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雾如同披肩搭在房屋顶上,淡紫黄的黎明渐渐吞没了浅色蓝白的深夜,堪堪修复的城门以沉缓的下降发出疲累的喘息,涌出城外的热浪是人类苏醒的哈欠。

简单登记后,我很快踩在了柔软的草地上,向着旧日的森林进发。

女神大人当初为我挑选的地方还真是微妙,这片并不太大的森林是暮霭森林与黝黑之土山脉的过渡地带,但却同时不具备二者的特征,而是保持着正常的中立。

异世界的生态系统较为复杂,除开气候之外,现有研究一般认为运作机理为如同河流般流淌的魔力也是重要的影响因素。宏观看起来,在地形气候的基础上,受魔力影响程度性质不同的生态区域宛如茫茫川水自由贯穿,这样比较来说,我和智相遇的那片森林类似这魔力流里的江心岛,受魔力影响甚小。

这里可谓是我这“关关雎鸠”所“好逑”的“在河之洲”。

踏进森林,甚是怀念。成为猎人之后,我并没有再回来过,这里没有魔力,自然也就没有魔兽或者魔生活,有魔力的植物也非常少,对猎人来说并不是什么有价值的地方。虽然猎人也接受简单的狩猎野兽的任务和采集特定物产的任务,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这种任务可谓是几乎没有,除非有人希望得到新鲜的又或者带有特别意义的野兽皮毛骨头之类。

微风吹拂,树顶翠芽摇曳。我遇到智时所经历的骚动纯粹只是一只经过此地的大魔因为意外停留了下来而已。当初我有用通明眼侦查其它人的存在,现在看来那时候我的猜想可谓歪打正着,那群魔力澎湃的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冒险者”。

与我之前所知道的常规冒险者不同,这个世界中冒险者甚至是被认为是谣言:追求冒险、探索新奇、实力强大。在其它人看来走向未知应该是跟随着神明的指引所做出的事情,而冒险者们却身体力行。事实上,大部分的人类的确是在跟随者神明的指引,稳定的提高自己的生产能力,逐渐占领着自然的一寸寸土地又不断将自己从自然中抽离出来融入自然。

想着,我已经进入了森林内部,但仍旧不知道智所谓的“就能”是怎么样的,还是说只要在这里等候智就会找到我?

疑惑着,清晨的雾气渐渐被洒落的阳光驱散,光的精灵在一片片树叶间来回跳跃舞动、撒娇撒泼。但仍有一缕漂浮在空中的雾霭不肯散去。

难道说……

拔苍,感知。

这并非是什么雾气,而是魔力所化!

原来是这样吗,用魔力控制水汽向着指定的位置汇合,而那个位置就是我胸前的纸团。

三作两,踏岩进步,错开各色树木草丛,我终于看见——那沐浴在光明下的她。

背靠着古树,膝下依偎着幼兽,口中轻哼着歌谣,眼里倒映出温柔。

“智。”

她有些意外的抬起头来看向我,随即,笑了出来:

“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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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们出了森林,渐渐向扎鲁克走去。

默默无言,我们都在享受着这宁静祥和中的快乐。

风吹过草地,却并未掀起波浪;金黄褪去露出白金色的阳光呼唤着还未清醒的呼吸。

接近城市,人群的活力覆盖了昨天的战场,一顶顶帐篷从草原上冒出头来,旁边的嘈杂也好欢笑也罢跳动着传播着平凡的渴望。

智突然想到了什么,停顿了一下:

“慧……你想知道我这过去一年去了哪儿吗?”

当然……

【不能泄露家族的任何信息】

我缓缓摇了摇头:

“通明神曾降下神谕,我不应该追问此事。”

说着,我脸上却并没有虔诚的信徒该有的样子。

智显然松了一口气,露出有点遗憾的却又庆幸的笑容:

“好吧。不过,通明神竟然会因为这种事情降下神谕吗?难道说慧其实是通明神教的主教?”

说着,智的眼里还是闪出对于冒险的热切,仿佛闪闪发光。

“如果是主教的话,那我应该大部分时间呆在教廷深处解释神的旨意。”

“然而有一天你终于受不了被禁锢的沉闷,跑了出来隐姓埋名成为冒险者!”

“而在冒险的旅途上,我如同大部分骑士小说里描写的那样遇见了一个少女……”

我们都开心的大笑着,城门已近。

智看着并不算是宏伟,却象征着她新旅程得以开始的城墙,默默牵住了我的手。

我轻笑着:

“我只是个有着很大缺点的人而已——我只是一个信任着你,也被你信任着的人,智。至于神谕……那就是你所期待的冒险了。”

传过城外集市,城门前方是一大片空地,门洞里更换了新的身份验证装置。我翻过右手腕,扫了一下,装置很快显示通过。智在另一边的装置上进行了相同的操作,也通过了。

离开守卫的视野后,智悄悄对着我做了个口型:

“伪造的。”

难怪上面显示的信息和我的一模一样啊。

“现在是先去我住的地方,还是去猎人协会注册一下猎人?”

除了不受任何政府管理与保护,自愿退出任何籍贯的冒险者之外,其它人想要较为自由方便的出入各个不同的城市,猎人职业是最合适的。因为职业的特性,猎人经常需要长途跋涉以及进出城外,不过,这也意味着猎人们不能从事其它大部分职业。

“我提前准备好了,不用注册,去登记一下就行。”

“和身份证明一样的准备吗?”

“是哦。”

正常来讲有了猎人职业是不用特意去登记过的,除非是有猎人离开国境亦或者猎人出于特别要求转移自己的身份。

猎人协会离城门还是挺近的,为了方便猎人们因防卫理由集结后迅速前往任务地点。没走多久,一队全身着装的猎人就朝着我们的反方向走了过来,领头的见我和智同样全身穿着装备,本要打个招呼,发现是我之后,悻悻收回了手,只是点了个头。

“慧在这里很出名吗?”

“算是,但不是什么好名声,唉……”

“听起来很有意思。”

“回去再给你讲吧,在这里待了一年,我也算经历了不少,也遇到了两个伙伴。”

“伙伴……吗?”

呃……感觉智的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下去了……

察觉到我的注意,智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就算没那种名声,他应该也会尊重我。”

说着,我拿出了象征最高级猎人的彩银制挂牌,门口的看守没有过多追究智,就让我们通过了。

彩银,顾名思义是能散发出彩色光泽的银。彩银的质地坚硬,虽然数量稀少但其延展性较差、化学性质一般、对魔力没有特别的适应性,一般出现在魔力流的夹缝之中。这一切决定了彩银虽然稀有却并不昂贵,但也没有开采工业,除了采矿的附加品之外,获得方式几乎只有人工开采。

用彩银来象征最高级别的猎人,只能说猎人团体对自己的认识十分清晰吧。

猎人等级从低到高为:煤、白石、铁、铝、彩银。当然,这些都是不含有魔力的矿物。异世界人类以人族为主体,人族只有贵族等少数人拥有魔力,其它种族则不同,例如异魔族全体拥有魔力、砂族全体没有魔力、森族大部分拥有魔力等等。猎人自然也是以人族为主。人类除了异魔族离群索居之外并不以种族划分国家。

猎人协会内部,魔驱系统制造着温暖的清凉的环境,柜台后方是协会建筑的主体——餐厅,许多猎人正在里面吃早餐,准备着开工。

柜台的接待员看到我后,本来准备熟练的向我介绍今天有那些高难度的特殊任务,看到我旁边的智之后,愣了愣:

“慧……先生?”

柜台接待员不为我准备着一沓没人敢接受的清剿魔的任务,是因为杀魔并非是有什么人委托的任务,只是在人类的共识中魔是非常危险且稀少的存在,消灭魔对于魔出现地附近的城镇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当地政府会给予个人一定的奖赏与报销,较大的城镇中这项只能则会摊派给猎人协会。

虽然生产力更为进步,但这个世界里人类对自然的了解与占领并不是很多,在人类活动区域之外还有着大片或许潜藏危机的未知。

接待员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全副武装的智,支支吾吾着:

“有什么事情吗?”

智主动走上前,用比较冷漠的语气近似命令着:

“猎人身份登记,我是莱耶都过来的。”

接待员手忙脚乱的满口答应着给智办理着手续,后面餐厅里的猎人听到了不熟悉的声音,好几个探出头来好奇的望过来,可目光刚瞥见我就躲了回去。

算了,被这样对待也习惯了……

很快,智办理好了登记,是铝级的冒险者。不知道是这是能伪造的最高级别,还是说智有意识的收敛了一下。

“那回家吗?”

“嗯。”

就在我们走出猎人协会的一瞬间,接待员“一路走好”的话语刚刚落在地上时,我那因杀魔而被祝福的灵敏听觉准确无误的捕捉到了猎人们的大声密谋:

“那个女孩子好可爱!”

“那是谁啊?难道说是恶魔猎杀者的助手?毕竟一个人杀魔还是太夸张了,”

“有没有可能是杀魔狂人的上司之类?其实杀魔狂人是一个组织?毕竟和他一起来的应该也是彩银级才对!”

“你们刚才没听到‘回家’吗!肯定是一家人!说不定是兄妹!”

“姐弟也不是没可能啊,不过伊拉社,我怎么觉得你是凭借自己听力好一点糊弄我们呢,我可什么都没听见。”

“飞狗,你别以为自己运气好跟着护卫队杀了头魔得到了祝福就天下无敌了,还是不顶用!”

“你们为什么不考虑是父女?”

“可笑,很明显,是兄弟。”

“什么??”

“会有那样癖好的只有菲柞你自己吧。”

这群家伙……

忍耐着躁红的面庞和智浅浅的嗤笑,我们迅速穿过了协会旁边的大街,刚打算穿进小道回到邪神赠予的住所时,一张肉色下透着病黄的脸斜靠着墙大摆着耷拉手叫住了我:

“慧……慧老兄!”

我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这么叫我。

定睛看过去,原来是昨晚遇到的瘸子伊罕。

如果又碰见沙吉安和丰穗子,倒是可以一次性和智介绍完我在这座城里结识的大部分人了:

“有什么事情吗,伊罕?”

和我一样,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慧也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是她也觉得这个名字并不正常,还是说她知道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意味。

“打个招呼,对了,这位女士,我似乎从没在扎鲁克见到你过啊,也是从外面新来的吗?”

智点了点头。

伊罕哈哈笑着又喝了口酒:

“慧老兄,你们这是接了什么委托啊?”

说着,他另一只没拿着酒壶的手微微抬起来对着我胸口的牌晃了晃。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连牌都忘记返回去了:

“没,只是刚去猎人协会有点事情。”

说着我连忙取下了牌,智也有点后知后觉的放掉了牌。

道别伊罕后,我带着智七拐八拐,进到了宅邸前面那段直路。

“前面就是慧住的地方?”

智新奇的反复打量不远处的房子,时不时踮起脚尖试图看得更清楚。

“其实原本不是的,我住的地方昨天刚被天灾摧毁,这栋房子现在也算是属于我了。这座新手城近两个月来……”

和智简单解释了天灾以及邪神的委托、顺便说了关于通明眼的内容后,也到了宅邸门口。

我伸出手去,门上的魔驱即刻显现,通过手部检查了我的生物信息,敞开大门。

这座原本属于邪神的宅邸可谓极其豪华,客厅宽敞,高级家具一应俱全,楼上房间的布置也一样豪华,魔驱装置随处可见,魔流路线设计合理简洁。

“挺大的诶。”

说着,智到处扫视着客厅:

“慧,放装备的地方在哪里?”

智都习惯直接放在客厅的吗,一般来说都会放在房间里才对。

“这间房子对我们两个人来说还是太大了,所以你想放哪里都可以吧。”

智点了点头,从沙发下找出了一块可塑体,庞大的魔力瞬间灌注其中,将它改造为定制收纳架,整个过程持续不到半分钟。

“放卧室里好了。”

“卧室在楼上。”

说着,我走过去和智一起抬起了收纳架。倒不是这东西有多么重,只是一个人不好拿而已。

触碰到收纳架的时候,我感觉到上面还有些许魔力逸散出来:

“智的魔力等级是多少?”

“没有做过测试,应该只是中等吧。”

回过头来看到我思考的表情后,智浅浅一笑:

“我是人族啦,魔力等级就是人族的中等。不过我使用的技术并不需要魔力,具体的原理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是我们家族……”

说着,智突然停了下来。

我没有多少意外:

“原来如此……前面,右转就是主卧。”

智点了点头,给了我一个遗憾和抱歉的眼神。

这并非是你所愿意的,智。我轻轻摇了摇头。

不可告知……我倒是有点好奇那个家族是什么样的存在了。

摆好收纳架之后,智把身上看起来轻盈的铠甲脱下放上去,显露出里面穿着的类似当地传统服装的服饰。就我所知莱耶都的气候和这里还是相差较大的,看来智这一年时间里有不少花在了路上。

看着收纳架有空的地方,我试着把自己的铠甲皮具放上去,发现是正好合适的,旁边的智露出了调皮的笑容。

我报以有些宠溺的微笑:

“那接下来要不去看看这里?”

智点了点头。

走向另一条小道,很快就拐出了寂静的地方,来到了热闹的城市街区,来自各地的商人与猎人在这里售卖着千奇百怪的东西。这里有一个烈族展示着他们那独一无二的高温高精加工出来的工艺品与防具武器,那里是一位森族摆出了自己最新的农作物研究成果,前面来了个人族在面前列着低浓度的美酒,外围有异魔族法师与人族士兵巡逻保证市场安全。

比平时都繁忙得多啊……对了,今天是集市来着!

扎鲁克毗邻河流,自然在早期形成了一定的商业中心,并且在河流季节性涨退和冰冻的影响下形成了类似集市的习惯习俗,延续至今。

“智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暂时……没有……”

智两眼充满着好奇的闪光,东瞅西瞧,我到不觉得她是在新奇这么多种类的商品,而更多是在享受着这种自由的环境,体验着这随性开放的氛围。

跟着智在集市里随便前进,察觉到了好几次并无恶意的注视目光,并非是冲着少脱下防具的我而来,而大多是对着可爱的智。

我有些无奈又带点自豪的摇了摇头,更加靠近智,指着一个商品:

“那是迷酒,是森族少有会喝和制作的酒……”

智一边点着头一边补充:

“习惯于穿梭于野外的森族并不同于人族有长期保存食物的需求,一般认为森族的制酒方式来自于人族……”

那些原本并无恶意的目光很快带上了一些大概是嫉妒的神情。

我没去过多理会他们,买了两杯生树甜浆,给了智一份。

穿过城市中心的集市,就来到了城里最大的公园帕里公园。在人族的城市与国家中,用有突出贡献的贵族名称在命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好像森族以诗歌的比喻来命名自然环境、烈族用历史上的事件来命名现在的痕迹、海族用爱情故事的主角来命名他们见到的一切认为美丽的存在。

这座公园算是特别,城市的长官允许这里进行“非主动传教”:也就是说各个宗教可以向市政府申请在公园指定区域内进行宗教相关的布置装修,并且为来这里休息游玩时有兴趣了解的无信仰者或者有烦恼的信仰者解答疑惑;当然,任何展开活动或者演讲之类的主动传教行为是不被允许的,这座公园的用途原本就是休息与自由玩乐。

由于各个宗教所持有的理念各异,形成的审美也各异,这座公园内巧妙的形成了几处算是景点的地方。当然,最大的那几个景区分别属于通明神教、光辉教、邪神教派。

尽管光辉教将邪神教派视作邪恶,但那只是他们自己这么觉得,除了光辉神国和一些受光辉教影响非常大的小国之外,并没有多少国家认可这一说法。但因为邪神教派自己似乎并不在意这方面的内容,也不怎么出来纠正这一说法,对他们的称呼仍旧是“邪神”,但为了与邪教区分开来,都叫做“邪神教派”。

异世界的宗教严格来说甚至算是唯物的宗教,但仍在大部分的人类社会中受到较为严格的限制,并且大多数国家对待神明的态度是一种类似平等的,看来人们追求独立与自主的野望从没有消失过。

走出公园,就是这座城市的大脑与中心,城市长官的宅邸,同时也是政府的行政机构。

公园设计了一条围出整个地方的水道,水道在公园中心形成湖泊,从东获取来自河流的水源,向西汇回河流。水道调节着这周围包括长官宅邸的微型气象,有效缓解了城市热岛效应。现在的时间还早,并没有什么人来到公园。我和智在集市逛了一圈又一圈后,已经有了点累乏,决定在公园中心的跨湖桥上休息休息。

微风邀请树枝跳着宫廷舞曲,光被树叶遮挡留下斑驳的影子;水汽在微热起来的阳光照耀下逸散出来,又乘着对流的快车旅游整个世界。

我们微闭着眼,享受着宁静的时刻,远处传来了有些熟悉的交谈打闹:

“肯定是在这里!”

“你怎么肯定的?”

“额……就是,你想嘛,昨天慧不是说累了吗,那今天肯定会来这里休息啊!”

“完全不靠谱。”

好像,叫到了我的名字?

智抬起头来用眼神问着我。

我摇了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