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找人来帮忙。

可以找谁?

这不是关键。

谁会帮自己?

这才是问题所在。

没有一个直江三高的学生会愿意去和学校里负面传闻最多的女生扯上关系——且不管那些负面的谣传是否真的属实。

眼下,尹伦雅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是谁都行,是谁都好,能够帮她回到刚才那个角落里去把因她而卷入了无谓纷争的男生从暴力中解救出来。

他笑着对她说,“我习惯了”。

她知道经历了多少像那样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情之后才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因为她也常常认为自己已经“习惯了”。

但是她并不习惯看着别人遭遇到那样的事情,没有人会去习惯让别人为了自己而挡枪、为了自己而受伤。

——快点找人去救他。

这是她最直接的想法。

最稳妥方法是跑到校门口让执勤的老师来帮忙,可是那样太慢了,从地铁站跑回学校,从时间上来说并不是一个合理的办法。

在周围随便找一个不相干的人帮忙吗?

期待着某个充满正义感的热心市民出现?

如果有这样的人的话,早在之前就应该出现这样的人了吧?

尹伦雅犹豫了。

她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所以好像连如何向他人求助都已经忘记了。

她会说“请帮帮我”这样的话,可是又该对谁说?

她的身体在颤抖,她有些手足无措。

无助的她在地铁站门口环顾了一圈,四周只有为在时间上抢占先机而摩肩接踵的严肃面庞和嬉笑着准备去放纵自我的欢声笑语。

忽然她意识到一点。

寻找帮助自己的人,是为了去帮助那个男生。

虽然她知道没有人会愿意为了自己再揽下那样的麻烦,但是她知道,那名叫墨上霜的男生肯定有愿意为之挺身而出的朋友。

像他们这样拥有相同性情的人,肯定会聚集在一起成为朋友。

只要找到他的朋友来帮他就可以了。

会这样想是因为她在人群之中,在人行道的旁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地从她的前方经过。

按照木埃言的习惯,如果放学之后没有被高熙原“征召”去一起参加各种娱乐活动的话,没有加入任何社团的他肯定就会按时走出校门,像已经设定好了路径程序的机器人一样按部就班地走回家。

自然是和杏音一起回去。

按照惯例,两人默默地一路走到直江路往下的十字路口之后就会分别,一个往左,回到住宅别墅和小区成片排布的直江区,一个往右,朝在三角港码头的教堂走去。

回教堂的必经之路上,众多地铁线路所交汇的又一个大型换成车站——直江路路口站就坐落在这里。

杏音已经习惯了这座车站的存在,在印象中这里一直因为地铁站的地面入口大门过于狭小而饱受诟病。

不过就在她像平常一样经过这里的时候,一个女生颇有一些冒失地冲到了她的面前,拦住了她。

是尹伦雅。

即使在班上杏音与其他同学交流几乎可以算是没有,但她还是记得了所有人的名字,尤其是在经历过上次面对着墨上霜的时候差点喊不出他的名字的自我尴尬之后,她又趁休息的时候把班级合照拿出来,对着照片背后的名字全部认了一遍。

总之,在日常之中会出现的固定目标,她全都记下来了。

杏音驻足了数秒,她面前的尹伦雅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眼中似乎还有泪水在打转。

在对方没有打算先开口的时候,杏音伸出了手,理了理尹伦雅垮塌的衣领,帮她扣好了上扣,拍了拍袖摆和裙子沾上的尘垢。

尹伦雅这时候才抬起了头,她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仅仅只是凭印象,似乎看到过墨上霜主动找杏音说过话,觉得他们应该是朋友......

现在尹伦雅确信了,杏音一定会去帮墨上霜的。对,只是帮墨上霜,而不是答应了自己这样的人的请求,只是为了朋友而去救墨上霜脱离困境而已。

“怎么了?”杏音先开口问了,虽然没有带着任何表情,但是从声音上能够向人传递出一种十分的温柔可靠的感觉。

“在地铁站的自助售票厅里,墨上霜被一群不良缠上了,很危险。杏音同学,帮帮忙吧。”

“我先走一步,你赶紧去地铁站另一个门找执勤的巡逻警卫。”

看着尹伦雅通红的双眼,杏音没有多问,也没有多想,她的回答快速而又果断得连身为求助者的尹伦雅都没反应过来,然后没等尹伦雅再多说一个字,她就朝着地铁站的入口跑去了。

“小子,你真的是不知道死活哦。”

“算了,说那么多废话这种傻小子也听不懂,直接上手就对了。”

“喂喂,几位大哥哥下手轻一点啊,看他骨瘦如柴的样子怕是经不住你们几拳,万一真把他打死了可就不好了。”

“放心,我们有数,反正让他尝尝苦头的方法多着呢。”

此时的墨上霜被那三男四女逼到了地铁站售票厅的一个小角落里,被一圈人墙围起来,除了打扫角落的保洁工,就不会有人再过问这个小角落里所发生的事情了。

他现在忽然感觉到有些后悔......因为选择行动的方法上好像出了错。

也许他应该再耐心等待一会,等到电话那头的“援兵”到位再行动。

或者想一些其他方法周旋一下,再拖一会时间,直到“救星”到场......

想终究还是想,事情总是在发生之后人们才会发现“好像有更好的选择余地”,然而马后炮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的。

像这样子趟浑水,肯定又会被木埃言和高熙原说教了吧?

木埃言会怎么说?

“别看到有事情需要解决就光顾着冲上去了,多想想自己能够做到什么,三思而后行,懂?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解决的时候就寻找帮助,这才是人类应对问题时正常的思考方式!”

很像是老师的风格,虽然自己已经被木埃言像这样“开导”了很多次,他的字句“箴言”也都能像上面那样背出来了,可是一碰到了问题,就又把“人类面对问题时的正常思考方式”全都忘到了脑后......

那高熙原会怎么说?

“没那个本事就别老想着帮别人顶祸!别人顶不住,你来结果你也顶不住,这样换人顶祸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顶祸也就算了还每次都要我们帮你擦屁股,而且次次都是那么突然的,总是这样就算是我也顶不住......”

牢骚满腹的样子像是老妈子似的,话糙但是理不糙,这也的确是高熙原会说的话。

现在想来,每次都是像这样,自己一个人不经大脑地瞎闯祸,然后木埃言想办法,高熙原来行动,最后把问题一个一个都解决掉。

就定位而言,只有麻烦的发动机这个位置最适合自己了。

想到这里,也许是为了自己的冲动和幼稚,墨上霜长出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因为肿痛而难以睁开的双眼。

果然这种事情说习惯了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只能说因为经历过很多次,所以能扛得住。

墨上霜瘫坐着靠在墙根,说是能扛看起来也是骗人的,不过从被当做沙包打了这么多拳头都还没失去意识这一点上讲他也算能扛。

“没意思没意思,下手又不能下狠手。”陈哥擦了擦拳头上的血迹,用布满横肉的脸摆出了一副嫌弃垃圾一样的表情。

“那就玩点花的怎么样?”

威仔说着从腰间掏出了一根粗手电筒一样模样的棒状物,放到陈哥眼前晃了晃。

“上周刚刚到货的,还没使过的新玩意,怎么样?试试?”

透过眼缝,墨上霜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电棍。

威仔说着摁下了棒状物的开关,啪啪啪的声响跟着电棍闪着火花的两极冒出。

“超高压电棍,被怼上那么一下,哔哔哔哔哔哔哇!肯定酸爽。”

闪着电火花的电棍在墨上霜的眼中叠出了重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能还好受一些,因为只消一电下去,他就可以以失去知觉的方式来度过这段令人难受的时间。

墨上霜打算就这样闭上眼。

可是在他闭上眼之前,他明显地感觉到,从入厅楼道传来的亮光明显暗了许多。

绝不是因为他闭上了眼,倒不如说恰好是因为眯着眼睛,所以才对光线亮度的变化格外地敏感。

——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灯光。

是一个高大的东西。

高大的人影,像是一座山一样,挡住了灯光。

在他出现的同时,大厅内的灯光像是接触不良一样开始眨了起来。

旁边的自动售票机也似乎像断了电一样黑掉了显示屏。

那高大的人影即使是被那几名社会青年所排站的人墙隔在外,墨上霜也能把他看的清清楚楚。

连同他的出现所引起的异变,让墨上霜因为吃惊而瞪大了眼睛。

墨上霜天生能看到他人的颜色,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看到别人灵魂的颜色。

这个秘密他只对杏音一个人说过,因为他看不到杏音的颜色,认为杏音是特别的人。

而现在,墨上霜他那能看到别人灵魂颜色的眼睛,却看不到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身影之后的颜色。

所以他能看清那个男人的打扮。

不合时节的厚大风衣,厚厚的皮手套,一顶圆礼帽,还有一身特殊款式的贴身黑西服。

因为背着昏暗的灯光,墨上霜唯独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从发现那个男人出现开始,无形的紧张感压迫着墨上霜,他甚至忘记了身上因打上而引起的疼痛。

他费劲了全身的力气扶着墙根慢慢站起来,只为了看清楚那个男人的脸。

“哟,还能站起来啊......”

戏谑着说完,青年们才察觉到了墨上霜眼中那不对劲的神色。

四女三男,他们顺着墨上霜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身后,这才注意那个站在他们身后的男人。

正常人无一例外都会被那名男人高大强壮的体魄震慑住,这种情况下也是如此。

青年们一时哑语着说不出话来,不良少女们也下意识地往男伴们的身后躲了两步。

不过在这一两秒的心理冲击过后,青年们马上意识过来,对方只有一人,而且他们手上还有高压电棍和各种“装备”,又不是都市武侠小说,总不会三个人还撩不到一个吧?

威仔作为领头的,第一个上前与那个男人搭话:

“兄弟有什么事情吗?”

无论多么心虚也不能丢了面子,即使是面对这样的猛汉,这是混社会的原则——也就仗着后面又两个能打的同伴他才敢这样用看似平等的语气罢了。

男人沉默,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周边安静得甚至能让他们每个人都能很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太怪异了。

这时候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路过的行人全部不见了踪影。

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有半夜地铁站停站封门,大厅的过道内才会空无一人。但是毫无疑问这才刚放学还没到六点钟,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自助售票大厅里面就只剩下他们几个人。

太诡异了!

少女们手拉着手,挤作一团。

他们自然而然想到了在进地铁站之前欢笑着浑说着的那些话题。

“是......是地铁恶灵!!”

其中的一名少女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因为哭腔而显得含糊不清的嗓音让其他的人心中都凉了半截。

那名少女顿时间失去了先前施暴时那副张扬跋扈的神色,一屁股做到了地上,不知名的液体吧制服校裙染成了深色。

青年们也都抖动着双腿,艰难地退后了半步。

在那个男人有任何动作之前,他们都不敢先轻举妄动。

“你们伤害了别人。”这时候男人开口说话了,他抬起了一只手指着遍体鳞伤的墨上霜,“你们伤害了他。你们不是好人。”

男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字句之间有如雷震,让在场的三男四女变得脸色铁青。

墨上霜倒是放心了许多,看样子并不像那个女生说的那样是什么“地铁恶灵”,不过眼前不自然现象依旧过分的诡异,这是摆在当下的事实。

听到“地铁恶灵”说人话了,那几名男青年多少都安心了几分,在惊恐之余捡回了一点可怜的胆量开口叫嚣道:“你说什么玩意?大爷我们不是好人,你tm装神弄鬼地想来做好人?”

威仔说完了之后,朝着身边的同伙给了个眼神,意思很简单,一个字——干。

手里的电棍,藏在腰间的刀,口袋里的带刺指虎瞬间全部好了武装。

他们自信,三个人一起上,绝对能撂倒这个大高个。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前提需要建立在那个男人是人类之上。

“伤害他人的坏人,是犯罪者。还企图继续伤害他人的人,是犯罪者。犯罪者不会被饶恕,不被正义庇护的人,无处可逃。”

男人站在原地,像是念台词一样生硬地说完了小学生作文一样的话语。

他没打算出手迎击冲到了他面前的三人,也没做任何防御的姿势,更没有闪躲。

他仅仅只是站在原地,和刚出现时一样。

他不用出手。

三名气势汹汹的青年冲到了他的面前之后,忽然停下了脚步,接着像是被施了咒一样地变成了木偶人。

晃动着僵硬的肢体,脸上挤出扭曲的笑容,那三名社会青年走到了四个少女跟前。

“你们是犯罪者。”男人像是三人的处刑场上的监刑官,读者他们的判决词。

“我......是犯罪者。”三人异口同声地重复。

“犯罪者有怎样的下场,我想你们应该明白了。”

“我......是犯罪者。”

监刑官念完了判决词之后,接下来就是行刑时间。

那谁是处刑官?

罪恶明白了自身是罪恶之后,就会因为自身的罪恶而消灭自己。

罪恶终将死于自身的罪恶。

处刑官是他们自己。

第一个人,用带着指虎的双拳疯狂的殴打自己的头部直至头骨粉碎。

第二个人,用磨得锋利的匕首划开了自己的心室。

第三个人,用打开开关的电棍一整节地插进了自己的颅腔。

黑色的液体向飞溅,于昏暗的灯光之下,竟还带着些红润。

像是某位抽象艺术家的作品一样,泼墨将少女脚下地这一片地方连同他们全身染得鲜红。

渗人地惨叫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止不住地疯狂惨叫——

无尽地刺耳悲鸣——

也不知道是谁体内的温热液体,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浆液之中还带着乳液一样的浓渣,洒了一地的东西怎么看都像是黑色的,只有在因击打而飞溅出来的时候才能从中分辨出红的色调。

哭喊在继续——

惊叫在继续——

墨上霜以为这是自己在因疼痛而休克之前产生的幻觉。

直到他的身上也感觉到了温热——有什么东西洒到他的身上了。

这是现实。

墨上霜不知道该如何表现自己的惊恐。

现在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现在该怎么办?

墨上霜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过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清醒。

是恐惧?还是因为紧张感?

他只清楚自己在这种超脱现实的场景之下意外的很冷静——绝不是因为习惯了。

刚刚还在对自己施暴的社会青年现在正在虐待自己的尸体,以他人遭受暴力对待而取了的女生们现在变成了只会在惊恐中哭喊的血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人出现,阻止了青年们施暴。

男人说了一串话,然后青年们自杀。

墨上霜只是呆呆地在一旁看着。

仅此而已。

然后是什么情况?

那三个青年的动作停下了,不是因为死透了,而是因为他们的身体已经没有一处地方可以再供他们自己破坏了。

像是因为水源枯竭所以停止了抽水的泵机。

三个肢体破碎的人失去了立足的能力,散架了。

仍旧活着的,是墨上霜和另外四个个声嘶力竭的失神少女。

“还有你们,你们也伤害了别人,是坏人。”

依旧没有动作变化的男人再次开口,墨上霜知道,那个男人正盯着四名少女说话。

“伤害他人,欺辱他人的人,也是犯罪者。”

少女们对男人的声音表现得麻木,表情从失神变成了面如死灰。

墨上霜听过,就在刚才,判词一样的话语产生了魔咒一般的效果。

“我是犯罪者......”

少女们也开始张口,有气无声的重复起了为自己行刑前的独白。

“犯罪者的下场我想你们应该明白了。”

男人说完之后,少女们接着重复:

“我是犯罪者。”

“我是犯罪者。”

“我是犯罪者。”

“我是犯罪者。”

......

接下来就会发生和刚才一样的事情——墨上霜很清楚。

那我能做些什么?

墨上霜已经知道了。

他忘记了身上的伤痛,拖住腿冲到了残堆之中,捡起了那支高压电棍,然后使劲把手柄部分的液体擦干后,按下了开关,对着少女们的腰间,一人来了一下。

“噼里啪啦”的响声之后,被电失去意识的女生们全都昏倒在了地上,墙角这一边依旧站着的人就只剩下墨上霜一个了。

“你做什么?!”

男人的声音中难以掩饰自己的意外。

“没......什么,正如你......所见,救人。”

虽然脸很疼,但是墨上霜还是笑着把这句话说完了。

“不,你现在也伤害了他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很抱歉,你想说的话我并不想听。”

不知道这样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要是直接过来把人全杀了,那也没办法......要真是那样的话,反正没有活路,那还不如就赌一把。

抱歉木埃言,我认真考虑过了,只有这是我能做到的事情了......

对不起高熙原,又把麻烦事牵扯到你身上了......

在高大的男人把话说完之前,墨上霜放弃了思考,然后将电棍的一端放到了自己的胸前,按下了开关。

然后他倒下了。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似乎听到有个温柔的女声在叫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