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杂乱的思绪中猛地回过神来，我听见了电车到站的声音。
已经找了五六个地方了啊……我呆呆地想着，没法聚焦的双眼直勾勾地顶着身上未完全干掉的雨衣。
下车吧。我如此想到，同时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准备下车。电车内空荡荡的，除我以外很难找到几个乘客。被雨点打湿的，车窗外的天空格外阴沉，时不时有一些白色的闪电在灰暗的云层中闪现。
下车以后就从这里往回找。如果卡蒂娅要走的话，只有两种可能性；其一是直接回到海中，其二是去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除此之外我没有想到卡蒂娅乱逛的理由，因为就从目前我与她的接触来看，卡蒂娅不会是一个将时间白白浪费在闲逛上的人。
不断地在追求意义……吗。
突然想起来卡蒂娅和我去喝奶茶的那个下午，她用手托着腮，转头看向天空的那个样子。那时，她的眼中倒映出的、除了天空以外，是否还有着我所不知道的一些事物呢。我陷入了疑惑，但很快便下了车，走到月台上确定四周的环境。
因为卡蒂娅和我结识才不过一周左右的时间，我能带她去的地方非常有限，所以最远最远也没能离开千叶县的范围，更别提东京都了。因此，我在电车上就已经圈画好了最近我们去过的地方并查阅了行程图，大概绘制出了一幅卡蒂娅可能出现的地点的合集的地图。
快步跑下了台阶，我快速地冲向了不远处的一家大型商场。因为一直是在电车上，所以我不清楚外面的雨势究竟如何。现在这么一冲出来，我马上意识到雨下得究竟有多大了。
简直可以说是我回千叶以来见过的最大的雨。细密的雨滴随着拂面的风一阵阵地袭来，刺骨的寒冷让我不由得一阵哆嗦。
脚踩在因雨水堆积而光滑的地面上，我一边留意着速度一边冲到了商场门口。漫天大雨噼里啪啦地落在我身上的雨衣表面，一注注的雨水顺着衣角滴下。站在门口的保安大叔看着我估计也是吓了一跳，有些担心地说了我一句：“小伙子，今天有台风登陆哦，还是早点回家吧？”
“啊，谢谢，不好意思让您担心了。”我抖了抖身上的水，默默地走进了商场。只留下保安大叔一个人傻愣在原地，甚至忘了提醒我不能带湿衣服进商场了。最后我还是自觉地去取了一个塑料袋，将雨衣塞了进去。
我在商场里一边走路一边四处张望，寻找着卡蒂娅的身影。尽管我的心里很明白，这种碰运气的行为是几乎不可能有任何收获的；但此刻我依旧坚持要这么碰碰运气看能否找到卡蒂娅。快速地走遍了一楼的所有商铺用了我十分钟的时间。我没有太多时间去走进每一个店铺去确认卡蒂娅是否来过，况且商场里的人非常少；所以我只是很快地扫过一遍店铺内的情况便草草离开。说实话，偌大的商场里，只有几个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气中回荡，这种感觉让我非常不安。
在乘坐扶手电梯上二楼时，我开始思考我有没有必要给路人和店员之类的人看一下卡蒂娅的照片。想了想我决定还是这么做好一些。虽然可能会浪费一些时间。
于是，我在上了二楼以后掏出手机，找出卡蒂娅的照片，一个一个地询问是否有人见过照片上的这个人。在重复着无意义的话语近乎百遍之后，我走遍了整个二楼，同时得到的结果只有单一的“没见过”。虽然早就做好了会没有消息的心理准备，但此刻我仍然受到了些许打击。
还有两层楼没有找过。
我很快上了三楼和四楼，用同样的方式将所有能问的人都问了一遍。这么一遭转下来，我基本上算是走完了整个商场，可是有关卡蒂娅的消息仍是零。
那就没办法了。我只能往回找。
于是我重新披上了雨衣，去了一趟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在洗脸的时候我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有着浓厚的黑眼圈，简直就像一条丧家之犬。
舒缓的音乐在耳边奏响，我捧起一把水泼在自己的脸上，然后随手扯了两张擦手纸揩干了脸上的水。这一定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我想。
顶着冰冷的雨水和凛冽得不像是秋天的风，我又一次冲进了雨幕中。在浓厚的雨雾里，我看见几盏路灯孤零零地在浓黑的天空下无助地闪烁，几只落单的麻雀之类的鸟儿惊慌地在树叶的荫蔽下乱蹦。我顾不上那雨打湿了我胸前的衣服，只是一味地在往前冲。
冲进了电车站台，我从雨衣兜里摸出了手机，打开地图看了一遍我圈画的地点，然后坐在座椅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一阵风冷不丁地携着雨点袭来，我没能顶住这寒气的侵扰，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在这狂暴而无理的自然面前，人类真是弱小得让人发指啊。
我一边想着这些无边的事情，一边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站台里只有我一个人，机械音在空荡的站台中回荡。
下一班车即将到站……吗。
我看着不远处的，在大雨中伫立的高楼，有一些楼层正在亮着灯。那飘忽不定的光线就像是巡回在黑暗中的幽灵，窃笑着引诱人向那无边的黑暗走去。我晃了晃脑袋，感觉胸口一阵发闷。好死不死，一阵恍惚刺得我本就不大灵活的脑袋连连发昏，再配上胸闷的感觉，一时间我真想痛痛快快地吐出来。可是我的理性最终还是制止了我的行为。我抬眼迎向光芒的方向看去----电车到站了。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上了电车，在找到座位以后二话不说便将身子丢到了座椅上。瘫坐在座位上，我沉重地呼吸着车厢内冰冷的空气，感觉头脑越发地疼痛。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我不由得开始朝最糟糕的方向想去了----是感冒了也说不定。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我从混沌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努力睁大眼睛确认是谁给我打了电话：是伊琳娜。
哎？等等，是伊琳娜？
我昏沉的意识马上清醒了过来。如果是伊琳娜打来的电话……那必然意味着她有了一些线索！
想到这里，我赶快接通了电话。听筒那边，传来了伊琳娜有些急促的声音：“喂？千鹤？听着，有人提供了有关卡蒂娅的线索！”
“啊？嗯，是什么？”我的心脏在这一刻忽然开始乱跳。
“有居民说，她早上出门时有看到过长得跟卡蒂娅很像的人往中心商场那边走过去了。具体时间是五点五十分到六点十分左右，也就是说天快亮的时候！”
“啊？五点多？”听到这里我愣了一会，然后开始回想信中的内容和昨天晚上我听到的写字声。不行，完全没有办法可以确认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这下我该相信这个消息吗？毕竟只是“很像”。
“那个人有描述外貌之类的吗？”感觉我的表达非常奇怪，但此刻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不清楚，因为是我派出去的人告诉我的。他出示了照片，然后那个人认为与自己看到的非常像。”伊琳娜沉默了一阵子，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好。我稍微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就这么回到商场附近再找找。
“还有其他线索吗？”
“抱歉，暂时只有这一条了。”伊琳娜非常惋惜地叹了口气。
“嗯，帮大忙了。谢谢。”我短暂地道了谢，准备挂断电话。
“没事。你那边怎么样了？我感觉你呼吸的声音好沉重啊。”伊琳娜担心地问道。
“嗯……可以说是毫无收获吧。我已经找了这边很多地方了，还是没有问出什么消息。”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同时用右手按住了发烫的太阳穴。----好烫啊。
“也是啊……毕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完成的事。”伊琳娜也感觉很沮丧的样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调都降了几度。
“行吧，我再加一百人看看。”伊琳娜长长地出了口气，还没等我道谢，便主动告别挂断了电话。
“我会把东京都旁边的地区都安排人去找的，你只要在周边找找便好了。”伊琳娜在挂断电话之前如此说到。
周边……吗？
我回想了一下千叶本身的人口密集度，进而开始思考如果在这样一个糟糕的天气下卡蒂娅可能会跑到哪里去。
户外应该是不可能的，最多是户内。比如商场，球馆，茶店之类，除此之外也不会有其他可能性了。毕竟我只带她去过这些地方。但我最害怕的还是卡蒂娅如果已经回到大海里去了这种情况已经发生。毕竟，如果已经不在陆地上了的话，那么我能用的办法就可以说是彻底没有了。
真是越来越让人头疼了啊……
我用力顶住太阳穴，强迫自己混乱的脑子尽快冷静下来。
一阵白光在云层中闪现，紧接着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在天边炸响。我几乎被那声惊雷炸得从座位上摔下来。轰隆隆的雷声依旧在灰暗的天空中翻滚，像是千万只战鼓被擂响时的那种声音；令我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我再次打开手机的锁屏，点开地查看接下来要去找的地方----还有三处。分别是球馆、我们家附近的商场和稍远一些的公园。这些地方我曾带卡蒂娅去过，而我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在这些尚未被寻找过的地方可以找到卡蒂娅了。
我闭上双眼，在摇晃的电车内用手托住了昏沉的脑袋，我一边聆听着敲打在车窗上的雨点一边放松自己的精神。
接下来还会怎样呢……
在这样的半清醒的状态中，我模糊地听到了电车到站的声音。猛地从混沌中醒过来的瞬间，我感觉到一阵不可思议的轻松。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我稳住扶手，在电车开门的那一瞬间便下了车。
一出车门，狂暴的风便狠狠地给我来了个下马威。我被这狂躁的风吹得几乎没法睁开眼睛。冰冷的雨水不知第几次灌进了我的雨衣，无情地剥夺着我身上寥寥无几的体温。我撑开发酸的眼皮，顶着风雨将帽檐拉得几乎盖住了我的脸。透过照明灯和街上的路灯，我大概看清楚了外面的情况。
啊，这是世界末日了吗？
在看清了外面的环境以后，我不禁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暴雨滂沱，配合着凶狠的风狂暴地在大地上肆虐。那雨完全不像是往常的舒缓的、稀疏的样子，而是眼前这般可怕的模样。我在这糟糕透顶的天气状况下犹豫了。如果现在冲出去的话，我根本就没办法预判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再等一会的话，我也不清楚风雨究竟会大一些还是小一些。
既然这样的话……
我自嘲地笑了笑。
要不还是冲出去吧。到了商场就没关系了。我如此想到。
最后再确定了一遍时间：现在是下午十四点五十六分。
也就是说，我用了一个上午找了最远也是最不可能有希望的地方。接下来就是最有可能找到卡蒂娅的地方了。
用毫无说服力的理由麻醉着自己的大脑，我冲进了混沌的雨幕中。
刚冲出来不到五米，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做了一个蠢得几乎难以理解的决定。我彻底地小看了这场狂风暴雨的威力。我的脚踩在几乎足以淹没我的鞋子的雨水中，每向前跑一步都会感觉脚上的沉重感多增加一分。同时风始终与我作对，不断阻挠着我前进的力量。再加上那钢针般刺痛着皮肤的雨滴，我的意志正在接受着最艰巨的考验。
太离谱了……这个台风的威力。我苦笑着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往沉重得像是灌了铅的腿中注入了更多的力量。
在艰难地跑过了十字路口，已经到了商场前的空地上的时候，我看到了商场门口的保安开始准备关上大门。商场里的顾客居然比早上那一会多了很多，商场里面一片繁荣的景象。
啊……不！别！别关门！
要是卡蒂娅在里面的话……那么我应该可以找到吧！
我咬紧牙关，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忽然，我的脚腕上传来了一阵剧烈的抽痛感。我的身体几乎是在瞬间也跟着被抽走了所有力量，整个人还未做出反应便直直地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摔出血了……一阵腥臭味在鼻腔中蔓延。我感觉胃里的酸液正一股脑地涌上来，身体里的一切感官都痛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我抬起头，看着商场里的灯光闪烁，人来人往，以及那紧闭的商场大门，忽然笑了出来。
多么可怜、多么愚蠢啊，我。
我的右脚仍抽痛得厉害。估计这么一抽把脚筋之类的给扭到了吧。
……还能走过去吗？我试着站起身来，可右脚上的疼痛逼着我跪在冰冷地上发出绝望的呻吟。
好痛……好痛啊……
几乎是要哭出来了。我的脸上残留着苦涩的笑容。
为什么会这样的痛呢……我到底是缺少了什么才会在此停下脚步的呢……
询问着自己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我干脆撑起身子，用两只手撑着地面，左脚推动身子，以一种滑稽的姿势向商场的方向爬去。可是没过几米，我的手臂又开始痛了起来。在又一次用力地撑着地面向前爬行的过程中，我的左手手腕忽地一阵抽痛，紧接着；我的身体再次倒入了雨泊中。
哈哈哈……真是滑稽啊，这幅样子。
我无情地嘲笑着这样的自己，同时一点点地撑着自己从地面上爬起来。下巴处传来一阵怪异的火烧般的感觉。我于是意识到，我的下巴流血了。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放弃了思考，静静地趴在了雨泊中。被厚厚的积水覆盖的地面冰冷得令人发颤，但我此刻却觉得没有任何不适。已经没有感觉了。就这样吧。
我又一次闭上双眼……
才怪。
我又一次撑起了自己的身体，朝着商场的方向爬去。
既然还有希望的话，那就再胡搅蛮缠一会吧。我如此笑着，任由雨水浇灌在我的头上，身上。轰隆隆的雷鸣声鼓舞着我前进，欢快的风催促着我行动。哈哈哈，即便是垂死挣扎，也一定要挣扎得像个样子啊。我想起了小椿曾对我说的话。
那点光芒……那点遥远但近在咫尺的光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