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晚上，隨着昏黃的路燈一盞盞亮起，鐘樓敲響了代表七點半的報時聲。
杏音從三角港教堂出來，已經去過了Helianthus酒吧的她現在剛剛從直江三高的校園大門口走出來。
她沒有在Helianthus見到高熙原。
也沒有在學校樓頂的天台見到木埃言。
每隔三分鐘，她都會掏出手機來撥打幾回那兩個人的電話。
然而通話成功的記錄就只有下午三點的和傍晚六點半的。
前方轉彎走上了三角港的街道，杏音把手機收回了口袋裡。
她快步跑起來，步伐富有節奏，呼吸有力又平穩。
她的心裡一直在被什麼東西緊緊地揪住。
根本無法讓人放心。
她寧願去相信高熙原打來的電話就僅僅是為了開一個玩笑而已。
可是她辦不到，面對這明顯很可疑的電話。
高熙原確實是會對女生隨便開一些那種不經過大腦的玩笑的人，很神奇的是，他這個人絕對不會讓異性對他感到厭煩，甚至有女生會喜歡上他那種帥氣又古靈精怪的人設......
這一點杏音再清楚不過。
不過正是因為對高熙原太清楚了，所以杏音可以斷定，她自己絕對不是高熙原專門打電話過來只是為了開一個玩笑的對象。
原本態度隨便慣了的人想要刻意做出一副輕浮的樣子反而會使自己顯得非常的笨拙。
他開的玩笑太假了。
他一定在掩飾些什麼。
尤其是他提到了木埃言。
杏音這段時間裡敏感到極致的神經再進一步地緊繃起來。
“木埃言在我這裡”——高熙原是這樣說的。
既然約好了明天一起在Helianthus商量關於夏茹軒失蹤的事情，那為什麼在今天晚上木埃言會特地跑去找高熙原？
至少杏音她無法想出合理的解釋。
他故意這樣說的。
現在她依舊沒有打通兩人的電話。
高熙原一定是發現了什麼，他要去做些什麼，但是他不想讓別人知道，所以用這種開玩笑的方式來向別人打探情報。
杏音能想到的只有這一種解釋了。
而高熙原要做些什麼，自然是為了他的朋友......
為了木埃言。
因為木埃言身上有事情發生了。
——杏音自然而然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杏音近乎於瘋狂地奔跑在三角港的街頭。
但是她知道她現在格外地冷靜和清醒。
木埃言的家、琳琅京警局、琉璃區警校、步行街、饕餮長廊......
木埃言但凡可能出現的地方一個個在杏音的腦海里閃過。
對於杏音而言，她能接受的最壞的結果是要把這些地方全部找遍。
可是如果找遍了之後.......
杏音的步伐慢了下來，停了下來，最後她倚着路燈的柱子，閉上了眼。
深呼吸......
屏息......
“杏音你在這裡幹什麼？”
熟悉得令人感到無比溫暖的聲音把杏音從眼前的一片黑暗中拉出來。
她睜開了眼。
站在她面前的是木埃言。
路燈之下，她看得無比清楚；伸出雙手，她能摸到真實。
是木埃言......
是木埃言沒錯。
是她所認識的那個木埃言，一點沒變。
他好好的在這裡。
“沒什麼。”杏音鬆開了被攥的發皺的衣擺，“你沒事就好。”
他沒事，就比什麼都好。
“小杏音為什麼會在這裡？”
從木埃言的身後傳來一個驚奇的聲音。
仔細一看，街邊齊排的店鋪之中夾着一個小小的樓道，從樓道裡面走下來的是高熙原。
“你該不會真的怕我把高熙原扔三角港江口餵魚了所以照過來了吧？開玩笑而已的啊喂......不過話說回來真虧你能碰上我們，真夠巧的哦。”
背着大背包的高熙原說話的時候走到了杏音跟前，手臂搭在了木埃言的肩上，另一隻手朝着木埃言的胸膛上挑西瓜似的拍了拍。
“這人現在不是好好的嘛？好像你是木埃言監護人一樣......我不是跟你說了木埃言跟我在一起嗎？你放心不就得咯！”
“你找高熙原有什麼事嗎？”杏音無視了高熙原的話，直接問木埃言說。
“啊.....這個。”木埃言支吾着撓了撓頭。
“明擺着的啊！上——機——是男人的浪漫。”高熙原搶過了回答，不但把重音放在了那兩個拉長的字上，還故意把其中一個讀音扭成了第四聲。
順着高熙原的回答，杏音的目光從樓道的入口抬到了店面的招牌上。
“dragon ball in night網絡會所”——一塊冒着藍光的霓虹招牌上閃着這樣的字樣。
“你下午的時候打電話給我不是說約好了明早一起到Helianthus.......”
杏音繼續問，但是沒等到她說完，她的問話就被高熙原的回答給截斷了。
“有啥衝突嗎？包夜完明天一早直接回Helianthus不就得了？”
“那睡覺呢？”杏音微微歪着頭，依舊面無表情。
“點兩瓶冰鎮伏特加醒神，等早上學習計劃定完了，酒勁也上來了，直接睡到回校不就完事了？”高熙原從大背包里掏出了兩包脆脆鯊，一手吃着，嘴上還說著很理所當然的事情，“諾，你們要嗎？抹茶味的。”
杏音和木埃言都沒接過高熙原手裡的零食。
制定學習計劃的學習會......
回校.....
“欸，我說你們吃不吃嘛，不吃的話看我幹什麼？我又不是零食。”高熙原說完以後，一點不顧自己的帥哥身份，把手上的脆脆鯊包裝一齊撕開，然後一口氣塞到了嘴裡。
“快點灰哈一噶康康該狗沒狗位幾（快點去下一家看看有沒有位置）......”即使口齒不清，高熙原也仍在努力地表達着，使勁把東西咽下一半后他才把另一半說完，“不然後天教學樓修繕工作完成了，停課一結束，回校快考試了可就沒得玩了。”
“啊，哦......”木埃言有些恍惚，但是隨後他馬上回過神來。
跟在高熙原身後的他抬步之前，杏音拉住了木埃言的手。
“果然，不能放心。”
杏音低着頭說。
木埃言看不到她的表情。
高熙原也看不到。
三個人沉默了幾秒。
“......因為啊！”杏音忽然抬起頭，眼睛裡有什麼東西在閃閃發亮，“熬夜有害身體健康不是嗎？我可不許你那樣做。”
木埃言看着杏音的眼神獃滯住了，似乎有什麼溢滿的東西要擠出眼眶。
他感覺莫名的鼻塞，心堵，像是感冒了一樣。
而高熙原聽到這話差點把吃到一半的東西噴出來。
雖然這話確實很符合場景，但是怎麼想杏音都不可能是說這句話的角色。
高熙原很想笑噴出來
——這句話應該由其他人來說......
不過到底應該由什麼人來說.....高熙原想不到。
所以即使很想，高熙原也法笑出來。
像是一個沒能打出來的噴嚏，被憋了回去。
“好吧好吧，輸給你了.....”高熙原轉回了頭，很掃興地說，“木埃言你不來的話，這一背包儲備糧我就自己幹掉了哦。”
“抱歉......下次......”
木埃言的話沒能全部傳到高熙原的耳朵里，他揮着手的背影就已經消失在了夜色下的人海之中。
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想說什麼呢？
能說什麼呢？
木埃言盡量讓自己放空腦袋，走在三角港的街上，只有市井的嘈雜聲和來往車輛滾輪聲，左耳進右耳出。
從琉璃區，到三角港。
木埃言沒有察覺到，沿街的景色變得越來越熟悉。
他只覺得自己認識的這個世界越來越陌生。
並肩走着的兩人誰也沒有嘗試着去打破夾在他們之間的沉默。
杏音忽然說話。
“你的家到了。”
木埃言轉頭一開，自己已經走過了自家門前的鐵皮郵筒。
“啊，太黑了有點不認得路。”
木埃言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后看着杏音才發現，她沒有在三岔口街頭的紅綠燈和自己分開，而是一路跟着到了這裡。
上一次讓杏音送自己回到到家門口是什麼時候的事？木埃言已經不記得了。
家裡只有一樓亮着燈。
“來都來了，不如進去坐坐。”他對杏音說。
木埃言說著，摸遍了自己身上所有口袋才想起自己沒帶鑰匙之後，按響了門鈴。
“不用了。”杏音從臉上擠出了微笑，“平常不也是送你到家門口以後就回家了嗎？”
啊，平常.....確實，平常是......
木埃言也笑了。
勾起的嘴角有些咸，還有些澀。
“咔噠”一聲，鎖開了。
木愛語從門後面探出頭來，然後才把門完全打開。
“言哥你不是說今晚出去浪......”木愛語看了一眼哥哥身後的漂亮姐姐，“今晚言哥和杏音姐還玩的開心吧？”
妹妹的笑容十足燦爛，像是夜晚里的太陽。
“杏音姐快進來喝杯茶嘛！這麼晚了不如在我們家留一夜也不要緊！”
“不了，我是出來買東西的，只是碰巧遇上木埃言......我就不打擾了。”
杏音說著揮了揮手，不等木愛語再多說任何挽留的話語就回頭離開了。
“啊......可惜。”望着遠去的杏音，木愛語垂下頭，隨後又抬起頭看着哥哥，“怎麼感覺今天你們倆氣氛不太對啊？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嗎？”
“你作業寫完了嗎？跟老媽一樣愛問東問西的......”
木埃言頭也沒回地進了門，換鞋。
“哦，對哦！作業！——我知道那道題怎麼解了！”木愛語想起了自己在開門前做的正事。
“嘭”——“咔噠”。
門又鎖上了。
琳琅京警局三角港分局。
在分局大樓的樓下，警衛崗旁邊。
背着大背包的高熙原站着有一會了，從八點鐘到現在。
站崗的警衛默許了他一直呆在旁邊，“他是重要的線人”......好像龍sir是這麼說的。
高熙原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敬愛的龍sir！”他對着電話敬了個軍禮。
“撿要緊的說。”電話那頭女強人的氣息隨着聲音撲面而來。
“你很忙嗎龍警官？”
“算是吧......”
龍sir剛說完，電話那頭忽然碰出了一聲巨響。
似乎是什麼東西敲到了桌子上？
瓶子？
隨後抱怨之聲像是開閘洪水般從聽筒灌過來。
“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抓偷建築材料的賊要我們專案組出手？！牛刀殺雞還是巴雷特打蚊子？......咕咚咕咚咕咚......哈......為什麼？這幫人就是想看我我們笑話，自己抓不到的賊甩鍋給別人然後想看別人的笑話......最可笑的就是他們自己！還說什麼該捉賊的人刀卻被偷了......胡扯！......咕咚咕咚咕咚......”
高熙原懷疑電話那頭的人把手機扔水裡了。
不過電話那頭馬上換人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抱歉抱歉抱歉！龍姐......哦不，龍警官她喝......她現在有些忙，你有什麼事情嗎？我是她的助手，和我說是一樣的！”
“啊......那麻煩你告訴龍sir一聲，她的刀找到了。”高熙原說著，拍了拍豎在背包裡面的長條物件。
“誒誒誒誒誒誒誒！找到了！”電話那頭顯得非常的驚奇，“那偷刀的犯人呢？是誰？抓到了嗎？”
“大概跟你們要找的偷建築材料的犯人一樣吧......”
“在哪裡？！”
“直江三高的校內花園，至於犯人是狸貓還是野狗我就不清楚了。”
“——啊？”
“這個先別說了，你們在哪？我先把刀還了。”
“誒......這個......”電話那頭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扭捏了一會助手還是說了，“酒吧，Helianthus。”
“喔，那可就有意思了。”高熙原笑着把電話給掛了。
不行，越想越有意思，這是今晚唯一能讓人覺得有趣的事情了。
高熙原笑的肚子疼。
他看了一眼手機。
通話清單上顯示着——“通話結束時間 8：34”。
然後他往下看了一欄。
對了，是為了什麼要打電話給杏音來着？
想不起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