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各位乘客，很抱歉地通知您，本趟地铁15号线ZR1506次列车因特殊原因暂时停运，有需要的乘客请换乘其他车次，有不便之处请您谅解。”
三角港码头地铁的站内广播在反复播报着这样的消息。
地铁站内来往的行人都能看到的是，停靠在站台的列车周围已经拉起了长长的黄色警戒线，带着白手套的警察正在忙着画地保护现场和拍照取证。
从那节车厢里走出来的人，就像是醒着的时候做了一个噩梦，今晚恐怕是难以安眠。
从三角港码头的地铁站出站之后，手提着公文包的他猛的吸了一口周遭的新鲜空气，仿佛这样做，就能够使得刚才在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事情全都会忘诸脑后。
他走到了路边的垃圾箱旁边，伸手，手心里的小东西便全都掉进了垃圾桶，刚被保洁阿姨清空的垃圾桶内传出了很明显的金属小物件碰撞的声音。
“叔叔。”
他忽然听到身后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回头，是一个小女孩。
这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袭白色的连衣裙，她的小手紧紧拉着她身旁的男人。
是那个出现在列车上的高大男人。
看上去像是一对父女。
他转过身，朝着高大魁梧的男人点了点头后，再看着小女孩的眼睛，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问：
“有什么事情吗，小朋友？”
“叔叔做坏事了。”小女孩说。
“是吗？那叔叔做了什么坏事？你可不可以告诉叔叔呢？”
“叔叔自己很清楚，但是爸爸也很清楚，他都知道。”小女孩说着，抬头看了看她的爸爸——她身边那个穿着风衣的高大男人。
“叔叔偷东西了喔！”小女孩挑明了说。
听到了小女孩的回答后，他的眼神开始有些飘忽不定。
是在害怕什么？又或者其实自己是在期待些什么？
“是这样吗？”他没有直接否认。
“在地铁里面发生的事情，爸爸都知道。”
小女孩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他看了看小女孩的爸爸，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小女孩的旁边，像一座山一样。
“哈哈哈，小妹妹可真会开玩笑。”他笑了，即使知道自己笑得十分地不自然，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说下去，“小妹妹你知道什么才算是‘偷’吗？”
“唔......”
小孩子的思绪就是像这样容易被面前的提问而带走。
“不经过别人的同意就拿走别人的东西，是小偷。”
问出问题的时候，他当然早就知道小女孩会如此回答，倒不如说他需要小女孩如此回答。
“学校老师是这么告诉你的吗？”他在辩解之前多问了一句。
小女孩迟疑了一下，然后点头。
“90分，不完全正确。不经过别人的同意，拿走别人东西却不归还的才是小偷。”
听了他的解释，小女孩眼神中带有些疑惑，但是她又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说出来。
“碰了别人的东西，比如拿走，或者从其他地方捡起来，还有很多像这样没有先经过物主同意就拿起别人东西的情况，只要归还了物主，就不算小偷了不是吗？”他又进一步补充道。
“可是......”
小女孩努力着思考着，但是叔叔的话似乎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好像应该不是这样的......但是又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在诡辩面前，连思维成熟的成年人都不堪一击，何况是小孩子呢？
他笑了笑继续说：“就算叔叔是故意没有经过别人同意拿走了别人的东西，可是只要还给失主了，那就只能算是叔叔小小的恶作剧而已了哦。至于结果为什么会那样......叔叔也不希望变成那样......”
他的话说到最后两句的时候，难掩自己的悲伤——在小女孩的眼里看来是这样的。
“不对。”小女孩忽然神情一变，冷冷地说，“你后来还偷了东西，你把子弹拿走了，没有还回去。”
后来？
他听到了小女孩的描述心里一惊，但是马上就又平复下来。
“啊哈哈哈，是这样啊，那也算偷东西吗？”
他对自己的行为没有否认，同时他的大笑让小女孩十分不解。
“叔叔为什么笑？后面你拿走的东西没有还给别人，那就算是小偷。”
“我笑的是小朋友果然是小朋友，着急的小朋友总记不住别人说的话。”
虽然他笑的样子并不可恶，他的笑容中还带有只有成年人才拥有的对小孩子的包容和豁达，但是小女孩很讨厌他那样的笑容。
“不经过别人的同意就拿走别人需要的东西并且没有归还的人是小偷，我刚才不是这样说的吗？”
听上去他像是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不过小女孩能明显地感觉得出来，句子的某个部分微妙地多出了两个字。
可是这微妙的变化会对句意有什么影响？光靠小女孩独自思考是不可能知道的。
他在再次解释之前，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小女孩的爸爸，他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地站在这里，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似乎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仅仅是个路人一样。
“小朋友，如果看到别人把要扔的东西随手乱丢，那去帮他捡起来丢到垃圾桶里，也算是小偷吗？”
“不算......”
面对他的提问，小女孩只能做否定的回答。
“子弹不管是从枪膛里打出去，还是随手乱扔，都会像不用的垃圾一样乱扔一地，我也只是把别人不要的东西丢到了垃圾桶，所以我当然不是小偷了。”他说完，走了两步到小女孩的面前，对小女孩的爸爸再次示以微笑，然后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还有其他问题吗，小朋友？”
“......没有了。”小女孩摇了摇头，然后抬头对她的爸爸说，“没有问题了，爸爸我们回去吧。”
小女孩说完后，那个雕像一样的男人才动了起来，他牵着女儿手，转身从他们来时的路离开了。
“叔叔再见。”
小女孩临走的时候回头向着他摆了摆手。
留在原地的他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因为他许久没有遇到这样让人欢欣雀跃的夜晚了。他现在迫不及待想要回家，把今晚发生的一切、看到的一切、经历的一切全部写进日记里。
“先生！请等一等！”
在刚目送那对奇怪的妇女离开之后，他又从另一个方向听到了招呼自己的声音。
“先生！等等！”
那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他的面前停下，双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
是那名列车上的女警察，一个自称“助手”的女警察。
柔顺的长发被简单的扎成了一卷丸子头的她看上去清秀可爱，说是作为警察，但是看上去她更像是需要警察保护的人才对。
从言谈举止上来看，他也确实觉得她不太适合当警察，因为怎么看她都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出门去当了服务生的样子——太笨拙了。
“有什么事吗？警察小姐。”
既然警察小姐暂时还没缓过劲来说话，他就不妨先开口问了。
“呼......”
助手做了两个深呼吸的动作，然后才挺直了腰向他敬了个礼：
“您好先生，我是琳琅京警局直属专案组警察，警号9511，assistant，您也可以称呼我为助手！”
“您好，警官小姐。”他说着，习惯性地从自己的西装内袋掏出了一张名片，递到助手的眼前，“这是我的名片，请问有什么事情需要我配合的吗？”
警察来找人无非就几件事，问询采证，追捕疑犯，调查协助。对他而言，其实无论什么事情都无所谓，只要事情足够有意思的话。
“......丁酉申，自由职业记者......”助手仔细端详着他给的名片念道。
“哦，在下是一名无固定单位的自由记者，以自由撰稿或者取材，投到对应的报社换取报酬，有时还会帮将一些私人侦探进行线索调查和取证......”他补充介绍道，“如果有能帮助到警方的、是在下力所能及的事情，请但说无妨。”
“哦不不不，不是的，丁先生，我只是来道谢的。”助手的脸有些微红，看上去像是十分的不好意思，“那个......刚才......在车厢里，谢谢你站出来救了我.....明明我才是需要去保护群众的警察，站在歹徒枪口面前的时候却让一般民众差点帮我挡枪......”
“啊，这是在下应该做的。因为不管是警察还是一般民众，在危险面前，男士理应站出来保护女士，我只是比别人更快一些迈出步子而已。”
丁酉申后面说的半句话助手似乎没有听进去，她的表情似乎是从从腼腆过渡到羞愧自责去了，嘴里还一直不停念叨着“要是龙姐知道我这么没用又非得挨训不可”这类让丁酉申不知所以然的话语。
“警察小姐？”
丁酉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重新把掉线的助手拉了回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有些走神了......总之真的非常谢谢你！那个......我后面还要去协助现场的处理工作，你的名片我留下了，之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就再见了哦！”
助手把丁酉申的名片装进了她的小挎包里后，挥了挥手，和她刚来的时候一样，一溜烟地小跑着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