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京直江第三高中和一般的高中一样,以寄宿制为主。只是最近由于特殊情况,所以校方才决定在放晚学的时候,让学生们尽早回家。

从天台上下来的木埃言回到了教室收拾好了自己的书包,下楼。

比起放学了的同学们轻快的脚步,他走的就慢多了。

形单影只的他,沿着直通校门的校道,从教学楼下往外走。

这条长长的路在天台上看着的时候被保洁的大妈扫得干干净净,但是现在,水泥的路面上铺满了一片又一片泛黄的叶子。

“木埃言!”

一个高亮而甜美的少女音喊了他的名字,声音的主人正在校道旁一棵金黄的梧桐树下朝着他挥手。

木埃言踩着金黄的梧桐落叶,走到了少女的跟前。

“怎么这么慢呀?放学了都还依依不舍吗?难道是回家不如在学校天台呆着吗?你就这么喜欢学校的天台吗?”

少女说着就伸出手想要弹木埃言的脑门,不过很可惜弹到了空气。

“哪有.....只是在楼梯口的时候碰到了个认识的人,多聊了几句而已。”木埃言还手在夏茹轩的头上轻轻地弹了一个脑瓜崩儿作为回礼。

“嗯哼?那就算是吧。对了,一会放学我和杏音一起去教堂一趟,你也一起来吧?”

“你在等了那么些时间就是为了叫上我啊?又是上教堂求分去吗?你还真信了高熙原那所谓的玄学?”一说到高熙原的名字,那个黄毛帅哥嬉皮笑脸的样子随即在木埃言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令他产生一种交友不慎的无奈感。

“可是,上次月考去教堂祈祷以后,我还真就及格了呢。”

“好吧。”木埃言有些哭笑不得,去教堂许愿及格虽然听起来很无厘头,但是只有他知道,眼前的少女也就只有在自己的学业这方面会为自己考虑一下了,总是替别人想太多的人,也需要为自己想想才好。

“所以你和不和我一起去啊?”夏茹轩那头还等着木埃言的回答。

按理说木埃言没什么理由拒绝。

“我......我放学后有点事情......”

“有什么事情?不对......总感觉你最近整个人气氛都怪怪的,不会是生病了吧?”夏茹轩再次抬起手向木埃言的额头探去,“也没有发烫嘛。”

“......”

“好啦好啦,不想去你就直说嘛,从来不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吗?不去的话你就记得早点回家哦。”说到这里夏茹轩故意压低了音量,“听说最近有好几个学生失踪了,原因现在还没查明呢!”

“是是是,谨遵夏大小姐教诲。”

“好啦好啦,我也不和你唠叨了,那我先和杏音一起去了哦。”

夏茹轩说完,趁木埃言没有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木埃言头上打了一个弹指。

“这回弹到了哦!又是平局呢!”

夏茹轩微笑着扮了个鬼脸,然后像一只活力充沛的小白兔,一蹦一跳地朝着校门口那边去了。

对于留在原地的木埃言来说,称得上享受的事情,排在第一的是放空自己当一条咸鱼、享受无所事事的感觉,第二就是看见夏茹轩脸上绽放的笑容。

今天的木埃言算是比较异类的了。平常的他要么会被高熙原拽去各种地方联谊当好兄弟的僚机,要么就被夏茹轩拉去帮忙干学生会或者是志愿者协会的活。

刚刚夏茹轩约他一起去教堂,他借口有事情拒绝了,其实也没什么事。他只是想单纯的回家,躺在穿上,管他噩梦也好、烦恼也罢,睡一觉醒来又是愉快的日常。

现在他久违地,一个人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六点对于琳琅京来说,还没到华灯初上的时候。夕阳的余晖还挂在三角江岸边,和没来得及卸下的货一样挂在港口。

沿着直江路往回走,逆着太阳下山的方向,逆着下班高峰期寸步难行的车流,逆着来往的人群......

木埃言站到了十字路口前,站到了过人行横道前的安全岛上,站到了红灯高亮的信号灯下。

天很适时的下雨了,没有乌云,不算阴郁,从金黄的晚霞上落下的太阳雨。

像秋树上掉下的枯叶。

木埃言没有撑伞,也不想躲雨。

他身边的少女,也没有躲雨,也没有撑伞,任由雨水打湿她的刘海和马尾辫。

少女的身上穿着的也是直江第三高中的校服,所以出于好奇,木埃言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被雨水打湿的信号灯灯罩上,红色的光晕变得更为显眼。

木埃言身边的的女生,直接从安全岛上走下,横穿人行道。

“红灯!危险!”

每个人都知道,木埃言也想这么说来着,可是他喊不出声。

一张开嘴,就像有海水疯狂的往自己的口鼻里灌。

他转头看向周围的人——似乎所有人都看不到那名少女,他们的眼睛都盯着安全岛对面的信号灯,翘首以盼,只在意它什么时候由红变绿。

马路上,车子争分夺秒地想从这下班高峰期中为数不多的绿灯时间抢到哪怕一厘米的路程。

一辆绿色的皮卡垂直地朝人行道冲来——朝着少女。

斑马线上的少女仍然慢慢走着。

既没有人看见,没有人上前去拦住她......

木埃言向后退了一步。

凭什么自己要去做?去救那个少女?

在钢铁猛兽撞向她的前一秒,她回头,向木埃言致以一个轻轻地微笑。

“该死!”——木埃言咬着牙,从牙缝中喊出来那两个字,冲出了安全岛,冲进了人行横道线。

没有什么事情是指定一个人非做不可的,会去做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刚好轮到出现在那个人的面前而已……

都说人濒死前一秒都非常漫长,但是木埃言没有这么感觉。他只希望自己迟钝的动作能越快越好,在卡车撞上之前,自己能超越这两三米的距离,最好是闪现到少女的身边,拉住她,推开她,或者其他不管怎样都好......

但是一秒就是很快,大约只能让人正常地眨三下眼,跑几步,再说一句粗口。

卡车长鸣着喇叭呼啸而过,从人行横道线到路口的对面,只用了一秒,不在乎有没有超速行驶,违章拍照。

木埃言带着恍惚的神情一屁股坐到了安全岛上因为下雨而积下的水洼上,他离斑马线的第一条白纹还有好几步的距离,仿佛他根本没有踏出过安全岛一步的样子。他低头看看四周,衣服上还带着刚刚卡车开过时溅到他身上的水渍。

“呼——是梦......”

可是下一秒,木埃言刚刚放松下来的心脏又再一次被揪紧。

“你不再把那当做幻觉了吗?明明可以像之前一样只是看着,什么也不做。”

刚才在他眼前横穿马路的少女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身边,转过头来看着他。

“明明可以当做没有看见的,为什么还要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呢?”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少女声在木埃言的耳边重复了一遍。

木埃言无法回答,就算能,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现在他的身体犹如一具被抽取灵魂的空壳,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某人捏在手心里。人群中的他只能像激流下的定石般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是因为不让自己内疚和自责,不让自己因为后悔而懊恼不已——原来这就是你的......是吧,学长?”

少女说的最后两个字,木埃言没有听清,因为他没有理解她究竟在说什么。

信号灯终于由停滞的红色转变为闪烁的绿光。

少女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微笑着对木埃言挥了挥手,便和黄金色的太阳雨一起,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木埃言感觉自己僵硬的身体恢复了知觉,他现在能感觉到刚刚摔倒地上留下的阵痛和湿透了的白衬衫贴在身上带来的冰凉。

“哈哈哈哈。”

木埃言知道近来自己精神有些恍惚,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可能会去辅导室找一趟萧老师。

不过那位身材曼妙的心理辅导老师的办公室总是大排长队,对于此类场合,木埃言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

结果仍然是自己一个人上天台,看看一成不变的校景自疗,然后重复做着这样那样的噩梦?

他的脑海里想起那第一块金黄色的铭牌——上面刻着104。

“何必呢,噩梦这种东西,忍耐着等它醒过来,总比看着它变成现实要好。”

木埃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出来,为什么自言自语,他只知道像现在这样——平常和朋友嬉嬉闹闹、有时翘课去天台放放风、学习上得过且过、上学、放学、回家、睡觉——度过自己不变的日常,就是最好的选择。

就当做是回家路上发呆出神,睁着眼做了个噩梦。

很不愉快,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又能做到什么?

不知不觉间,行尸走肉的他已经走到了他家的铁邮箱旁。

站在家门口前,他把手伸进口袋,摸索着钥匙。

手机铃声响了,一首他觉得好听但是不知名的交响曲。

“杏音”——来电提醒是这么显示的。

“木埃言?”接通电话后的第一声是从那一头传来的。

“嗯,是我,有什么事吗?”

“我......你有什么事吗?”

听到那头的回答,木埃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笑出来。

“没事的话就挂了。”

说话前木埃言已经把手放在了屏幕上红色的键上。

“——换我来换我来......喂喂,我来检查你是否真的安全回家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忽然变得开朗活泼起来,不用说,是换夏茹轩接电话了。

“是是是,多谢夏大小姐关心。倒是夏大小姐,您回家要小心,要不要我再回去接你?”

“不跟你耍贫嘴了......一会我爸会来接我的......那就这样先挂了。”

嘟一声长响,通话结束。

要不以后夏茹轩说放学了去哪都跟着她去好了,虽然麻烦,但起码能让人开心点......

木埃言这么想着,把电话放回口袋,换出了钥匙,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