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木桌台,熟悉的黝黑水泥地面,还有一盏摇摇晃晃的吊灯。

少女感觉到自己变小了,她坐在长条凳上,穿着红布鞋的小脚够不到地面,小手吃力地捧着大大的瓷碗。

母亲坐在她的身旁。

“不要着急喔,等一会爸爸回来了,我们再一起吃晚饭。”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打开了。

“快来快来,就等你啦。”母亲对从门外进来的父亲招呼着说。

“好好。”

父亲应声,坐到了木桌台的另一边。

晚餐的样式算不上丰盛,但是幸福地气息却溢满了这间小小的屋子。

“多吃点,长大以后才能像你妈妈一样变漂亮。”

父亲将他自己碗中的肉都夹到了她的瓷碗里。

“漂亮不漂亮的不重要,只要咱们女儿能快快乐乐地长大就行啦。”

母亲摸了摸她的头。

父母亲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

如果能看到双亲眼中那倒映着自己的像——大概连她自己也在笑着吧。

——这是梦。

杏音对此再清楚不过。

她现在很清醒,在这清醒的梦中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

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总会做这样的梦。

因为幸福吗?

家人的笑容......

家庭的温暖......

也许这是少女所曾经拥有过的幸福。

所以她也知道,这样的幸福早已不复存在,那只是让自己沉浸在幸福的梦境。

是童年的记忆?

不,不是。

是对儿时幸福生活的期盼与幻想?

也许,可能。

那这不过就只是不可能实现的梦而已。

哪怕桌上的饭菜再怎么美味,身旁的父母多么的亲切,自己的身心感到多么的温暖......哪怕一切都像是曾经存在过的真实。

对于杏音来说......

不管是微不足道且不值一提却让人感觉到无比温暖的梦,还是漫如长夜滋味苦涩的记忆......

——全都是浸在水中的泡影。

实际存在过的素材倒映在了记忆之中,然后依照潜意识里内心的希望而拼凑出了这样一幅镜花水月。

自己的双亲早已亡故。

自己的家庭也早已支离破碎。

杏音每次在那样充满欢乐和温暖的梦境之中都会如此提醒自己,然后以幼时的模样,继续留恋在虚构的幸福之中。

然而活在梦中,以他人无法窥见的方式自我麻痹,最后只会死在梦中。

杏音当然也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向过去的深潭伸手去捞取泡影,自己只会在打破那虚无倒影的同时溺死其中。

梦境中。

杏音看到,另一个自己、现在的自己站在了幼年的自己身后。

幼年的杏音回过头,看着现在的杏音。

幼年的她确实是在微笑着。

然后梦中的场景如同摄像一样定格在了一瞬间。

杏音对着幼年的自己,伸出手,像是要握住什么一样,幼年的她接着便化作了道道白光,将那张家庭幸福气息溢出于表的相片割裂,撕碎......然后背景只剩下了一片空寂的漆黑......

忽然——跟以往一样,她看到了,背后有一个光点出现。

光芒耀眼得像是晨辉,沿着光路照进了她那漆黑的世界之中......

然后杏音醒了。

“真的没事了吗?要不要再躺下休息一会?或者我安排人来二十四小时看护......”

看着躺在病床上身穿病服的杏音,高熙原再次用十分关切的眼神看着她开口问道。

“我没事,医生说了只是一些轻微的碰伤而已,没有什么大碍,一会就可以回去了。”

杏音对着坐在病床旁的木埃言和高熙原浅笑着,证明自己确实不需要让他们过于担心。

“淦,要是知道是哪个混蛋做的好事,管他是人是鬼,我必把他塞进麻袋灌满石灰然后扔进三角港江口喂鱼!——总之!对不起!小杏音!如果我再快一步赶到地铁站的话就不会让你遇到那种事情了!”

虽然话听起来有些夸张,但是高熙原脸上浮现出的愤怒是货真价实的,保不齐他真的会按照他所说的那样做。

“地铁站?”木埃言捕捉到了这个使得他敏感万分的关键词。

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木埃言还不是很清楚,从电话里听到的描述中也只是知道“杏音遭遇了意外然后被送到了医院”这么一件事。

当木埃言赶到医院的病房里的时候,杏音就已经醒来多时了,同样在病房里面的还有随着救护车一同来到医院的高熙原。

“是啊地铁站,我赶到的时候直江路路口站的自助售票厅里面就挤满了人了,哇,那个景象说是把人扔进榨汁机转过以后再倒出来都不过分,真的是......”高熙原停顿了好一会才从脑袋里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惨烈。当时的杏音和其他人就躺在血泊里......”

“可是你为什么会跑去那里?今晚不是说和高年级的学姐一起去什么洛月圆专场的演唱会了吗?”等不及高熙原绘声绘色地把现场描述说完的木埃言直接截断了他的话问。

“诶,我没说吗?是......哦,放学过后没多久墨上霜就打了个电话给我,说让我帮个忙,赶紧到地铁站。”

“墨上霜?”

扯出了新的相关者,这让木埃言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啊我只可以确定我到场的时候,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至于为什么小杏音也在场......你还是听小杏音自己说吧。”

解释情况的轮次落到了杏音的回合。

当木埃言把视线转移到杏音的身上时,杏音低下了头,两人的眼神交错而过。

“在十字路口分开以后,我遇见了尹伦雅,她说墨上霜有危险。我让她去找地铁站的巡警,然后自己就先进地铁站了。”

“尹伦雅?”

参与者人数又加一。

“嗯是的。进了地铁站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不记得了......之后一睁开眼我就只知道自己是躺在医院里。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杏音说完后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床前的两名男生,又再次低下了头。

“不,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杏音发现木埃言在说话的时候似乎在颤抖着,他那扶着病床床沿的手明显是在很用力地抓着护栏。

“——如果真的有什么事,就一定要好好地说出来。”

微笑着的杏音想要再说些什么安抚为了自己而担心的朋友时,高熙原忽然换了一个语调差了这么一句话。

一扫平时嘻哈夸张的风格。

该说是严肃?还是认真?

不,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是微笑着的,和杏音脸上的表情一样,也是微笑。

“嗯......”杏音有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木埃言明白高熙原的意思,因为他和他一样,都是经常对别人说这句话的人。

上一次高熙原这样说话时什么时候?

“喂,别想太多了。”

正是因为过于明白高熙原这个人,所以木埃言才会这样提醒。

高熙原是那种想到就会做到的人,并且他有这样做的资本。他从不会考虑自己的能力是不是足以解决问题,他只会去考虑怎么将自己的想法变成实际行动。

而悲剧,总是由当事者自身能力的不足而拉开序幕的。

要么是明白自身过于弱小因为懦弱而裹足不前,要么是踌躇满志得过于自信而招致无法接受的后果。

木埃言早已经充分了解过那样的感觉。

“我没有在想什么哦,只是一些理所当然的事情。”高熙原说着,他脸上展露出来的笑容是杏音从来没有看见过的。

朋友遇到了困难,当然要想办法帮助朋友解决问题;有人伤害了我的朋友,那自然要给对方还以颜色。

很实在的道理,实在得有点像小说里所说的“江湖义气”,虽然说到嘴巴上有些老套,但是这确实是人类社会行为中一直以来的行动准则之一。

理所当然的事情自然不需要过多的解释。

所以木埃言怎么可能不明白高熙原心中的想法?

太明白了,所以才不知道如何形容。

告诉他,说“这不是你能解决的事情”?

或者向他坦白自己心中的关于犯人真实身份的猜测?

总之是要制止他接下来想要去做的事情。

人类不要去自以为是地参与进关于人类自身以外的事情,因为最终的结果是无论如何人类都无法接受的。

可是不知道如何去开口。

只有他们三人的病房里再一次沉寂在无言之中。

“比起我,你们还是去看望一下墨上霜吧。”杏音忽然对沉默的二人提议道,“我没事的,一会确认检查过后我就可以回去了。”

听了杏音的建议,木埃言和高熙原出了杏音的病房,向护士询问了墨上霜的所在后,他们来到了墨上霜的房间。

和杏音一样,也许是为了一会警察来录取口供,他也被安排在了单人病房。

不过伤势上,墨上霜的情况可要糟糕多了。

“熙原,埃言......”

虽然只有一只眼睛能睁开,但是墨上霜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走进房门的两人。他十分困难地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不过高熙原又马上把他轻轻摁回了病床上。

“看你还这么生龙活虎的那就OK了,乖乖躺着别动就完事。”

“需要拿什么的话我们来帮你拿就可以了。”在高熙原之后,木埃言补充了一句。

“谢......谢谢。”

躺在床上的墨上霜听了两个人的话之后神情上才显得略为放松了一些,他从枕头底下拿出了自己的眼镜戴上,终于才看清面前两人脸上的表情。

此时的墨上霜头上缠着绷带,一只眼睛被医用纱布严严实实地盖着,一只手臂带着夹板,一条腿打着石膏。

很明显的殴打致伤。

“好像......上次......咱们这样聚在一起,是去年寒假的时候对吧?”

墨上霜像是想起了开心的事情,尽管他脸上一动就会生疼得要紧。

“好像还真是,那时候你裹得像个粽子一样,可比现在惨多了。”高熙原配合着墨上霜的话题打趣着说。

“啊......是啊。”木埃言也想试着像他们两人一样笑着说,但是他笑不出来。

“抱歉......每次都要给你们添麻烦。”墨上霜的语调一转,又低沉了下来。

“没啥,不算麻烦,如果你指的是医药费的事情的话,假期多来helianthus以工抵债就行。”

“嗯,好......谢谢。”

墨上霜总是像这样把高熙原开的玩笑当做真话。

“那个——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地铁站里。”木埃言岔开了话题单刀直入地发问了,他现在只想知道整件事情的全貌。

墨上霜没有马上回答,他沉默了一会。

是在整理思绪,整理自己记忆中整件事情的经过。

他相当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自己做了什么,最后结果如何......

他本应该相当清楚才对。

可是中间似乎少了些什么,像是电影的断片,又像是播放到一半的录像闪了雪花似的乱波。

他想要反复确认,但是终究没有办法。

“我放学后进了地铁站,准备回开发区,去以往常去兼职的超市......”

墨上霜徐徐开口。

“买完了票之后,我看见了......在自助售票厅的角落,一群我们学校的不良学姐和外面的小混混在欺负尹伦雅。”

半个多小时前的景象在墨上霜的脑海里逐一回放。

“然后我想去阻止,在那之前就给熙原打了一个电话。”

“哦......就是那个求助电话啊!敢情我是又被你要逞英雄的时候当枪使了啊!可怜我好不容易弄到的‘洛月圆演唱会琳琅京巡演究极粉丝区限定’的门票啊!”高熙原听到墨上霜说到了他心痛的地方,忍不住掩面嚷嚷道,以夸张的手法充分地表达出了内心的悲愤与哀怨。

“别管他,继续。”木埃言从旁边的桌子上抽了一张纸抽盖到了高熙原的脸上,让墨上霜对黄毛小白脸说的话不要在意。

“呃......好......但是情况有些......糟糕,然后我就顾不了那么多,没等到熙原到场就冲出去拦住他们了。接着......作为交换那些不良不良学姐把我扣下,让尹伦雅走了......”

“然后咱们的英雄就因为多管闲事被人海扁了一顿送进了医院?”高熙原看着墨上霜现在这一副样子无可奈何地呵呵一笑,然后旋即又摇了摇头,“那不能够吧?现场那破了一地的血浆是什么情况,第一眼看上去的时候我以为是行为艺术家再搞什么街头创作呢,一个个躺在地上都红得跟抹上油漆似的。”

“然后.......”

墨上霜的眼神飘忽,使劲从记忆的深处翻找着。

明明是半个多小时前的事情,为什么却记不起来了?

他知道自己后来是有看到了什么,有做过什么,可是就是想不起来。

忘记了......不,更像是有人把他关于那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从他的经历中用刀削去了......或者说,是他想要说出来,却因为不知道自己在那段时间究竟干了什么而无法说出口。

“我不知道.....后面的我就全部不知道了。”墨上霜脸上带着近似于委屈和不甘的表情,只能咬着牙说。

“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高熙原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比较好。

“这样啊......”

对于墨上霜的说的话,木埃言没有表现得有多意外,倒不如说墨上霜那样的回答,正如他所料。

和杏音一样,墨上霜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得到这样的信息就已经足够了。

对于木埃言来说,从那样的事件中活下来,忘记了,才是最好的结果,不必被卷入更复杂的事像之中,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对了!那些......学姐们......还有尹伦雅呢?”墨上霜紧张地问。

“哦,你说的那些学姐——应该就是那些女生吧?她们被转送到其他病房了,身体上没有大碍,但是现在还没醒过来。你说的那些和女生在一起的小混混倒是没见着。至于尹伦雅嘛.....从赶到地铁站到跟着救护车来医院,我反正全程没有见到她人影。”

高熙原的回答让墨上霜松了一口气。

“不过话说回来,你是咋和尹伦雅掺和上的?”

“我......”

看到高熙原满脸写着问号,墨上霜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该不会是真就偶然是路肩不平而已吧?”

“嗯......”

“服了,不愧是你,也不考虑一下对象就只管冲上前。”此时高熙原在各种意义上只能向病床上的“英雄”表示佩服与敬意。

“诶?”

“诶?”

两声,是木埃言和高熙原同时发出来的疑问。

“诶什么?我有说的话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高熙原左右摆头,朝自己两旁的人各看了一眼。

“我以为你会说的是要考虑一下行动后果,这种因为内心正义感冲动而做的事情要考虑目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木埃言首先解释了自己的那一声疑问。

“关于尹伦雅......她......有什么......特别的吗?”

墨上霜原本想用“问题”这两个字,想了想还是改了口。

“不是吧?你们都活在山里?”

高熙原用像看着古代人一样的眼神看着两人,然后表情逐渐从难以置信的惊愕变成理解缘由后的释然。

论别人不知道,那肯定是火星得不能再火星的程度了。

可是这两个人的话——

一个是超然世外,不问世事,只活在教学楼楼顶的神仙;

一个是像是空气,在班上只有老师在念花名册喊道名字的时候才会被班上的同学们想起来“哦原来还有这号人”的隐形人;

难怪这俩人对全校都知道的事情表现得如此意外。

不过也算不上需要全校都知道这种程度,真要是认真学习的学生的话,是会极少参与到这类谣言中的,不知道也不为奇。

说到底,高熙原将要说明的,关于尹伦雅的事情,只是直江三高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社交圈”中的谈资。

“先说结论吧,现在大家都觉得尹伦雅是个......恶女。

至于为什么呢,各种版本的谣传都有。

有人说她是哪个哪个道上的什么什么老板的女儿,或者被谁家的公子哥啥的看上了......总之大概就是那一类的,只要你招惹她或者靠近她,绝对没好果子吃。第一个我先说了,我可以证明这是扯淡,很明显是扯淡。

接着就是有人说,她是那种靠着天生丽质去诱骗男生的玩咖,既骗感情又骗钱,还会去只是为了羞辱别的女生而抢别人的男票。关于这种说法......我自认为不穷而且不丑,真是那样的话我就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来骗我了,也许是因为我不仅是高富帅,然后还聪明过人不好骗所以她知难而退了?——咳咳开个玩笑。

然后还有传的比较开的就是她其实是舞厅女啊、红灯区的红人啊、应召上门的援交女啊之类的说法。‘在高中生这个女孩子最美丽宝贵的年纪干出卖自己肉体的事情,不是为了被迫,而是出于个人喜好’云云,各种各样相配套的解释都有,听起来真好像确有其事的样子。

再有其他的话就都是些比较不靠谱的说法了,那些可以略过。总之她在我们学校算是个绯闻人物了。”

“这样啊......”墨上霜深吸了一口气。

“你觉得她蛮可怜的对吧?”

高熙原看得出来,因为墨上霜总是会这样在听了别人的故事之后同情心泛滥。

虽然这个身单力薄的男生平时看起来斯斯文文,对谁都唯唯诺诺,可是一旦他为了帮助别人挺身而出的时候,就勇敢得像一个憨批。

“我原以为尹伦雅只是和杏音一样不太看重和他人的交流,关于她的那些说现在我菜知道......”

木埃言现在回想起来,他也是只能在记忆片段之中某些场景的角落里能看到形单影只的尹伦雅。

“小杏音和她可不一样。小杏音对跟她来往的人一向都很热心的,小杏音就是天使!不是有句古话嘛——生子当如孙仲谋,娶妻当娶小杏音!”

高熙原可能还想接着说些什么,在说出口前他的大腿被木埃言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因为是在医院里,不能吼着缓解火辣的热痛感,高熙原只能张大着嘴使劲倒吸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凉气。

“她的确和杏音同学不一样。杏音同学只是看上去内向,她是个很热心的人......让我觉得......她在这一点上和埃言你很像,虽然看起来对周遭的人表现出淡然的态度,但是实际上对别人的事情十分地上心......”

对杏音的看法上,墨上霜和高熙原的观点是一致的。

“你看我说是吧?这叫什么?这就叫做精神层面的夫·妻·相!你看看,明明是你的小杏音,为啥你自己却不了解?你有问题,你不对劲,命运把小杏音安排到了你手里简直是暴殄天物圣所哀......”

为了防止高熙原再继续说奇怪的话,木埃言对高熙原使用了禁言(物理)。

然而经墨上霜和高熙原如此一说,木埃言从侧面上对尹伦雅的印象倒是慢慢清晰了起来。

尹伦雅的确和杏音不一样。

杏音与其说和自己一样在人际交往中属于比较淡然的“随缘系”,倒不如说杏音更加符合“随遇而安”这一点——就像一条独身在人海里划桨的小船,有风愿意推她一把,她就会前进,逆风了她也不会因此改变方向,需要帮助落水者的时候她也会伸出自己的手,如果一切都静如平常的话,那她也怡然自得。那是因为有所满足,才会显得无求一般淡然。

那么尹伦雅呢?

木埃言从来没有和她有过任何的交流。看到她的时候,也是因为印象里夏茹轩经常和她一起而留意到因为夏茹轩的消失而变得孤身一人的她。

不过即使是没有任何交集,尹伦雅的形象也依然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她一直让自己的一头长发自然的散下,微微蜷缩的发梢显得有些偏黄,不能说是枯槁,反倒增添了一丝慵怠的美感。有着柔美而又迷人身材的她,清纯的面庞上总是带着像是在思考些什么的表情。明明是一个充满着文学系气息的柔弱女生,却能给人一股铺面而来的冰冷感,如同冰川女王的威压,使人放弃了接近她的想法。不过仔细回想一下,那冰山女王的气场之中,有的不是高冷和傲慢,更多的是她那刻意拒人于千里之外后所剩下的孤寂感。

木埃言感觉自己有些理解了。

难怪墨上霜会觉得她有些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木埃言想了许久,说了这么一句话。

“说的也是吼。”

结束了物理禁言的高熙原赞同着点了点头,补充着说:

“如果仅仅是谣言,是无法改变一个人的处境的,没有与之相对应的事情或者能被耀眼所附着的事实,谣言传的久了自然也就成为笑谈了。不过她既然让自己身陷这样的处境都还没有求以改变,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像我这么善良的人当然是愿意去相信她可能是有什么无法澄清的误会或者难言之隐之类的啦。”

“那......为什么还说她有可恨之处呢?”墨上霜不解地问道。

“后面半句话你没听过吗?”高熙原反问过来。

“后面半句?”

“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木埃言代高熙原回答了,“所有悲剧都是由当事者的能力不足所造成的,而当事者能力不足的原因就有多种多样了。”

“也是吧。”高熙原接着木埃言的话做了补充,“因为内向、曾经经历过什么、或者其他各种原因而不想与别人交流,所以没有什么人际交往的能力;因为没有人际交往的能力所以没有什么朋友;因为没有什么朋友,所以在众口传谣的面前没什么人能帮她说句话;因为没人能帮她说话,所以她的声音太小了以至于在这个每个人都只顾着自己说话的圈子里没人能听见她说话......也许她自己根本就不打算说。”

高熙原说到半路,伸出了一只手,开始掰着指头讲算着:

“长得好看的女生自然会在直江三高里惹上是非,要是尹伦雅像小杏音那样相对来说是古典淡雅一些的沉静美倒还没那么麻烦。可尹伦雅又偏偏是那种颜值相当出众的美少女啊!只要是个女生走在她身边,各种意义上都会变成低劣的衬托品......她绝对是符合各种男生喜好的那一类绝世佳人,绝世佳人啊你们懂不懂!算了跟你们俩不懂鉴赏少女的木头人扯这个也没用......反正你们知道这样的她因为颜值这一点被好多女生恨得牙痒痒就对了。

然后因为名花无主的情况下,众多男生们自然是跃跃欲试啦。有专业的业余的玩咖,真正向往恋爱的情窦初开小处男,还有各种各样的混混油条——我没试过啊我先声明,我这个人选择自己的恋爱对象可是建立在了解一个人美丽心灵的前提之下的!反正你们也只需要知道,追求她的人肯定很多就对了。

就现状而言,相信尹伦雅已经撕过了不少情书了吧,估计拒绝她拒绝别人的时候也是毫不留情面的那种——诶我倒意外地想要看看她是怎么拒绝别人的......咳咳......出于一些男生‘得不到就干脆毁掉’、‘无法死在石榴裙下就把石榴裙给烧了’的变态思想,所以男生之间也开始乐于流传起关于尹伦雅的谣言了。基本上旨在把她塑造成一个品行不端的人,利用少年们比较在意的精神洁癖,什么援交女啊,应召女郎啊之类不好听的词全都用上了。意思虽然浅显白痴,但是效果却立竿见影,大意就相当于给人一种‘你难道想要找个婊子做女票吗’的感觉。

所以就是这样一个有着闭月羞花容貌的女生啊,因为自己的笨拙和女生们的嫉妒而连一个说得上话的闺蜜都没有,也因为自己的冷漠和男生们的怨恨而没人敢再靠近她。”

听完了高熙原的解释,墨上霜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我......我明白了......如果我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帮她做些什么。”墨上霜虽然对于自己能做到什么事这一点不是很有自信,但是他的语气很坚定。

“你可想好了喔,想要做什么是你的自由,如果需要帮忙的话虽然说我们是会帮啦,但是你别老因为我们可以无条件帮你这一点就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每次都像个憨批一样。考虑一下结果才对啊!每次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也就算了,忙一场到头来竹篮打水了那才亏本!别你到时候真挂了拿冥币来还我的债。”

“我.....抱歉,我知道了,熙原......这次我不单会考虑结果,还会把......帮助的对象也考虑在内。”

“有一说一,你可真的要想好了喔,不像是随便帮别人打一架挨顿揍那么简单。物理上的困难是其次的,精神上的负担才是主要的。跟尹伦雅扯上关系的话......不说之后怎么样了,你现在不就因为她被打了个半死躺在这儿嘛。”

“嗯.....我想好了,得必须有人站出来改变些什么,不是吗?。”墨上霜再次肯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可是如果实际上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呢?”木埃言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反向思维的问句击中了墨上霜的盲点。

“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一个人只有自己才能够帮得了自己,只有想要得救的人才会获救。逆境通常到了常人无法忍受的地步之后,一个人再怎么无力都会去改变自己以求他人的帮助,但是她没有改变过自己的处境——重要的是这一点。”

木埃言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

自以为是的好意与别人的初衷相悖,相互之间的不理解碰撞在一起。

就好像.......

就好像他自己曾做过的那样。

自以为是地下定决心去否定他人,自认为是拯救他人,结果只是为了一个谁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而胡乱地冲撞。

木埃言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他决定还是沉默了。

墨上霜一时没有理解木埃言的意思,他也沉默了。

看见忽然沉默的二人,高熙原夹在中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比较合适。

就这样过了许久。

“唔......哈哈哈......很像呢。”

躺在病床上的墨上霜看着坐在自己病床旁边的木埃言和高熙原,感触良多地笑了起来。

另外两人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他们听了墨上霜说的那三个字以后,也会心地笑了起来。

“啊,很像......”

“是很像呢,哈哈哈。”

时间不长,也就一年的时间,但是似乎是已经跨越了半世纪的人生一样。

三人又重新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

发现问题,解答问题,处理问题。

就像一把能解开所有难锁的钥匙。

一个人冲进锁中,一个人嵌合锁芯,一个人转动锁孔。

就像以前一样。

时间过了不少,渐入深秋之后,琳琅京的夜晚也来的早了不少。

杏音在帮警察简单地做了一些笔录之后,便经后来赶到医院的作为杏音监护人的sister玛尔杨小姐带回了三角港教堂。

所以现在走出医院的只有木埃言和高熙原两人。

此时木埃言的心中那份刚进医院时隐隐在心中跳动不止的不安消失,有的只是对杏音和墨上霜遭遇到的“意外事件”的困惑和对未知的不解。

在为了自己并没有失去两个重要的朋友而感到宽心之余,木埃言略有一些失望,因为除此之外他没有收集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然而此时的他已经暗下决心了。

无关是否出于什么样的大义名分去否定他人,帮助也好,拯救也罢,这些东西,现在的木埃言可以不锁顾忌。

只凭一点,就足以成为他为之行动的理由。

——自己的朋友受到了伤害。

先行动起来,不要等到出现了不希望看到的结果才后悔。

生命太长,后悔的东西就会一点一点的积累在岁月之中,成为无法抹去的伤痛。

所以要行动!先行动!

木埃言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

琳琅京街道的夜晚,即使是晚上也是一片灯火通明,那片无垠的黑幕,似乎也被这一片辉煌照耀得熠熠生辉。

“那么,出都出来了,要不要再去上个机?”高熙原嬉笑着拍了拍木埃言的肩膀。

“啊,我可不像你,赶来探病还不忘带身份证。不了,回家了。”

木埃言知道高熙原是在开玩笑。

高熙原现在的想法,大概就和自己心里所想的一样吧。

“好吧,那就回家咯。”高熙原撇了撇嘴,失落地转过身,然后背对着木埃言抬起手挥了挥。

木埃言还想再说些什么,又无法再对高熙原多说些什么,最后就只能空张了张口,最后放弃,转身。

要做的事情又多了一样前提——

高熙原沿着连接着千金角的街道走了许久,他思考了许久,最后决定掏出手机。

“喂——如果是私人的事情那就长话短说,要是不是要紧的事情那你可以直接挂电话了。”

拨通了号码之后,电话那一头的声音火急火燎地抢先一步传过来。

“龙sir,地铁不明自杀事件的案子是你在负责吗?”

“......是,怎么了。”电话那头语调忽然平缓下来。

“我想要知道你进度,并且之后有新的线索的话也请顺便告诉我一声。”

“什么意思?”

“帮你找到你的刀,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什么条件都可以,这可是你说的。现在可以兑现你的承诺吧?”

“......前提是你不允许擅自行动!”

“Yes,sir!——那就老规矩了哦,我的邮箱......。”

“......随你。”

之后电话的那头就被率先挂断了。

高熙原按下了锁屏键,把手机揣回了口袋。

他吹着口哨,脚步变得轻快了许多。

因为他确信自己手上已经集齐了达成目的所需的所有条件。

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在所有人之前,抢先一步找到那个伤害了自己朋友的家伙。

——否定它。

——处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