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普通的男子高中生而言,在太阳刚刚照到自己窗台上的清晨就有女生打电话给自己,一般来说都是一件值得向自己的同性朋友夸耀的事情,有的人可能还会顺便再添油加醋地说说自己和电话那头女孩的亲密关系。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

木埃言轻轻触动了手机屏幕上绿色的按钮,未知号码那头便传来了元气满满的少女音:“早上好啊,可爱的学弟,是不是打算今天因为不用去学校而睡到太阳晒屁股啊?”

“刚起床。”木埃言用慵懒的声音回答,顺便打了个哈欠做出刚起床的样子,食指在屏幕上往下滑了滑,看到动态栏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按掉了的振动模式按键。

“听起来昨晚你睡得不怎么好啊,又做噩梦了?”

“没有。”

“呃,还是说噩梦已经成真了,所以都不会再梦到了吗?”

男生接电话的手抖了抖,手机掉到了被子上。他说不出话来,因为他正咬紧牙根,努力想把噎到喉咙里的东西连同泪水一起咽回去。

“喂?别不说话嘛?开个玩笑而已。”

“我......”

“喂?”

随后手机的那头,手机的这头,都只剩下电波的乱流声。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间一秒一秒地跳过。

许久,学姐温柔的声音才从手机里响起。

“遇到了什么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就找别人商谈一下吧,找一个不行,那就再找一个,很多时候向一个愿意去了解你的去倾诉人可比找心理老师要可靠多了。”

是啊,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首先就是想要找朋友一起,帮忙解决问题,可是......

“可是你有点不一样,你是那种宁愿自己一声不吭地扛着,也不想让身边的人担心的人——你不是因为周围的人没办法帮你,而是因为不想让周围的人担心你才去找萧老师的。”

“......”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哦。”

“你又了解些什么?”木埃言的手紧紧攥着被角,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不是说了嘛,关于你的,我都知道喔。”

如果不是后面接着笑声,第二次说完以后木埃言就快要把这话当真了。

“不要老想着自己——能做到什么,然后光顾着自己一个人拼命去碰个头破血流,多想想别人——能够帮你做到什么,比如我,我就可以帮你,怎么样?”

学姐用着奇怪的断句方法说着似曾相识的话,但好像又是从另一个角度加入了她自己微妙的理解。

她真的可以帮上忙吗?

木埃言迟疑着要不要开口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把那迷一样的灾难告诉那迷一样的学姐......

“要是考虑好了那就直接来找我吧,我在......”

轮到了学姐那边罕见地停顿了好一会,印象之中她说话一直是做了充分准备、连对方要说什么都会预料在内的语言交际师。

对话的留白,电波的嘈杂,沉重的呼吸声填补了沉默的四秒......

“我在学校的天台上。”

“嘟——”,电话那头被单方面的挂断了。

挂电话之前要好好说再见或者bye-bye不是基本礼仪吗?她怎么可以直接挂电话啊!

——她怎么可以出现在那个地方!

她在哪都可以,在哪都无所谓,在家、在郊区、在市中心、在咖啡厅、在直江路街头的酒吧、在三角港边的码头、在琳琅京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唯独不能是能看见“黄金雨”的天台。

或者说,是谁都好,负责检查的老师、要扫地的保洁阿姨、落了东西在天台上的不良学长、哪怕自己是自己都行,出现在天台上都可以无所谓,唯独女子高中生不可以。

“学长,我希望我的最后,是一场金黄色的雨。”

从那一天开始,这句魔咒就一直在木埃言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是噩梦里唯一的话语。

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那句话没被说出来就好了,要是那句话没被说出来,现在又会怎么样?

那时候是否可以......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不过他现在知道了,他知道了自己的底线在哪。

做好决定了的木埃言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奔跑在了直江路的人行道上,已经闯进了拉起胶封条的校门,已经跑到了教学楼下。

现在他驻足在那条铺满了枯叶的校道上,身前是晨曦给水泥地上铺好的金片,身后只有来时自己踩过的小径。

可以算作幸运的是,好像还没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

在静谧到了可以称得上是诡异的校园里面,最好就是无事发生。

木埃言身前巨大的四方建筑上整整齐齐地布着一个一个漆黑的长方格子,宛如一个巨大的骨灰龛。

他自己也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推着他一步步走进了教学楼。

沿着楼梯上去,走过走廊,走到下一个楼梯口,上楼,再走过走廊,楼梯口,上楼......

昏暗的教室、无人的空窗、厕所的滴水声、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唯一让人安心就只有走过东边楼梯转角的时候,从飘窗内照进来的太阳。

——把叶子的最后染成金黄色的太阳。

木埃言上楼梯的脚步由一次一格变成一次两格、三格,最后跑起来。

他听到了有什么声音,除自己以外的,不属于“寂静”原有的那份声音。

在楼上!

越来越近。

还在楼上!

这是最后一层楼了。

天台!

木埃言走到了通往天台门的最后一段楼梯前。

门的后面,天台外边,巨响一阵一阵地穿过墙壁冲击着木埃言的耳膜和神经。

在正常的认知范畴内,在天台有施工项目的时候才会发出类似于这样的噪声。

特殊情况下,台风吹坏了天台上的某样东西、或者大风在哐哐砸门的时候,也会发出类似的声音。

不得不上去看看。

放慢了脚步的木埃言走上了台阶,一步一步,和平常往天台走的慵懒步伐步速一致。

站在天台门前,他把手放在冰冷干燥的门把上面才发现,天台消防门并没有锁。

外面的确是有人。

有谁在外面?

木埃言往外推,但是门纹丝不动。他又将整个身体侧靠在门上,全力把消防门往外推。

这扇门原本是可以打开的没错吧?

满头大汗的木埃言甚至怀疑这门是不是被人从外面焊起来了。

那外面的人焊完以后怎么从天台下来?

有个很可怕的笑话——化为“黄金雨”?

现在怎么办?

木埃言喘着气,盯着铁门看了两三秒。

上面并没有写着,直视三秒后开门,但是门就这么忽然开了——开了一条缝,好像原先有人顶住门似的,现在顶着门的人走了。

只留下了一条门缝。

木埃言把手放到门上,他没有确定自己用没用力去推,门没有动。

说不上害怕什么,胆小鬼开惊吓盒子的时候貌似就是那个样子——

木埃言的脸贴到门上,好让自己能从门缝里,从盒子的空隙中能先看一看情况。

变化最大的当然最显眼,所以木埃言先被漆黑一片的天台地面吸引了注意。

正常来说没有什么塑胶是黑色的吧?而且正常的学校也不会去给自己的天台地面刷黑漆——是不是黑色油漆还另待考究,因为那黑乎乎的表面还在轻微地上下起伏着,不会因为阳光的照射而泛起漆应有的光泽,看久了反倒有点像木埃言的妹妹早餐常煮的芝麻糊。

透过门缝去看外面,视角自然会受到极大限制,不过木埃言还是尽力去调整了自己的位置——他把脑袋尽量往右靠,这样能看到左边大部分的天台,因为天台的门外推后是往右开的。

一根黑色的,巨大的长条状物体横亘在视野中,乍一看还以为是门缝之间多了一根门栓。

仔细来看,那根和地面上的颜色一样黑的棒子,形状和餐刀刀身的部分更加接近,只是刀刃上那夸张的波浪形能让人感觉幻肢一痛。

一把插着午餐肉的餐刀,就这个比喻合适了。

等等,午餐肉是什么?

漆黑“餐刀”的另一端插着一个东西......

一个人影!

看虚影的样子没有多高,因为黑到可以称之为怪异的地面把影子都给吞了,所以也没办法根据影子看到那“东西”的外形。

可是那东西确实是个人影无误。

木埃言确信。

是人影,当然也有可能是谁晾了一件衣服在那里,虽然造型有些奇葩......还有可能只是一个稻草人,因为天台上刷了黑漆,为了防止飞鸟下来粘在地漆上,所以放了个稻草人......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啊?!

木埃言猛力把轻盈的铁门推开,伴随着“吱呀”的扭动声,门扰动门轴,“哐当”一声砸到了墙上。

一把大刀劈在人身上。

一把看起来能有四五米长的漆黑的大刀,印象中也有看见过用这么大的,大概是在书上,在关于中世纪欧洲的书上,吊在处刑台上的断头闸刀。

但是现在这把闸刀被人拿着——是直接刺入贯穿了那人影的身体,还是从左颈下方的锁骨处直接劈入已经不得而知了——卡在人影的身体内。

然后在来不及让人眨一次眼的时间里面,夸张的大刀挥下去,在声音出来之前,人影分成了两半。

刀柄的那头是胸牌上写着104的学妹,刀刃的那头是被分成“两块”的人影。

大吼,尖叫,转身撒腿就跑或者被吓尿了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都属于普通人的正常反应。

“你在干什么?!”

木埃言就只是站在铁门大开的门口,质问着。

学妹的脸上不像往常一样带着微笑,那是一张人类用来表示不悦的脸色。

不过地上的人影不一样,人影残缺的半个脑袋转过来,笑着看向木埃言。

“快跑!”

可是人影比学妹喊出来的声音要快,在那两个字到木埃言的耳朵里之前,地上的“尸块”散化为风,卷着剃刀片一样的枯叶袭向木埃言。

一切都在一瞬之间,木埃言当然看不到发生什么。

他只能听到一句话传进自己的脑海里——

“希望你也有一个金黄色的最后,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