谢谢你。”

曾几何时,敏敏和马克被人抛弃在街头,是年幼的阿尔丽冒着雨把他们带到修道院的。阿尔丽也是个孤儿,修道院的修女们也同样是在街道上捡到的她,修女们就是她的至亲。敏敏和马克以前很是内向,她揽下了责任,日夜照顾两个孩子的起居,两人逐渐变得开朗起来。除了这些,她还要学习一个修女应该学的一切,不可谓不辛苦。汉克斯从修女口中知道这一切之后,来教堂的另一半原因就是为了帮助阿尔丽。

“阿尔丽,你知道吗,”汉克斯笑道,“据说公主殿下要经过这里。”

“这事儿我可是比你先知道的,”阿尔丽开始擦拭桌上铁器的污垢,“上头的教会提前下达了通知,要在公主到来期间全面履行好教堂的职责。”

“这么说,公主殿下是会来教堂里咯?”汉克斯好奇地问道。

“这是肯定的呀!”阿尔丽瞪了汉克斯一眼,“作为皇族的公主殿下,她每到一座城市,都应该率先到教堂祷告以示范众人,这可是摩尔教会的规约哦。汉克……不,汉克斯·亨特,你难道也被公主殿下的美貌迷住了吗?”

汉克,这是汉克斯的小名,阿尔丽会叫他小名让他有点意外,他估计阿尔丽是被敏敏同化了,他于是灿烂一笑,“我从没见过公主殿下。”

“我见过。”

“你见过?”汉克斯吃了一惊,没想到和他年龄相仿的阿尔丽竟然也会见过公主。

“我只是见过公主殿下的画像而已,你还没来这儿的时候,我被带去上头的教堂,那里有一张公主殿下的画像,据说是临摹的,相似度非常高。”

“教堂里怎么会有公主的画像?”

“据说是摩尔皇族的旁系亲戚修建的教堂,这位亲戚似乎非常喜欢公主殿下。”

“原来如此。”汉克斯笑道,“那你感觉如何?”

阿尔丽沉默了,手中的工作也停了下来。

汉克斯不由得也停下手中的工作,好奇地注视着阿尔丽。

“那是……”阿尔丽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教堂的十字架,似在看,又不在看,她的思绪已经不在这座教堂了。

“我无法形容,”阿尔丽眼睛暗淡下来,“有些东西是画不能看出来的,但是硬要说的话,如果我看到她的真容,我一定会觉得,她或许不能被称之为女人,或者说,除了她之外我见过的女人,都不能被称之为女人。”

“对不起,阿尔丽,我脑子太笨了,想象不出来。”汉克斯道歉,抱着头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