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不太会在半夜里醒来的人。

意思就是说,我晚上只要躺上了床,睡下了以后,就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

记忆中,我好像在昨天晚上很早就上床睡觉了。可能是因为太累了,在那之后的几个小时的睡眠里我的意识完全是陷入关机状态的。这种无梦的深度睡眠持续了可能有几个小时,却在今天凌晨三点的时候突然截止了。

我被一个奇异的梦境吓醒了。

我很分明地记得在那一段时间之前我的睡眠是无梦的,纯粹的为了休息而休息的睡眠。但是在一瞬间,可能更长也可能更短,我突然开始做一个很短暂的梦。

梦很简单。就是我在海里游泳。梦境中,我漂浮着的海洋是暗潮汹涌的一片坟场,狂风在怒号,暴雨在咆哮。海浪在翻滚之中被从海底冲上海面的无名生物所击碎,碎成千百条惨白的急流。

我在狂风暴雨当中在海面上挣扎,身边没有任何可以让我依赖的事物。我声嘶力竭地喊叫,结果被呼啸而过的狂风凛冽地撕碎,每一个音节都被打散成不是声音的声音。

在夜雾的迷茫之中,在狂躁的风暴之上,在漆黑一片的海洋与散发着邪恶与恐惧的暗紫色夜空中,一轮血红色的弯月在释放出它的被扭曲的光芒。那令人窒息,作呕,晕眩,绝望的恐怖之海上,没有除我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存在,也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存在。

忽然,我就被暴躁的浪花打进了海中。

我在海中仰望被狂风暴雨洗礼的海面,看见眼前有无数泛着荧光的生物缓缓地扭动畸形的身躯,拖着又长又大的尾巴在向海面冲去。那是一幅令人难以忍受的恐怖画面。然后我便沉到了海底。

在海底的深渊中,光芒被完全地吞噬。没有声音,但耳边清晰地传来无数不是声音的声音。一切寂静得像死去了一样,冰冷孤独的海底。

我感觉自己正在窒息。肺开始肿胀,胃开始痛苦地痉挛,双眼发黑。在眼前彻底黑过去之前,我看到了一点诡异的光芒。那是海面上血红的弯月。

然后我猛地从梦中惊醒。胸口剧烈起伏,心跳加速,双腿发软抽搐,一身冷汗。我感觉那时的我真的要哭出来了,那种窒息的感觉太过于真实了。但在我逐渐平复了呼吸与心跳以后,我才渐渐的发现,真正令我恐惧的不是窒息的痛苦,而是那一种孤独的绝望。

想着想着,眼泪流了出来。

我的手还是很软,神经像麻痹了似的无力。在艰难的夺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之后,我扭头看了一眼放在书桌上的闹钟:现在是第二天凌晨三点十六分。

我长长地送了一口气。在深呼吸了几个来回之后,我准备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躺下去休息。

我动了动右边的手臂,结果感觉有点怪怪的。

我的手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我吓得身体猛地打了一个寒战。不可能是被子。被子不会重到这种程度。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个人在你身边躺着一样。

我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被子,发现有一块被子莫名其妙地隆起。那个样子真的就像是一个人躺在里面一样。

我当时人都傻了。在几秒钟的恍惚之后,我颤抖着身子将头扭向身体右边,直接去看身边是否有什么东西。

结果这一看让我差点吓晕过去。

我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睛在直勾勾地与我对视。

那一瞬间我吓得连呼吸都忘记了。只是抽搐着眼角与这双眼睛继续对视。那双眼睛眨了眨,然后开始往上移动。我知道是那个人从被窝里爬起来了。它缓缓地从被窝里做坐起,在黑暗的房间里与我对视。

我在将近一分钟的呆滞中习惯了黑暗。我的眼睛清晰地看见了它的身体轮廓。银白色的长发,修长白皙的身体……

我想起来了。

不,应该说是我反应过来了。

这不是白天我背回来的那个女孩子吗?!

我惊讶地差点叫出声来。在黑暗中注视着我的少女微微侧了侧头,对我的夸张反应感到不解。

这样的话……那就方便多了。我马上想到了要救助她的事。既然她醒了,那我就可以问问她是哪里人了,然后再送到警视厅那边去,让警察们帮忙送她回家了。

对,就这么办。那先试着讲讲英语吧。

我自信我的英语水平还能凑合,毕竟我的英语比较接近地道的伦敦口音,属英式英语的范畴,所以问她话应该没啥问题。

“emmmm…hello?”结果憋了半天就憋出来一句不太肯定的你好。

少女依旧用她那毫无感情的双眼注视着我。

“emmm…excuse me,where are you come from?”我接着上面一句话继续向她问道。

少女像是没听见我在说什么一样,只是用手撑着脑袋,躺在床上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看着我。

我的心里开始慌了起来……她不会听不懂英语吧?

好吧,那就试试法语咯……

“D'où venez-vous?

”我试着用法语问了她一句。

少女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没有一点感情变化。就像是无法理解我在做什么一样,用纯粹的无感情的眼神注视着我。

嘶……棘手……

那就换德语吧。

“Woher kommst du?”

少女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在那之后,我接连试了意大利语,西班牙语,俄语,芬兰语,捷克斯洛伐克语和希腊语跟她问话。结果她还是那个眼神,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

啊啊啊啊我快疯了……我无力地抱头叹息。怎么会这样?她难道不会说话?不可能吧?如果会说的话她讲的是什么语言?总不能是古语言吧?

我一边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边思考该用什么方法跟她交谈。

突然,少女看着我的眼神变了一下。虽然变化十分微小,但我仍然感受到了其中的感情波动。她好像是懂了些什么,动了动嘴唇讲了一句我没有听懂的话。

“Ble wyt ti'n dod?”

我思考了一下,发现根本没听过这种奇怪的语言。

怎么说呢,为什么她一开口就是我完全听不懂的话啊……

少女好像也从我的沮丧的表情上看出来我没有听懂她在讲什么。随后她想了想,又从被窝里爬了起来,然后下床走到我的书架旁取出一本非常厚的书开始看了起来。

……等等她看日语词典干啥用?

我正在对她的奇怪行为感到纳闷时,她忽然发出了一声标准的单词发音:“わかる。”

?!!

如果我有键盘的话,我可真想在此刻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好意思……请问您明白什么了…??”我感觉我已经问的相当委婉了。

“你们讲的这个语言体系的大概结构。”少女一边将词典放回书架上一边说。

“……?”我感觉我已经能凭借我的意志力在这份寂静中打出一个问号了。

“就是那样。所以说,你讲的这种语言是叫日语是吗?”她说话的语气很平淡,既不夸张,也不压抑,只是平静地在询问着我的意见。

“啊……是的……”我觉得我的舌头都撑不直了。

“你们这种语言不是那种很多字母组成单词的语言,但是这种语言和那种语言都属于最简单的由发声器官来表达情绪的语言。”少女用叙述的语调对我说道。“我好久没用发声器官来说话了,发音可能很晦涩不清,请您见谅。”

“不,不会,您说话挺流畅的…发音和吐字都很清晰……”我哭笑了笑。

难不成她已经学会日语啦?!

我觉得我的大脑正在接受被颠覆常识的考验。

“所以…”少女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应该怎样合理地遣词造句,“请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原来是想问这个啊……我在心里暗暗地舒了一口气。“是我把您接过来的,昨天上午的时候我在海边散步,看到你倒在沙滩上,就感觉可能有危险,所以想先把您接回来再考虑怎么帮您回家之类的。”

少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开始用她那红色的双眸注视着我。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于是空气陷入了一片沉静。

过了一会,少女又躺回到了被窝中。她将手臂轻轻地缠在了我的右手上,在将我的手抱在怀里以后才舒服地躺了下来。我这才发觉这种感觉跟我刚醒来的那种右臂被压住的感觉一样,很柔软很舒服。

……她发育的好好啊,胸部好丰满的样子。

感觉我好像在想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我将杂七杂八的念头扔开了以后,准备趁着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赶紧重新进入睡眠之中。结果少女忽然扯了扯我的衣袖,在我的身边轻轻地问了一句:

“您就不怕我吗?”

“嗯?怎么会怕嘛……明明是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我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也不想知道我究竟来自哪里?”

“这件事明天再问也好嘛……上午要是有时间的话我就带你去警视厅吧……”我迷迷糊糊地呢喃。

“这样啊……你这个人类真奇怪……”她轻轻地说了最后一句像是道晚安的话,然后便再也不做声了。

我的意识也疲倦到不行了。就这样,在困倦与疲惫的双重打击之下,我陷入了温暖安逸的睡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