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道歉呢?你难道不觉得,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吗?”夏茹轩脸上依旧是那灿烂得足以让太阳下所有的花儿都嫉妒的笑容,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她表情上除了放下重担之后才会有的愉快与轻松以外,还带着些许苦涩。

“可是......”木埃言站起身,停顿了许久才微微侧转过头,“可是你......”

“木埃言只是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夏茹轩说着朝外走了两步,走到了天台的断壁之前,然后面向木埃言,“想要把我从这里拉回来,不想让我离开而已不是吗?”

“所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啊!”

“这是因为自己没有做到,所以自责而道歉吗?我说了,木埃言只是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所以你不需要......”

“就是因为我想把你带回来,所以我才应该说对不起!”木埃言说着一把拉住夏茹轩的手,“对不起,我不能让你从我身边离开。”

夏茹轩怔住了,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之后她所能做的就只是看着拉起她手的木埃言将她拥入怀中。

“对不起,我知道这是你的选择,但是我还是想要把你拉回来。你知道的,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考虑自己,懒得去考虑别人怎么想。所以算作我的任性,我想要你再委屈自己一次,不要离开。”

木埃言不舍得用力搂住他怀里的少女,他怕她会像枯叶一样散开;但是他又不敢放手,因为他怕一放手她就会像秋风一样消逝。

少年只想静静地感受少女轻柔的发梢和恬静的呼吸,少年只希望一切都到此为止,少年只愿这一刻能够定格成永不褪色的画卷。

“可是现在已经结束了......”夏茹轩轻轻推开了少年,“对不起。”

“那你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木埃言看着少女无光的双眸,放开了她的手。

“因为......”

“因为让身边的人感到担忧与悲伤?因为向周围的人隐瞒了自己的选择?比起别人来说,更不好受的是你不是吗?你总是为自己考虑的太少,为别人想得太多,所以在那之前,你一定都想到过那些了......你也不需要为自己的选择而说对不起。”

“既然你都知道,那可是为什么你不能理解呢?”夏茹轩微微抬头,能看见她眼里噙着的泪水中映出了夕阳的余晖。

“最后”、“终末”、“结局”、“凋零”.......认为这些是美好的,便去选择它们作为归途,“希望自己的最后也是一场金黄色的雨”吗?......木埃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露出了和少女脸上一样的微笑:“现在我理解了。”

“那又为什么要阻......”

“——我无法认同啊!因为绝对有更好的选择,一定会有比黄金雨更值得向往的美好存在着。”

“更好的选择?或许会有的吧......但是拥有它的一定不会是我这种人。”

“我不知道你会为自己考虑多少,我也不知道你有着怎么样的烦恼或者苦衷,我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向往“成为黄金雨”这件事情......所有你心里想的东西你不说我都不会知道,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懒得考虑别人而光顾着自己的家伙,所以啊,我只会向往那些我认为是美好的东西,而那些美好的东西我会一个不留的全带给你!”

“为......为什么?”少女仍旧微笑着,不一样的是她再也控制不住想要往下滴落的泪珠。

“还要问为什么吗,夏大小姐?”木埃言轻拈了一个弹指,弹在了少女额前,“你是我重要的人。”

“是这样吗......”夏茹轩抬起手不停地拭去眼中的泪花,试图不让它们再肆意流下,“木埃言果然还是那个木埃言,从不会考虑别人,从不考虑别人有什么烦恼、会遇到什么困难,只会考虑,只会考虑自己能做到什么然后一股脑地冲上去做认为该做的事情......如果能早一点听到你这么说,也许对于我来说就会出现更好的选择了吧......”

木埃言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在此之前,少女伸出了右手,一根纤玉一样的食指挡住了他要说的第一个字。

“所以你不要再兜着一张苦瓜脸啦,你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吗?不就是来证明我的想法和选择是错误的吗?你既然打破了我美好的幻想,那就要给我好好负起责任来!所以呀,你要好好活下去,连同我的份一起,去找到那些你觉得美好的东西哦!”夏茹轩眯起了明亮的笑眼,把伸出的手往上稍稍抬起,食指的指尖轻点在了木埃言的眉间,然后弹出了藏在手里的指弹,“这回就算你赢了吧。”

少女向后退了一步,十分自然地往后一仰,像是没有任何束缚的小鸟,又如同是应了时节的落花,更像是夕阳下的梧桐叶......

“夏茹轩——!”

少年高呼着少女的名字,伸出了他应该伸出的手,然而他没能抓住缥缈如溪水浣纱的少女,他只能看着少女再一次从天台上落下......

少女的外形不再是夏茹轩,不只是夏茹轩,她化作了每一个愿成为“黄金雨”的少女的模样,最后只剩下了黄金雨残渣那模糊的人形轮廓......

“这样就好了吗?”罪向着离地面越来越近的黄金雨残渣发问,通过领域而进行的交流只有他们相互之间能听见。

“事到如今,身为罪的你还会有所感触可算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果然临死前总是能看到最有趣的光景。”滤去了杂响的黄金雨的声音回应,语调之间带着明显的笑意。

“你不害怕?”

“怎么会,向往着最美好的死亡的黄金雨怎么可能会惧怕死亡,倒不如说如果不是成为了异想化,这才是我应该回归的姿态。”

“可是你并不是‘成为黄金雨’,而是连‘死’都算不上了。”

“彻底消失,在成为异想化的时候早就应该做好这样的准备了。我是被你打败的异想化,被否定的异想就该被人忘却,适者生存。”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要说的了。”罪向前走了两步,走到了天台裂面的边缘,看着即将落地的黄金雨残渣,“你只需要单纯地和你的异想一起消失就好,留下来的罪恶——作为黄金雨的傲慢与贪婪就由我接受。”

喷泉般的漆黑影焰从地面喷射而出,黄金雨残渣犹如被投入了熔炉的纸人,模糊的轮廓消散得不见踪影,再也不能像落叶那样乘着风降到地面。

影焰的余烬中洋溢出白色的光芒,它们绚烂柔和却又不灼目耀人。乳白色的光芒如同一双轻柔的手,它拂过的地方全都恢复了原本应有的样子——

校道还是那条青灰色的水泥路,成片成片的落叶洒在路面上;教学楼还是那幢教学楼,站在楼顶的天台上能扶着护栏看到操场那一头旗杆的旗稍;校园还是那个校园,直江三高的钟楼响起了傍晚六点的报时声。

迟暮中阳光从火烧云中捅出了许多个窟窿,金灿灿的画笔想要给什么涂上颜色,但最终只能描风而归。

金黄色的雨停了。

木埃言把双手搭在天台的护栏上,从天台上往下俯瞰着校园,就和以往一样。

“结束了吧?罪。”

“是的学长,结束了。”木埃言身边站着的少女微笑着回答。

罪所说的没错,如秋风一样没有实感的,一切都结束了,他所看到并且深陷其中的、关于异想化的故事,到此结束了。

“其实,说是叫做罪的异想化,但是你其实是个好人吧?”木埃言转过身,他的笑容之中还带着明显的泪痕。

“怎么看待我是学长的事情,于我没有影响。”罪回答时同样也在朝着木埃言微笑。

对罪冷漠的回答,木埃言觉得十分恰当。毕竟事情结束了之后,罪就会离开作为暂时寄主的他,无论是那个重要的人、还是关于异想化的事情,自己都会和其他普通人一样全部忘记他们的存在了吧。

“结束之后你要离开了吧?之后你会去哪里?”木埃言换了个姿势,背靠在天台的护栏,仰着头看着火红色的天空一点点变暗。

“去到下一个地方,存在着异想化的罪的地方。”

“是吗,感觉你像是正义的伙伴一样。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哪里有异想化的罪恶的?不会真有什么‘正义组织保护着世界秩序’之类的离谱设定吧?”

“我在哪里,哪里就会存在着异想化的罪恶。我光是出现在异想化的面前就能够让异想化的罪恶无法隐藏,然后我打败他们,消灭他们,再将他们的罪恶连同能力一起全部收归己有。”

罪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天台轿顶的通道口走了两步,在木埃言的前面驻足,看着木埃言滴落的冷汗,不再掩饰地让自己的微笑变成狂笑。

“没错学长,就是你现在猜想的那样,就是因为我的存在,我来到了这座城市,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异想化黄金雨它确实存在,也许没有我的话,它大概也不会被自己的贪婪与傲慢驱动着,让它的异想扩张到人的思想里并诱导人类为之付出行动。”

“因为你的存在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在听着罪的描述的时候,木埃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已经走到了罪的跟前,“你的意思是——你是整个事件的开关?”

“开关,这样的形容还真够恰当啊学长。的确,黄金雨的罪固然是存在着的,不过如果他没有感知到我,可能也就不会像这样被傲慢与贪婪的欲望所支配,也就不会发生你不希望发生的那种事情了,正所谓‘可以避免的悲剧’。”罪说着,伸出手搭在了木埃言的胸口,“但是因为我的存在,可以避免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样,学长还认为我是‘正义的伙伴’吗?”

愧疚的酸楚、后悔的懊恼、对未知的恐惧......无数木埃言所熟悉的感情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从他的胸口中冲入,像不断紧锁的钢箍、像圈圈缚死的铁索、像层层力缠的巨蟒一样剥削着他的喘息。

“这幅被你称为学妹的外貌是由你身上愧疚感而生的异想的化形,它成的像是你的负面想法,大概是你最初没能拯救到那个学妹而产生的愧疚感扭曲产物,也是多亏了它,我才能够介入之后把你当做暂时的寄主建立存在联系。褪去向你借来的外表,我就可以不受束缚地去其他的地方了。”

木埃言清晰地感觉到他那被罪的掌心轻盖着的胸口传来一阵有一阵剧烈的异样鼓动,撕心裂肺的痛感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着他人类承受神经的上限,他想喊出来,但是每吸一口气都需要巨大勇气的他根本没有余力去发出声音。

“别担心,虽然时间很短,但是作为合作者而言,你的表现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最为报酬我会留你一命。”

罪那副人类少女的面容连同身上的衣服都开始像热蜡一样融化,只空留如同黄金雨残渣一样的人形轮廓,不一样的是,那人形的轮廓里面是漆黑得没有存在感的空洞,倒不如说那是一个立体的影子。

“果然离别的时候总是要说这类话才合适——那么再见了,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