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虹区某处

在人潮汹涌的大马路上,其一隅有一栋高级写字楼。

人山人海的行人们行走在漫漫飞雨的大马路上,抱着纵横交错的目的与速度不断往来其中,没有一个人在这条路上稍停片刻。

如果将视线往上一瞥,以都厅为首的高层大楼就会映人眼帘,然而充斥于这条路上的气氛,却与那样的商圈和车站前的繁华街截然不同。

眺望那样的街道——一名青年以沉闷的眼神叹气道:

“还真是无聊......就像赶着进电影院座位,到了放映厅坐下以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是提前了半个小时入场一样。”

将从窗户深处所看见的风景当成像是电影的一个场景来观察,青年——罗揖也再次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你可以尝试着去找一些其他事情打发一下时间......比如到琳琅京各处逛逛。虽然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这两年间琳琅京变化还是蛮大的,你大可以重新去熟悉熟悉。”

从带着沉闷气氛的男性背后,传来一道一板一眼的女性说话声。

相对于佣懒地眺望窗户外面的罗揖,以简洁的步伐迈进房间门内的——是一名带着无框眼镜的曼妙成熟女性。

对这名似乎与罗揖同年龄,却又好像稍微年长一些的女性,罗揖夸张地层开双手回答:

“那种事情,随便在网络上看看卫星地图不就知道了吗?没什么必要特地去熟悉的。而且如果说真的要摸清琳琅京的变化,光是到街上逛逛这样不严谨的说法你也说得出来......看来你也改变了不少了喔,萧靳水医——哦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你为萧老师才对。”

“......我可以揍你吗?”

“那我可拒绝。因为关于这点,在学校里面萧老师很受学生们的欢迎这可是共识啊......叫......直江三高来着?不好意思我对记专有名词这一项还是不太上手。”

“哼,真没想到你这样的人究竟是以什么资格自诩为‘纵横家’的,等你死了以后我肯定会把你的脑子挖出来泡福尔马林里面研究一番。”

萧靳水以冰冷的表情说出这句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话。罗揖听到后缩了缩肩膀,然后再次将视线移向窗外。

走到了茶几旁,萧靳水坐到了沙发上。虽然现在这个时候本是正常上学的学日里,但是以心理老师的身份来说,并不是会被授课教学强制与学生们捆绑在学校,所以平时像这样自由支配自己的工作时间,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话,校方都不会多说些什么。

当然,会出现在这里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此处主人的邀请。

这里,是罗揖的“工作室”,位于琳琅京西虹区城区中央的繁华写字楼高层的一片工作区。

放下了随身带的挎包,环顾了一圈工作室室内,格局布置上是和两年前别无二致的木香古色,但从明显有打扫过的痕迹来看,很明显是罗揖回来后才按照原来的样式又将这里重新装潢了一遍。

“所以你邀我来是要做什么?”

萧靳水从容的靠在黄梨木沙发上,看着站在窗前的罗揖的背影。

“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吧?首先邀请我回到琳琅京的可是你喔。还是说你故意把这里形容得那么妙趣横生就仅仅是为了钓我回来?”

“但是你确实回来了。”

“不正如萧老师你所料吗?哎呀哎呀,学心理系的人还真是惹不起。”

“应该是你自己本身就要回来了吧?我只不过是给了你一个顺便的‘借口’而已。”

萧靳水盯着罗揖的背影看的出神,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并不是因为对这名男性抱有什么样的特殊情感,应该说那种眼神是出于一种探究的眼神。

从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开始到现在,萧靳水看到过无数次隐藏在他背后的“形状”。依据对方所呈现出来的“形状”来判断其心中的情绪有情感倾向,这种另类的“读心术”是萧靳水的秘密武器之一。

和看到其他人的时候一样,萧靳水也能看到属于罗揖的“形状”。但是和别人不同,罗揖的“形状”代表着什么,预示着他有怎样的内心情感,完全无法猜透。

——是个让人无法理解的“形状”。

虽然知道坐在木沙发那一头的女性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但是罗揖完全没有从窗户那边回过头来。

两人之间充满了默契地保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直到萧靳水被放在茶几上的那一叠打印出来的A4纸吸引了注意力,才出声问道:

“这是什么?”

“嗯?”听到发问的罗揖转过身,看到萧靳水正逐张看着那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小四宋体文字时,略略一笑回答,“看了不就知道了?”

“你的老本行?又在左右横跳地两边当卧底互出卖情报?”

“别这么说嘛?沟通啦,沟通。这边有这边不知道的事情,那边有那边不知道的事情,这边想知道那边的事情,那边也想知道这边的事情,我只不过是把这边想知道的关于那边的事情和那边想知道的关于这边的事情稍微帮他们交换了一下,疏通河道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呵,偷换概念。”说话的同时萧靳水将手中几张她并不关心的信息页扔回了茶几上。

“不,这只是这庞大概念的其中一种变种罢了。普天之下凡是有着能成为商业运作途径的手段,大抵都是如此。说起来,以‘心理学’这一项技能谋求生存的你不也是这样吗?喔,你是单方面的‘沟通’,只是将那些家伙们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给翻出来,给压力洪开闸放水。”

在全部说完时,罗揖也走到了茶几旁,就最近的一张根雕椅子上坐下。

“喝些什么?黄山毛峰还是碧螺春?”

“泡茶不是应该在客人进门以前就准备好的招待工作吗?”

“哈哈,因为我想啊,你的回答大概率会是‘免了’或者‘不用麻烦’。”

“呵......一泡龙井。”

“哈哈哈,看起来你也变了。”

谈笑间,罗揖用小镊子轻轻将茶叶装入茶壶中,过水洗茶,不一会,香馥若兰的清新便随着升腾而出的蒸汽溢满了四周。

“......啧,还不赖。”

看着一套茶艺动作行云流水的罗揖,萧靳水轻声称赞。

“是吗萧老师。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考虑跳槽到我这当助手,天天都有这样的服务喔?”

“那我还是敬谢不敏,你也就只有泡茶的功夫值得称道了。”

萧靳水轻轻端起一只闻香杯绕过鼻尖后,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

“话说回来......没想到你这样的人还有跟文雅沾边的爱好,这样的人格反差究竟是为什么呢?”

“嗯?我有说这是我的爱好吗?这可是一项重要的社交技能喔。”

因为罗揖回答的实在太过干脆,让萧靳水瞬间停了一下动作。

“还有许许多多诸如此类的本领,只要是跟社交挂钩的最好都还是掌握比较好,尤其是这种更注重精神交流的方式......”

“难怪,原来是个人产业投资。”

“哈哈哈,萧老师总喜欢这么功利化的理解吗?”

“不然呢?人类的本质就是这样,无论披着怎么样的外皮,都离不开一个‘利’字。”

“哈哈哈哈哈......萧老师,你这种偏执的思想到后面反而会让你看不清眼前的人的哟。”

罗揖露出爽朗却又让人摸不清底细的笑容,萧靳水觉得这样的他有些恐怖,于是主动避开了罗揖的视线。

就在此时,房间中的电钤响了起来。

“哎呀,会是谁呢?也没先打声招呼,如果是某个黑组的或者是警察要搜索,我想也不会按电钤吧。”

“才刚回来没一周,你就把火烧到自己的根据地了?”

回想起这间工作室的主人曾经引起过的麻烦,萧靳水不禁皱了皱眉。

“帮我去看看吧?如果不是你认识的人,就帮忙打发走好了。”

坐在座位上的罗揖专注于将到点的茶逐一倒入茶杯之中,丝毫没有站起来迎客的意思。

“.......”

萧靳水知道说多余的话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便起身,走到了门口。

映出的影像不是工作室房间的门口,而是本楼层门口的影像。这是一个没有得到本楼层用户的许可,无论是借步楼梯还是搭乘电梯都于内部无法进入的系统,这一安保措施能够在这里将绝大部分的可疑人上隔离在外面。

“一个少年?......不对,学生......是......怎么会?”

看着映在萤幕上的少年,萧靳水觉得不可思议而细语。

这里常常会有年纪较小的青少年过来,不过大多都是那些跟随罗揖的女孩子们。其中包含哥德风罗莉到街头辣妹等各种类型,只是这些人大多把罗揖当成恋爱咨询师之类的。

会有男性上门是很罕见的例子。一般情况下会考虑到的可能性就是那些跟随者少女们的兄弟或有关系的人,因为愤怒而找上门来。

不过从监控屏幕上看到的来访者,让萧靳水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判断。

正当萧靳水暗自猜测之际,罗揖“啪”地一声拍了一下手,发出开心的声音:

“啊啊,什么嘛,已经来了啊?通完电话后也才过了十分钟,我还以为搞不好明天才会过来呢。只是......或许来得太早了点......”

不知不觉间,罗揖已经从萧靳水的肩膀边窥视萤幕上的影像了。看见映照在上面的少年后,毫不犹豫地将楼层入口的电子锁解除。

“喂,你是已经知道对方要过来了的所以才叫我来开门的吧?”

“别这么较真嘛,那家伙也是你们学校的,说不定你们还是老熟人呢。”

“我又不可能跟学校里的每个学生都熟识......不过他为什么会来找你?”

“是我的朋友,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像重要的弟弟一样......不过,一言以蔽之——”对于萧靳水讶异的询问,罗揖毫不迟疑地开口,“就是炸药瓶的引线。”

“呵,怎样都好,不过作为一名老师,我可不希望在这里被人看到和你有关联。”

萧靳水愤愤地说了一句后,转向了工作室室内的隔间。

*

“嗨......高熙原,我就知道你会来。

几分钟后,望着眼前在房间中迎接自己的罗揖,高熙原那包含万千思绪的视线在半空中游移了片刻,开口说道:

“嗯......上次见面,好像是初中还没毕业时候的事情了吧......”

“是啊......好久不见了。”

“没想到你已经回到琳琅京了。”

“觉得意外吗?”

罗揖将茶几上的一杯斟好的茶移到了高熙原的面前,然而后者不为所动。

“真是令人怀念的表情呢,这是你以前的脸。没错,当时的你明明还只是个国中生,那副表情却根本已经是个成人了。为了怀念当时,让我们双方都互相就这么做个像是仪式一样的招呼吧......”

注视高熙原脸上挂着的奇妙表情,罗揖举起了小小的茶杯,对着高熙原做出了一个像是要碰杯敬酒的动作,然后笑嘻嘻地开口——

“‘欢迎回来’。”

仅仅说出这么一句话。

那句话可说是最高等级的嘲讽,也是侮辱——同时这对罗揖来说,也是最高等级的欢迎词句。

高熙原深知罗揖的性格,因此故意什么话也没回。

在眼前的这名男性,是会将人从语言开始吞食的怪物。

如果随便开口,罗揖就会以自己的词句作为爪子搭上那些词句,就这样一口气扯裂开来,最后将对方完全吞食殆尽。

在投身于bottle而不得不奔走之时——为什么自己会有只能倚赖这名男性的想法呢?

从那以后,高熙原就开始极力避免接近罗揖,同时也明白了他人所说的‘罗揖十分危险’这忠告里面的含义。

然而现在非得倚靠罗揖,就算会被利用也别无他法了。

实际上,当司机先生以“曾经见过紫檀山老大的男性”而介绍的时候,在高熙原心中便兴起一股微妙的直觉。

——果然这个人只能是罗揖了......大概就连司机先生会在多米诺解体之后转而投身加入紫檀山,也是因为罗揖在背后推了一把的结果吧?

更有一种大胆的猜想是,高熙原甚至会觉得——罗揖本人是否就是紫檀山的总舵?

像他这种程度的男性,应该能轻易规划出像紫檀山这样的黑手党组织,并加以实现吧。

反过来说,如果是他,利用人们并使其构成组织来对各种各样的事件依照个人喜好进行谋划并实施......这种事情也能以轻松的态度做出来。

无论是在能力还是伦理观上。

都绝对不能对他松懈。

“别这样瞪我啦。””

高熙原以强烈决心的眼神紧盯着罗揖,而打算开口时——

“事到如今你不会是在怀疑我是紫檀山的老大吧?”

情报贩子的先制攻击命中了。

“............不,我并没有............”

高熙原虽然这么回答,却不经意地移开视线。罗揖没有多加理会,只是展露温柔的微笑,将高熙原带到客厅去。

眼前是一片昏暗的室内,说客厅也只是徒具虚名,因为周围都被书籍的架子给堆满了。

在这四周被架子所笼罩的空间中,窗户外的光线也无法抵达,就只有昏暗的室内灯照明着室内,给予面对罗揖的人多余的压迫感。

“在你打电话说要来之前,其实有个热心的老好人就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说实在的他还真是个亲切的家伙,明明以前相互是身处敌对阵营的对手......”

罗揖走到了一侧书架前,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从看清书侧的标名,也或许只是顺手,他将一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方面的学术期刊拿到手中。

“然后呢,我大概猜得到你想要问什么......嗯,虽然用电话回答你就可以了,不过感觉上不是可以轻松带过的话题呢。”

“......”

“听说你的朋友被砍伤了?呃......是你学校里的同学吧?相比于同样是那天夜里受伤的人之中,对你来说,那个同学似乎比较重要呢。是女生吧?叫做杏音?”

对于这么轻易就听到杏音的名字,高熙原并没有多大的动摇。

关于杏音的事情,他确实除了木埃言与同班同学以外,几乎不会向他人谈起。然而如果是眼前的罗揖的话,涉及到琳琅京里面任何人的事情,能被他知道都不算意外。

高熙原虽然努力试图保持冷静并不说多余的话,罗揖却一副要打破他的努力似的,调戏般地选择了下一个话题:

“难不成,是因为跟某人的印象重叠了?”

“请不要再说了。”

高熙原将视线移开。

罗揖则跟着他的视线,将身体微微倾斜。

然后仔细打量少年的表情,罗揖的嘴角因为开心而越来越歪曲:

“如果是因为被卷进无端的斗争当中,使得你的朋友因此身受重伤的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件事确实是与姓林的那两兄妹同样的状况。”

“......”

即使看到高熙原保持沉默,罗揖却毫不在意地继续开口说话:

“也就是说......怎么样?你认为在这一次的事件中......拥有足够的力量的话,就能够与过去的自己做个了结了吗?”

“我没有想过那种事。”

“那只是你自认为没有那么想而已吧?”

即使听见高熙原的否定,罗揖却不认同。

他就像一名老练的演员在练习冗长的台词,用响彻这间房间的声音,推导出一个推论。

明朗而确实地分析。

可是与其说那是推论,还不如说与妄想、愿望较为接近。

“你不是这么认为的吗?抱着想要去付出的觉悟却发现自己的能力不足,尤其是在最紧要的时刻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无力——所以才否定过去自以为所谓的‘努力’和‘能力’。或许自己其实并没有心里想像中得那么软弱,至少在面对想要守护的东西你还能想到挺身而出。但是除了曾经走过的老路你别无他法不是吗?最终还得借用自己曾经所讨厌的那些本事和能力。”

别说是提出反论,就连让人插嘴的空余时间都没有,罗揖平淡地继续说着话。

在隔间的一侧,没有于谈话的两人中露面的萧靳水在听到那一段冗长的台词后,暗自叹了一口气。

——还真亏他能把那些话给那么流畅地讲出来。

恐怕那名叫作高熙原的少年本身也没有想到那么多,可是如今被罗揖的言词给压迫,就算他开始觉得“搞不好真的就是这么一回事”,恐怕也不令人意外。

萧靳水好奇少年会做出何种反应,遂梢微将意识集中于房间的这一侧的对话中。

然而紧接在短暂沉默之后所说出来的话,却远比意料中还要来得冷静。

“......既然罗揖先生是这么认为的话,那也没关系......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将我想做的事情给完成。”

“你想要怎么做?对伤害朋友的进行复仇?还是说,将这个隐藏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恶意灾难的城市环境毁灭掉?”

“依照罗揖先生的回答,可能两者皆是。”

“哈哈哈,很好的觉悟呢。”

罗揖用十分满意的表情点了点头后,两手轻拍一声,然后站了起来。

他像个在演出舞台剧的演员,将身体回转了半圈,用了亮的声音开口:

“我知道了!为了要让你能够往前迈进,所以我会很乐义意地将事实中的真实,以及那无法挽救,所谓的现实统统都告诉你。这就是原本相异的三个存在,有时却会合而为一的最佳例子!”

“......?”

高熙原完全看不出对方的意图,只能保持与方才有不同意涵的沉默。

“话说回来,高熙原,木埃言他还好吧?”

似乎是要对高熙原的混乱进行追击,冒出了现在关系最好的死党少年的名字。

很唐突......

实在是太过于唐突了。

“欸......?”

“就是啊,还在琳中那时候,你不是有介绍给我认识吗?你的朋友木埃言同学。”

说着罗揖做出了一副当时三人会面、高熙原向罗揖介绍着自己的新朋友时的模样。

“为什么在这时候扯出木埃言的名字来?”

“没有啦,只是......我觉得他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应该会很担心吧?”

罗揖始终都以像是聊天的口气说话,让高熙原逐渐无法忍受——然后开始被对方主导。

将沉默给打破了。

“跟那家伙没有关系吧!我完全没有跟他提过之前我在bottle的事,他就跟平常一样,虽然上了高中以后变得懒散很多,但是实际上还是很有精神。那家伙跟我不一样,很悠然地过着每一天。”

“哦?是这样子啊......你会嫉妒过着和平的日常生活的他吗?”

“为什么这么说?‘嫉妒’这个词从何谈起......现在要做的事情都是我个人做出的决定罢了,和在学校的那些朋友们都没关系......”

仅仅这句被诱导出来的话。

伴随着高熙原逐渐明显的动摇。

罗揖却绝对不会放过,轻轻地将利牙给刺了下去。

“要是有关系的话呢?”

“什、什么?”

“没有啦,我的意思是啊,你的那些朋友们都过的很好嘛,当然偶尔会有不开心的事情或者是意外,也都在正常青春期里能够接受的范围内......可是对于那些朋友来说,你是如此痛苦,以至于现在你还设身处地地为他们着想,想着守护朋友们......然后你的那些身为原因的朋友却快乐地在享受人生啊。”

“等一下......罗揖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只是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意思”——高熙原的直觉却已经在自己的心中,将某种解答组织起来了。

即使如此,他还是向罗揖开口询问,为了让自己所想到的答案得到否定。

可是在心中却如此呐喊着。

——不要说。

——拜托,什么都不要说。

罗揖虽然从高熙原的表情中,将那些细微的情绪全都看透——

结果还是基于罗揖的本性,将高熙原的愿望从最根本处践踏。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只是你一直不敢追究下去而已。”

说完后,罗揖从手中装订书的夹页里,抽出了一张没有过塑的拍立得照片。

“很多时候疑问的答案只需要向身边的人问一问就行了,只不过人们往往都不会这么做......真搞不懂为什么人总喜欢绕这样那样的弯子。”

高熙原从罗揖手中接过照片后,罗揖又追加了一句:

“顺便告诉你,那是在前几天群聚械斗的那天晚上拍到的画面喔。”

照片上是亮月悬空的深夜,但是周围确是一片暗红的背景色,在照片画面中间站的银发少女身后,是一名少年的背影。

是高熙原绝对不会认错的背影。

当高熙原完全沉默的那个瞬间。

在隔间背后听到了对话的全部内容的萧靳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始深思起来。

——木埃言么......

从罗揖口中说出的那个名字,让萧靳水一时间没有找到其中的关联性。

但从罗揖话语的表述中,她闻到一了一丝她想要的味道。

——也许在那之后从他身后看到的,并不是我的错觉......

萧靳水轻轻闭上双眼,过了数秒钟后——重新坐回了隔间这一边的椅子上。

罗揖与高熙原之间的对话到此而止,最终看着高熙原离开的时候,罗揖难以猜想这名少年究竟是带着何种心情离开的。

是和两年的时候一样?还是又有了新的想法?

因为在捉摸未来的展开后而觉得十分有趣,罗揖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微笑。

“性格还真是恶劣。”

从隔间中走出来的萧靳水看到罗揖的背影,认为只能以这种语句来形容。

“如果就行为来定义一个人的内在的话......在这方面上你恐怕也不遑多让吧?萧老师。”

“呵,至少不会和你一样。”

萧靳水走到了还留有余温的茶座边,望着渐渐凉去的绿水,忽然问道:

“话说回来,你不是觉得我邀请你回来是有原因的吗?”

“喔?为什么现在才说?”

“是因为我没想到你居然那边的事情都知道......”

“那边?哪一边?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喔。”罗揖摆了摆手,转过身,回到了萧靳水刚进房间时他所站的位置,凭栏望向窗外。

“不......”萧靳水此时以一种对自己的判断抱着十分确信的语气说道,“其实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异想化’这样的存在。”

*

几个小时后直江区三角港城区的某处。

在三角港城区的街道上,常常有只是通过一条巷道,气氛就会变得完全不同的情形。

直到刚刚为止都还是已经看习惯的街道,却因为好奇心驱使而转进从来没有进去过的巷弄,然后陷入一种像是搭错公交车来到了另一条街道的错觉中。

只是从繁华街稍微离开一些距离,有时候马上就会看到遍布公寓与住宅地的空间。这情景将琳琅京这个把各式各样的空间聚集在一起的外貌,表现得一览无遗。

“啧,该死,雨根本没有停过嘛。”

在那当中,其中一条特别安静到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的小巷子里,顶着大背头模样并戴着浅色墨镜的李珰仰望天空这么抱怨着。

“算了,再多走一站就是今天的最后一段,差不多可以就结束了。”

西装革履的丁酉申站在李珰的身后,脸上带着完全不同于前天傍晚和罗揖打架时的沉静表情,一面回顾着手中速基本的内容,一面迈开步伐回答。

“嘿嘿,不好意思啊丁先生,还是跟您添麻烦了,本来应该是上午的委托我们给拖到的了下午。”

李珰很清楚,自己这种偷懒放羊的行为被司机先生知道了又少不了挨一顿说教,所以至少在丁酉申面前先表现得比较积极一些。

“阁下无需在意,这只是在下单方面的委托和请求罢了,阁下的本职并不在这一行,也算是顺意为之帮助在下,在下何来麻烦之由。”

丁酉申照例是以让人不知道怎么回应的古风语气说完之后,移步向前。

走在这条路灯稀疏的小巷道当中,两人并没撑伞。在车子开不进来的地方,就必须一步一脚印地去实地探查。

“应该是这一片了,那晚上这边也出现过那些红眼的家伙......不过这种地方要挨家挨户去问的话......”

李珰嘴上不断碎碎念着往前走——

忽然因为注意到周遭的异常而停下脚步。

在狭窄的巷子前方看见人影。

而且还是复数。

看了看外表,全都是比自己年幼的少年们,然而全员都有带着蓝色小瓶子图样的臂章。虽然马上就能认出是bottle的成员,不过照理来说,他们不是会常常待在这种小巷道中的家伙。

察觉不对劲的回过头去——果然看见从巷子的另一端,有十名左右的少年们朝这里接近。

“咦?这是不是有点糟糕啊?”

李珰虽然自言自语般地开口,脸上却不见一丝焦虑。

他们就这样停在巷子中央观察形势——少年们逐渐接近,这时也注意到其中有几个人与其说是少年,还比较接近青年这个词。

其中特别显眼的,是一名头上包着绷带的高大男性。

他乎是受了什么伤,绷带的一部分染上红棕色的血迹。

“请问诸位兴师动众,有何贵干?”

当少年们接近到五公尺左右的距离时,丁酉申像是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后开了口。

接着,绑绷带的男性便咬着牙,嘲笑似的对丁酉申开口说道:

“你就是那个叫丁酉申的喔?听说昨晚上,你好像竟然敢照顾我的小弟嘛?记者先生——”

“啊啊............?”

听到这句发音有些不自然,以及打从一口始就充满挑衅意味的、亦或者说是可能会让人产生误解的话语,李珰有些不得要领地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丁酉申。

然而这位记者先生依旧是一如既往地冷静。

“谁管你是什么东西......总而言之,我们bottle今天就要给你好好上一课,让你知道在这三角港的路该怎么走!要是你不想被我们宰掉,就给我乖乖地跪下来道歉,然后再把那个手提包里的钱全部都给我交出来。”

“是吗?”

丁酉申在镜片深处的眼睛逐渐眯细,眉间开始出现深刻的纹路。

看见丁先生的那副模样,李珰很自然地往旁边退开一步。

对着外表丝毫没有动作表示的丁酉申,有一名摆出天不怕、地不怕态度的少年走了过来,将特殊警棍伸长后,从口中吐出威胁的话语:

“我们知道你这小子最近是在三角港这一带乱逛啦。然后咧?你打算怎么处理?前天晚上被你以大欺小一顿打的真是好惨......你先给我跪下——”

刹那间,少年看见从自己的视野右下方,有个小小的肤色块状物体逐渐接近。

等到注意到时,穿工作服的男性不就近在眼前吗?

——咦?

冲击只有一瞬间而已。

而疼痛是要迟一些才会抵达。少年感受到这件事时,已经是他醒过来以后的事了。

仿佛被人用铁鎚往上击飞的冲击,让少年的意识在一瞬间就跌入黑暗——剩下来的身体则是与意识相反,往高高的天际飞舞。

从少年的口中流泄出一道气息声,还伴随着几个白色的碎片在半空中飞舞。

少年们眼前所见的,是变成那种状态的同伴——紧紧握着警棍,然后漂亮地在天空中飞舞的模样。

一秒钟过后。

发出一股将装了生鲜垃圾的袋子往地上丢的声音。脸被揍扁的少年,其身躯在绷带男旁边掉了下来。

“关于这一点在下很抱歉,但是在下必须告诉诸位,唯一让在下确认诸位是错误的原因在于——你们不该与罗揖扯上关系。”

丁酉申咬牙切齿地发出“叽哩叽哩”的声响,将脖子往旁边扭动,响起“叩叽”一声。

没有人看到,在被冬日常装掩盖的身躯之下,黑色的活体皮肤正有部分结合在他的双臂之下。

只有一击。

这是改变气氛最佳、最简单也最有效果的一击。

将近有二十名的少年们全都在那里屏息以对,僵直不动。

明明同伴被人解决了,却没有一个人有动作。最初是因为还没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在理解之后——则是对这个事实感到恐惧。

“然后呢?诸位打算怎么办?”

被少年们包围的丁酉申连一滴汗也没有流,气息毫不紊乱地开口询问。

对于这句不是挑衅,只是纯粹因为感到疑问而质询的话,少年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出回答。

似乎是对没有反应感到烦躁,丁酉申缓缓地对着绷带男踏出脚步。

绷带男见状后,随即摇晃了一下身体。为了要隐藏自己正在发抖一事,他大声对同伴们下达指示:

“你们怕什么啊?又没有必要跟他单挑,一口气给他来个包饺子啦!”

对这句话做出反应,少年们一齐动作了起来——

可是丁酉申却早已有所行动。

在被人从四方包围之前,从靠近他的少年开始——以轻快的步伐一个个赏拳头。

“嘎。”“叽。”“等一......下......噗。”“......我X”

一阵阵击中人的沉重声响随着节拍响起,少年们逐一被打在巷子里的墙壁上。用手腕防御的人,会感觉到手腕被打烂的异常感与激烈痛楚;先动手殴打的人,会觉得自己的拳头骨几乎发出悲鸣声;而打算逃走的人,则是被抓住领口后,感觉自己在空中以猛烈的劲道飞行,最后尝到压倒性的冲击——这种简单的结局。

感觉就像在跟推土机打架一样。

拥有压倒性的数量优势而态度悠哉的少年们,以及头上绑着绷带的青年,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到那种轻松的态度了。

这位名为丁酉申的年轻男性,可以说是蕴藏了一个动力炉的机械人一样的家伙。

看见那股只会让人觉得像是来自不同世界的压倒性“力量”,绷带男因为和刚才的轻松态度差别太大,反而被无法言喻的恐惧给虏获——

因而轻易地松开了某道“锁”。

虽然绝对没有打算使用它,但原本为了让对方乖乖掏出钱,而预定作为威胁用的那个东西,青年却在无意识下握紧了它。

然后——

“这该不会......报警?不对,这不是正常的黑道组织的事件嘛......可是在场大部分的是未成年人,万一追求起责任来说欺负小孩也不对啊......”

对着把自己当目标而迎面揍过来的少年,李珰朝对方的下体猛力一踢,然后看向开始暴动的丁先生说道:

“这下子,条子会认为这是正当防卫吗......要是有谁挂了,打死小孩的名声可比被小孩打要来的恶臭的多诶......”

要在事情变麻烦之前先溜走吗?

在他认真思考,而将目光往另一侧的方向移过去的时候——

碰!碰!碰!

明明是在雨中,却有道异常清脆的声音响起。

“啊?”

因为不是很熟悉那道声音,所以一时之间无法理解。

——这是不是有点糟糕啊?

与刚才有着不同意义的“糟糕”感觉在背上窜过,李珰慌张地回过头去。

“丁先生?”

映照在回过头去的他眼中的是——

在雨中被不搭调的烟雾所围绕,绷带男手上的黑色块状物。

以及——丁酉申趴倒在巨大水洼中的身影。

从丁酉申身体中流出来的红色液体,在水洼中产生歪曲的大理石花纹。

即使如此,雨依旧毫不留情地下着——残酷地为这情势增添更为紧张的气氛。

*

次日,也正好是周六,虽然近段时间来每天都有一段放学回家后可支配的自由时间,但是对学生们来说,真正的“自由”时间应该是建立在没有作业负担的基础上的。

所以对于即将到来的周六晚间以及明日属于星期天的一整天,学生们的兴致都异常的高昂。

——本应该如此。

当看到前段时间刚刚下发的12月月中模拟考试的测试成绩发下来的时候,大部分人还是没能产生豁达开朗的想法。

傍晚,来自直江三高校园钟楼的放学声响彻了整个校园,教室中充斥着学生们特有的解放感与颓丧感交混的复杂情绪。

有些人在因为测试的好成绩而沾沾自喜,也有人在为考试时的笔误而懊恼不已,当然,没心没肺地将下发的成绩单扔到一边,与朋友沉浸在对明天网吧一日游的畅想之中的也大有人在——然而只有木埃言没有打算进入任何一个圈子,只是在窗户旁持续望着下着雨的天空。

论常态来看,万事懒得多管,对“怎样都好”的事情漠不关心的木埃言本应该就是这样。

但是现在,木埃言的心里想着的是别的事情。

因为今天,应该会在身边的两个人——也没有来学校。

“两个人怎么会一起连续请两天假......”

独自一个人的木埃言,自言自语地仰望天空。

虽然有拨打双方的手机联络,却都没有回覆的徵兆。

——高熙原这个家伙该不会.....该不会真就把杏音拐跑了去哪里约会了吧............

虽然是难以想像的发展,可能性却不等于零。

对自己想到的这种校园恋爱戏剧一样的展开感到十分愚蠢,木埃言接着像是自嘲一样的笑了笑,然后马上又变回了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

——慢着慢着,说不定只是生病,还是别烦恼那么多了。

木埃言摇了摇头重新振奋精神,收拾好了自己桌上需要带回家的书本后,带上了书包。

总之,今天回去的时候就去探望一下杏音与高熙原吧,至少成绩单需要交到他们俩的手上。

“郭老师这当班主任的还真是会使唤人,明明让地理位置较近的人回家的时候顺手把他们俩的成绩单带到教堂和helianthus不就好了吗,直江区住宅街那一块可是和三角港的方向相反啊......”

嘴上一面这么吐槽——木埃言偷瞄了一下杏音的成绩单。

“呃......”

——分数都这么整齐的吗?全部都踩到百分之九十正答率的线......

虽然知道杏音本来就一副优等生的模样,考试成绩也总能夺得高分,这个数字的冲击还是超乎木埃言的想像。

——不过体育成绩超过了男子项目的满分就有点过分了......

就在木埃言傻眼盯着别人的成绩单时——

“喂,那个——木埃言......”

被女生突然从背后出声呼唤,他忽然神情有些恍惚,猛然回头一看:

“啊,邢良妮?......怎么了?”

“嗯......没什么,就是有些事想问你。”

木埃言没记错的话,对方应该是与杏音在学校同一个寝室的室友。

“那个......杏音怎么了?她这都已经两天没来了诶。”

木埃言对刚刚自己放下的疑问重新被别人提起而感到有些无措,但是此处也只能回答:

“你问她怎么了......嗯,其实我也正因为不知道而觉得很困扰,大概是感冒吧。”

木埃言以一般应对那类女生时所用的闲话家常的说话方式应付,然而对方则换成了惊讶的表情说道:

“咦......木埃言你没有注意到吗?”

“啊......?注意到什么?”

“杏音这一阵子似乎都在......总之就像是烦恼些什么喔?这应该是你需要关心的问题吧?”

“............”

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木埃言连人带椅子转身面对身后的女同学。

“就连我也开始有一点担心起来,所以趁着进行大扫除的时候问了一下......然后她呢——就只是不断回答没有问题而已。杏音本来就是那种不善于表达自己内心困惑的人,遇到事情就只会都往心里藏的那种类型,让我很担心。所以我才会觉得,如果是木埃言的话,或许会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

“没......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木埃言回答的同时,不安在他的心中快速扩散。

杏音的样子跟平常不一样这点,他连蛛丝马迹都没有注意到。比起总是在一起的自己,应该已经有些距离的邢良妮却发现杏音的异常变化,这件事对他产生不小的打击。

“......我今天会去探望她,到时候再问问看吧......”

“嗯......我只是有点担心而已,要是你知道了什么以后再告诉我吧。我一会也会和几个朋友抽空去杏音家的教堂一趟的。”

“嗯。”

木埃言含糊不清地回答,邢良妮虽然不安地看了看他,还是在其他的女生招呼之下离开了。

教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冷清,木埃言被寂寞的感情支配,再次仰望起天空。

虽然觉得在一瞬间瞥见青空——

然而到头来,这场雨依旧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

琳琅京西虹区街道旁某栋高级公寓

杏音醒过来的时候,被不可思议的奇妙感觉所笼罩。

——这是梦吧......

如果换作平常,就会看见相依旧还活着的家人一起生活的梦境——然而今天却理解到,自己正在作不同的梦。

梦的舞台就跟平常一样,是在过去居住的房子中,与家人和睦相处的世界。

大家脸上浮现的终究只是杏音想像中的笑容。虽然不断在谈笑闲聊,毕竟只是梦,而且是一场如梦一般虚幻的梦。

然而今天在那个房子中的——不是父母,而是木埃言与高熙原的身影。

在棉被中闭着双眼,杏音思考关于自己所作的梦,以及这几天发生的事。

知道高熙原是botte的老大,而且因为自己,准备开始打一场很大的架——以及他现在正处于跨过这一边的危险处境的事实。

在一阵叹息中,杏音缓缓睁开眼睑。

眼前射人的光芒跟平常的感觉不同。不只光芒,墙壁颜色、天花板的模样、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以及放置在周围,那些看起来很高级的视听制品与各种唱碟和点歌机等都很陌生。

她一时间以为仍置身梦中而感到混乱,然而马上想起在睡着之前的事情,因而注意到这里是并不是她所熟悉的教堂后院。

这里,是偶像洛月圆位于琳琅京处的秘密居点的公寓。

结果在那一晚上抵达了三角港教堂,如没有如愿见到sister玛尔杨小姐之后,便来到了这里。其中的缘由和状况却不是一个晚上就能够说明白。

杏音因为身为“管理者”而没有处理好上一次的事件,这回又为拜托了如帮忙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以及向他们道歉而烦恼不已。面对这样的她,如倒是没怎么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只以‘那下次我有麻烦的时候你在行个方便就好啦’来盖过。

她还记得自己一直烦恼到天亮以后,就因为意识朦胧地休息了,醒来后便是看到这样装修得精美的陌生天花板。

床旁边的架子上放着杏音的发带,将它戴起来以后,将散落在背后的长发重新束成马尾后,杏音重新仔细看过一次房间中的模样,才确定这里既非她的房间,也不是梦境。

——得去道谢才行......

缓缓向房间门走去,并这么想着。

虽然与平常醒来的情形不同,但在体内翻动的“海浪”却依旧回响着汹涌的波涛声。

听到着这几乎会让人发狂的大海挽歌后,杏音注意到自己反而觉得有些安心......

她思索关于寄居在自己身心之中的“妖刀”——在心中饲养着这样的东西却没有发狂,反而在利用它的自己,对于正常事像那一侧的人来说,这样自己应该是要完全隔离的存在吧?

或许因为这样,才会作那样的梦......

所以因为这样,本应该再没有机会在木埃言身边享受着正常的、被称为“幸福”的日常生活的她,更下定要在这一边守护着“日常”的决心。——身为怪物的自己却去追求这种和一般人一样的生活,所需要的代价,就是作为“管理者”去保护这一切。

——为了保护这里,必须对某些事情做出抉择......

她在心中这么思量,然后站起身来,将门缓缓打开——

眼前所见,是一名银发红瞳的高加索少女与一名穿着可爱睡衣的偶像小姐正一面看着巨大的曲面液晶显示屏,沉浸在PS5的多人对战游戏当中。

*

“喂,你稍微手下留情点啦!”

“我都只有一滴HP了,还怎么样留情嘛,再放水一点我就要被如打死了。”

“那不就正好?再开一局。”

“啊,原来如是想叫我自杀?!但是这样就没有PVP的乐趣了!”

如与洛月圆不仅进行着无比正常的朋友间的对话,两双眼睛则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曲面荧幕。

“啊啊,又输掉了!可恶......box手柄真是人类的坏文明!”

如愤愤地说着,手中燃起了灰焰火种。

“不会吧!?等一下......等一下啦!?不关手柄的事啊,其实市面上通用的手柄大部分都是这种款式设计的啦!”

“啊哈哈,骗你的啦,骗你的,我才没有某人那么孩子气。”

“唔,真是的,如总是这样爱开我玩笑!”

在欢笑声之中如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起来像是坐在地上很久了的老年人需要活络一下筋骨一样。

屏幕画面从游戏结算的流程退出后,如放下了手柄,并没有再玩一盘的打算,因为长坐在这玩电子游戏,某种意义上来说精神负荷可不是一般的大。

因而,在空闲之际,她转向了客厅身后所摆放的当做电视机使用的巨大影幕上。

映照在液晶萤幕上的是一名年轻的男偶像,正在进行担任新作电影中的主演的记者发表会。对方有着以少年称呼较为恰当的外观,身高虽然普通,但如果只看脸的话,别说是高中生了,就算当成初中生也不成问题。

“喔,又是这种类型的奶油小生,最近这一类家伙在你们女生当中还挺吃香的嘛。”

“如的说法好怪,说得好像你不是女生一样......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是我们经纪公司的当红艺人,叫李明栞。但是......我不怎么喜欢他。”

发表完评价后,一直面带开朗笑容的洛月圆罕见的叹了口气,如因此一时感到困惑——然而在数秒钟经过后,用像是调侃的语气说道:

“不喜欢那不理睬就好了,都这个时代了,不会还有人恬不知耻地死缠烂打吧?”

“是因为工作上,经纪公司的安排......”

在平淡的一句话之后,造访的是一片沉默。

因为不太清楚各中缘由的详情,如暂时没有任何动静,因为这漫长的年岁之中,如所认识的以“偶像”作为职业的人,洛月圆是第一个。

“那么具体是怎么样的麻烦呢?”

“就是公司方面会故意将两个当红的艺人凑在一起,一定程度上制造一些可以当做爆点的绯闻,炒作然后以提升人气。”

“喔,也不失为一种提升曝光率的营销方式。”

“但是我不喜欢那样......”

“不喜欢的话,拒绝就好了哟。”

对于洛月圆略有些低落的叙述,如不假思索地将第一感想脱口而出。

“拒绝......”

“难道不是吗?对于不情愿的事情,那就不要去认同。像你这个样子光逃跑不回到自己的镁光灯下工作可是不行的哟。”

“如想的太简单了......根本就.......”

“根本就没有那么自由对吧?被束缚在条条框框里面,因为各种各样的关系限制,人情世故的牵绊,所以不得不向一大堆事与愿违的现实妥协......所以说你们人类啊,就是矫情。”

如以一种十分洒脱的语气说着,而作为听众的洛月圆则是一脸的困惑:

“那我该怎么办?”

似乎是从一开始就等待对方的这一句发问,如的脸上浮现轻笑,开口说道:

“我已经说了喔,拒绝就好了。”

“可是......”

“你肯定还没有尝试过吧?直接不同意这样的提案。”

“是......”

“那就按我说的做好了,先拒绝,然后走一步看一步。”

大概是对如悠然无惧的态度学不来这一点而对自己放弃了希望似的,洛月圆摇了摇头叹气。

也因为这样而移动了视线,让她注意到隔壁房间的房门已经打开来,从里面走出来一名樱桑古典公主样貌的少女。

“咦......嗨,你也起来了啊?”

“嗯,非常抱歉,多有叨扰了!”

如对少女的声音做出反应,也转身面对。

“哟,早上好,如果说上学的时段的话,已经过了很久了喔,倒不如说现在已经是放学的时候了。我还以为你会就这样一睡不醒呢。”

“非常谢谢你,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这本应该是我个人的事情才对......”

“这倒是不会,反正也算是消磨时间。”如向后几步坐到了柔软的沙发上,一副无所事事只为放松的样子。

“也谈不上照顾啦,我和如都玩了快一天游戏了,实际上什么事情都没做。”

如与洛月圆恢复了轻松的态度,不过杏音的脑袋里现在几乎是一片空白。

包括今天,连续两天没有请假就缺席的这件事就不用说了——然而重要的是,在这段时间,在学校的木埃言会如何作想呢?

忽然间发现了自己因为专注于处理一边的事情而忘记保持了这一边的“日常”,让她心中一瞬间又被不安所填满。

看见杏音再次露出困苦的表情,如双手抱在胸前,依旧是以不是很认真的语气说道:

“实在没有想到在这里作为管理者的还是一个没有多少阅历的家伙,总是愁眉苦脸的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喔,倒不如你把问题说出来,我们都可以帮你解决。”

听到“我们”这个字眼的时候,杏音下意识看向了杏音旁边的洛月圆。

“喔,她啊,是普通人类,只不过是一个会令人感到比较意外的普通人类,放心好了。”

听到了如的话,在知道了除玛尔杨小姐以外似乎又多了两名可以与之商讨的对象,让杏音的心情梢为平静了一些。

这个状况或许会让普通人反而更加不安,可是对到刚刚为止,都因为认为自己是个怪物而沮丧的她来说,反而觉得相当可靠。

看见对任何事情都表现得游刃有余的如,这让杏音相当羡慕。

让这样的如表明“是可以依赖的同伴”,让杏音暂时被似曾相识的温暖所包覆。

这感觉就如同初次与木埃言相遇时一般。回想当时的温暖,杏音心里浮现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她都要在现实中取回梦境中所见的事物。

双亲虽然已经离世,但自己却仍活在现实当中。

在这样的日常之中,与木埃言,还有高熙原一起......

杏音下定决心般地看向如,然后缓缓开口。

说出这几天来,在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