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焰现在最关心的问题是，怎么才能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就是再傻，也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哭。天塌下来的时候总要有个人扛着。她是蕾姬的搭档，是火力手，是习惯一切问题用暴力解决的游牧民和二毛子。她难过的时候蕾姬可以安慰她，现在蕾姬的情绪已经跌落至谷底，她哭了蕾姬怎么办。她比蕾姬还高两公分。蕾姬才十五岁。可她也才十五岁啊。
“……我又不过生日，错过就错过吧，等来年。”
想得再多也没实质作用，银焰将脑袋扭过去，背着她们两个偷偷抹泪，用手挡住眼睛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语气平静，假装自己好得很。蕾姬也望向窗外，初一看像吵架了似的。
该怎么说呢，银焰很少跟蕾姬吵架，因为根本吵不起来，蕾姬总是迁就她，偶尔意见相左，吵几句然后哄几句，一场风波就这么过去了。但现在谁都没有主动跨越边界的意愿，仿佛中间隔着一整个西伯利亚。冷凝成实体的来自蒙古高原的风将她们与外界隔开，热闹与她们无关，银焰和蕾姬就静静坐着互相赌气，将理子夹得动弹不得。
理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乖乖地叠着双臂坐好，像小学生在上课。几分钟后理子一边拉住一个人的胳膊往中间靠拢，让银焰和蕾姬的手彼此握在一起。理子自己也把手放上去，用她那极富特征的棉花糖一样的嗓音小声说：
“要和好哦，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能相遇便已是奇迹，奢求太多是不行的。”
知性路线不适合她，装傻才是她原本的人设。银焰在她脑袋上呼噜抓了一把，揉得她奶声奶气地告饶。托她的福银焰确实好多了，不过银焰才不会道谢。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银焰绕过她问蕾姬，银焰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神有多楚楚可怜，有多……媚。反正理子是看呆了。蕾姬盯着窗户的反光，也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银焰当然意识不到这些，在自我评价上她格外地迟钝。
蕾姬轻轻地咬住下唇，银焰觉得她比自己看起来诱人得多。“我不知道。”
忘记了才正常，以前银焰不过生日，也没给蕾姬庆祝过。她觉得这种日子不吉利，准确来说每逢生日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一点记忆都没有？”
“只有一个人曾经提醒我，只有一次。”
那大概率就是记不起来，但银焰知道蕾姬的话还没有说完。银焰松开理子，让瞬间如释重负、整个人化成蒲公英蓬松开的她陪蕾姬坐着，自己拍胸脯：
“我再去要三份全家桶，今天我请客，谁都别拦。”
“依酱，现在是2008年，你买的是哪个时间轴的M记全家……痛。”
银焰在她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拿起一把薯条塞住她的嘴。
“大人说正事的时候小孩子不要插话，这是家规。”
理子的腮帮子被填成松鼠一样，说不了话。银焰于是哼笑着去了柜台，在那里等候时，不出意外收到了一条短信：
【十几岁某年生日前后，我曾目睹一架飞机坠毁在草原上。】
【肯定就是“那场事故”了吧。除此之外我想不出第二个。】
银焰飞快地打完字，抱着三个桶和一整盘主食美滋滋地回来，对蕾姬咧嘴笑了笑。蕾姬正在揉着某只金色的松鼠的毛，对她只是眨眼回应。
“在打什么哑谜呢？莫非你们二位真有心电感应吗，这都能交流？”
理子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把薯条全部咽下去，一个劲咕哝，好像被冷落了似的。银焰把可乐插上吸管递到她嘴边，等她安静了才说：
“吹枕旁风呢，蕾姬吵着让我给她准备生日惊喜，可笑，她自己都不记得具体时间，还惊喜，还说要什么小布尔乔亚的浪漫……”
判断蕾姬的心情有一个办法，看她是否有杀意，如果她看上去很想宰了银焰，那么就说明她的心情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但“母女”俩都嬉皮笑脸的，根本不怕。
“这样啊——理子的生日是——”
理子松开吸管，声音从棉花糖揉成年糕，黏度上了一个档次。银焰赶紧捏她的脸，将她的话扼杀在腹中。
“闭嘴，没人愿意知道你的生日。”
理子如同被雷劈焦，整个人包括眼神都彻底死掉了，而且看她的表情，哪怕从嘴里冒出烟圈也不奇怪。银焰和蕾姬的目光彼此交接，其中含义只有默契如她们才能解读。
【3月31？】
【3月31。】
银焰和蕾姬互相一句话都没说，她们本来就没什么可聊的，眼下正各自抱着各自的手机玩，仿佛真就提前实现了结婚二十年之后的日常。银焰另一手边喂自己吃，边往理子嘴里塞，蕾姬也同样，不过蕾姬喂的都是草，在目前这个冬日季节格外渴望卡路里的理子好像又要疯了。银焰低着头看都不看她，用油乎乎的手的指关节戳她的脸颊，说：
“别生气了，我不想给任何人过生日，在我看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是平等的，你也不可能指望我一个狙击手因为过节就放弃工作，对吧？”
理子用鼓起来的脸颊顶她的手指，银焰把手收回来，拿起一块薯格……咔。不动了。她想起来一件事。
“你怎么了？”
蕾姬罕见地主动关心她。银焰晃晃脑袋，马尾啪嗒啪嗒甩在理子脸上，算是报了之前的仇。
“有来信。委托。”
窝在宿舍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当然不会有委托上门，银焰原本是这么想的。她低估了自己的实力和名声，虽然她几乎不和外人组队，但是所有跟她组过队的人都对她赞誉有加，蕾姬只是其中一个，最重要但不是最主要的那个。
“谁？”
“我不知道，我还没登上邮箱呢，保守估计我有半年没打开过了。”
理子和蕾姬的眼神都很惊悚。先不说理子——她想不明白银焰还没登陆，是怎么知道来邮件的——蕾姬眼里透露的意思是，就你，居然还用电子信箱？银焰眼球往上一翻露出眼白，她现在的形象很适合去演白发魔女，就是白得过了头，更像女鬼。
“别真当我是旧时代的幽灵啊，让我看看，谁会给我这样的家里蹲发邮件……呵。”银焰啐了口，显然她对本次委托极不满意。“DEA那帮废物……自己搞不定不会呼叫FAST吗？美国佬自己的大使馆呢？驻军呢？非要跨越太平洋找我一个外人？怕是等我赶到黄花菜都凉了。”
“DEA？”理子听到了不容忽略的字眼，但蕾姬没有惊讶，她清楚银焰这些年都在干什么，“接，不接？”
“停几个月再说。这些个年轻后生啊，真不如当年他们的前辈……晾着吧，反正一时半会死不了人，谁也不敢对DEA动歪脑筋，奇奇的尸骨还没凉透呢。”
“奇奇·卡玛雷纳探员？”
银焰点头，然后随理子一起各自抱着纸杯吸了口碳酸饮料，觉得胃有些涨，于是揉了揉胃口。理子注视着她手上的茧，又看着她如同星空背景般的紫色眼睛，有种说不出的念头，觉得银焰现在阴沉得可怕。事实证明银焰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在潜移默化中早已沾染上了和自己的敌人一样的血气，平日里还好，但凡扯到本职事业，银焰绝不会留情，活口都很少留，说到底，这也不是一份有任何温情、阳光或者任何人性可言的工作。
“事先跟你说清楚，理子，就算是你，不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哪怕有一天你踢掉蕾姬当上了我老婆，要是你敢碰那种东西，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扭送司法，或者把你扔进石灰池里煮烂，选择权在你。”
理子嗯哼一声。蕾姬仿佛对她们的话题不感兴趣，扭头继续看着窗外。但是也说不准。
“理子怕死，所以理子不会去碰。也是奇怪，明明依酱对缀老师都漠不关心呢，这样看来理子在依酱心中还算比较特殊的？”
“你是我的朋友。”银焰言简意赅。理子不知道“朋友”这个词对于生活在亚洲草原上的两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不知道也挺好。
理子果然还是傻乎乎的，一张包子脸起了许多褶皱。“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伤心呢，难道是因为收到了朋友卡？”
“不想当朋友就滚。”
“依酱你知道吗？其实你很有当渣女的潜质。”
“Хуй，хуй……别开玩笑好嘛，我这不是被牢牢拴在蕾姬一个人身上吗，就算哪天惹了祸，那也是牵着狗绳的蕾姬的责任。”
已经彻底把自己降格成四脚兽了啊……理子的眉毛疯狂挑动。蕾姬在理子发呆的时候戳了戳她，把自己拿着的最后一块炸鸡给了她。与此同时银焰拍桌子站起身，催促道：
“快点吃，等我回来就走。”
银焰去了趟洗手间，洗掉手上的油。她抽出手绢擦干水分，旁边水池的大姐姐惊奇地看了她一眼，恐怕是在想，这哪来的土妹子。银焰“友好”地回以微笑，微微露出几颗上齿。她的牙天生有些不齐，没那么明显，不丑，还挺可爱的，很大程度上化解了她的杀气。
“这位学妹，你好？”
身高170cm的学妹在银焰面前意外软弱，受到惊吓就缩成了球。不怪她胆小，兔子急了还会咬人，银焰虽然平常看着像食草动物，准备干架的时候眼神也是一等一狰狞。
“对、对不起学姐，我没有恶意，只是……您怎么知道……”
“你长得和武藤刚气同学很像。”
银焰早就掌握了皮笑肉不笑的精髓，甚至可以笑着把别人脑袋拧下来。不过现在她没那个兴趣，只是说话带刺而已。武藤贵希被刺到怀疑人生，在镜子面前使劲扒拉自己的倒影，怎么都想不明白哪里像了。银焰摸出手机打了一段话给蕾姬发过去，抬头再次上下打量武藤的妹妹，点头笃定地说：
“确实很像。”
角落里传来一声苦笑。银焰的耳朵很灵，她捕捉到来源，那人避开她刀子一样的眼神，从阴影里走出来，挥了挥手：
“欺负后辈是不好的。”（俄语）
“带着后辈跟踪同班同学，你又能好到哪去？而且跟踪的过程中还敢喷香水，是不是太瞧不起人了？”
清瘦俊朗的美男子蹙起了他的剑眉，撩起衣衫仔细嗅了嗅。这场面真若一幅画，就是场合不太对。银焰没有再霸占洗手池，把地方让给他，一条腿蹬着墙靠在走廊上，她也没有再看他一眼。他又无奈地笑了笑，知道自己非得先示好才行。
“抱歉，刚刚和贵希完成某家大小姐的护卫任务，残留了些痕迹。我以为你不会发现的。”
“我是狙击手好吗，还不至于被强袭科和车辆科的人跟踪，别说里面还有一个初中生。”
虽说那边那个学妹个子高了些，脾气爆了些，身材火辣了些……但杀人的技巧跟这些都没有关系，她在自己学长面前估计只有乖乖挨宰的份，而学长又明显不如银焰。武侦是个等级尊卑制度鲜明的小圈子，低年级就是不如高年级，后勤就是不如前线，而像金次、亚里亚这样能靠双拳把全世界揍到服气的怪物少之又少。刚巧，银焰属于亚里亚那一类……
“我相信你肯定很受女性欢迎，但是你那套在我这里行不通，不知火亮。”（日语）
银焰的眼神从地面划过，扫向他们。武藤贵希咽了咽口水，她自觉将银焰跟同性恋画上了等号——其实没错——然后紧张地往外跨了几步，试图远离这俩人，越远越好。
“不知火前辈，我可以回车里等吗？”
“我觉得你最好在场，听一听没害处。”
不知火亮整整衣襟，换上一副温文尔雅的笑容接近银焰，而银焰下一秒就拔刺刀指着他。要不是因为武藤贵希在场让气氛缓和许多，恐怕真会有不明真相的路人报警。
“你确定要诉诸武力吗，鲍里索夫娜同学？现在这个合法身份可不是哪里都能随便弄到的。”
银焰权衡再三之后收起了刺刀，她变脸比翻书还快，武侦都是这个德行，哪怕内心巴不得用12.7打爆对方脑袋，坐到谈判桌前仍然能彼此一团和气、热情得不分你我。武侦里其实没有莽夫，只有老好人和会演戏的疯子。银焰不是老好人，但她也不记仇。照她的话，要是每桩仇都一一报复回去，恐怕十辈子都不够用。
“直说吧，在我改主意将你们留下来之前。”
武藤的妹妹大人，被他视为珍宝的、捧在手心怕化了的小公主，此刻选择了牵住他的好朋友不知火的手，在恐慌中想找个依靠。不知火面不改色，微笑着甩开了她，一点想要安慰她的意思都没有。可能他也嫌她拖后腿。
“我有个关于金次的提议想和你谈谈。”
他们说的仍然是俄语。在这里用汉语交谈都不安全，谁知道秋叶原有多少慕名而来的中国游客。因此武藤贵希听不懂，她更害怕了。银焰扯了扯嘴角，心说，武侦就这出息吗。
“远山金次好像和我没什么交集。”
不知火摇头，也不管银焰是否感兴趣，自顾自往下解释：“东京武侦高对于派遣向曼谷的人选有很大争议，你和我必须在名单里，放在以往我肯定会带上金次，但是最近……你应该明白，东京武侦高没什么把握能说服他。武侦杀手带给他的伤害太深了，没有契机很难恢复，奈何时间不等人。”
银焰在沉思中举起手往嘴边递，却想起来自己不吸烟。她在找有没有什么可以替代的，思来想去发现还是牵着蕾姬的手最让她安稳。蕾姬不在。她做不了决定。
“两个小时后给你答复。”
不知火点头同意，毫不留恋地带着武藤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刚巧避开理子她们。经过银焰的时候，不知火好像刚注意到武藤在发抖，他拍了拍武藤的肩膀，留下一句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你照过镜子吗？”
银焰在黑暗中独自沉默了许久，久到蕾姬都坐不住，主动来找她了。理子跟在后面，小声呼喊着她的名字，说，依酱，银焰，阿依江，艾染。然后理子看到了她。她在黑暗中抬起了头。
“……别叫我阿依江，我名字从来都不那么念。”
银焰摇着手走过来，理子以为她要揉自己的脑袋。但是银焰没有。银焰文文静静地做淑女状，理子走在她们俩中间，很想学先前那样挽住银焰的胳膊，向她撒娇。但银焰只是孤独地走着。
“我想阿娜（妈妈）了。”
银焰在某个时刻放慢了脚步，最后彻底停下来。理子转到她正面，看见了她的眼神里漂浮上来的茫然。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妈妈的名字叫阿依努尔，意思是“月光”。我没有见过妈妈。”
至少在她的记忆里没有，她一旦忘记，那就是彻底忘记了，没有任何恢复的可能性。但有些东西是写在灵魂而非大脑里的，总会留下些模糊的影子。2008年1月8日是新月，月亮初生的灵魂需要一段时间沉淀，以至于她在一个不正确的时间点想起了那个和自己有太多相似之处的女人。其实应该反过来说，是银焰像她才对。
银焰淡淡一笑。她并不太在乎未曾谋面的父母。她只是好奇，如果有人在过去和现在分别见到母女两个，会不会被吓一跳，还是说会伤感。可银焰记得自己父母没有故交，应该不至于吧。就像自己，在世界的角落安静地死去，不会有任何人悲伤。或许当年的他们也是这样想的，选择了舍甫琴科堡那种小城市抹消自己存在过的痕迹，什么都没有给女儿留下……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
银焰在温和的阳光下轻声吟唱起一篇歌赋。她不适合像这般附庸风雅，她本性复杂不够纯粹，但有人比她适合。蕾姬天生就像月亮一样空灵，归属于高天和更上一层的宇宙。蕾姬弯起两枚琉璃色的月牙，放缓语速，半是唱半是念白为银焰收尾：
“月既没兮，露欲晞，岁方晏兮，无与归。佳期可以还，微霜沾人衣。”
理子掏出手绢——银焰的手绢——从银焰口袋里——装模作样地擦擦眼角，又用手绢捂住鼻子。银焰赶紧一手刀劈在她脑门上，质问道：
“为什么是你在哭啊，喂，尊重一下当事人行吗，那是我父母，跟你有什么关系。”
理子以委屈的眼神瞪她，仿佛在控诉她不解风情。银焰拽，哦不，提起理子继续往前走，她的腿稍微长点，步子迈得大点，蕾姬也紧跟上来，弄得理子差点被拎到悬空。银焰歪了歪嘴角，她突然发现逗弄理子挺有意思的，比养猫省事，理子还比猫乖。
“理子，我们想再买点日用百货，你有什么喜欢的饲料吗？”
“理子才不吃饲料，为什么理子要跟宠物一个待遇啊。”
“饲养妹妹也是姐姐大人的责任嘛，我这是以身作则给理子你树立榜样。”
“你最好少结交些朋友，尤其是少认几个妹妹。”
最后这句是蕾姬说的。这仨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要真是个捂不热的冰块，银焰也不可能喜欢上她。但她的火气似乎有点过了，银焰又不乐意。这家伙真麻烦，蕾姬不止一次认识到这个事实，可她有什么办法呢。
“你嫉妒了？别的暂且不提，我光妹妹就多到数不过来，你还能强求我都把她们宰了不成？”
“没有要求，但尽量少打交道。”
“安啦，安啦，蕾啾把记事本给我，我帮你们梳理一下行程。”
理子出来打圆场，她接过蕾姬的狙击手战地手册——也被蕾姬拿来当记账本用。理子无视了上面的弹道表和射击记录，反正她一点都看不懂。
“嗯嗯，洗发水，护发素，洗衣粉，嗯？这是……噫，不像是能给外人看的内容呢……”
理子往前面翻了几页，突然浑身一颤。她惊悚的眼神吸引了银焰，理子推开银焰凑过来看热闹的脑袋，用双手将记事本递还给蕾姬，郑重其事地说：
“蕾姬，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但你知道这是犯法的吗？你知道武侦三倍刑吗？”
“什么玩意？”银焰暗自嘀咕，理子再次推开她，“你不需要知道。”
银焰大概明白了蕾姬是怎么想的。蕾姬勾起了嘴角，她生怕蕾姬说出“法律已经阻止不了我”，紧赶一步捂住蕾姬的嘴。“说话之前过过脑子，在东京我可没法保你万全。”
“那就反过来。”蕾姬以保护者的身份自居，摆起谱来也是威风十足。她的行动力一等一强劲，配合她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想法总能产生些烈性反应，让银焰和理子吃了不少苦。有谁会因为“秋叶原电器街”的名号就在秋叶原找五金店？她偏不信邪，带着她们跑前跑后总算找到一家，据她说她这辈子都没迷过路，银焰当然相信她，理子事到如今却还半信半疑。
“……秋叶原居然真的有电器维修店啊？理理我的见识和想象力还是太过匮乏了。”
“我觉得你单纯只是沉迷二次元而已。”
她们站在目的地门前感叹着，银焰不太确定蕾姬是不是和自己想的同一件事情，于是试探着问了句，“你有什么东西要维修？”
蕾姬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银焰垂下目光，理子问银焰，“依酱，你要修东西？我记得你不知道这里才对，是文文推荐你的吗？”
“不，没有。”银焰立即撒了个谎，权衡之后又改口，“进去看一眼也不吃亏。”
只有银焰自己要进去，银焰背着包刚要迈步，又转身比一个开枪的手势，勒令她们俩在外面乖乖等着：
“都不许进来啊，敢进来我就把你们都扔了，我说到做到。”
蕾姬点头表示明白，找张长椅和理子坐下等候，cos起了一台断电的机器人。理子开始还左顾右盼，祈求老天赐予她一阵上升气流帮她窥探美少女的裙底。但没多久理子就看腻了，转而掏出PSP沉迷于二次元的美少女。银焰看到了估计又要说她，理子挺享受这种唠叨也说不定？
“这样真的好吗？”
剧情已经进展到了关键处，理子正面临抉择，一次失误，结局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差别，理子却选了明显通向BadEnding的那条路，这也是她的恶趣味之一。
“不好。”
今天的旅程毫无疑问是约会，如果忽略理子这个乖巧的电灯泡，说是银焰近些年最开心的时光也不为过。然而银焰越高兴，她的精神就越不稳定。理子已经见识到了她和常人的不同，残忍，喜怒无常，自我意识要么短缺要么过剩，还有些病娇，蕾姬却一如既往惯着她。这样不行啊，理子说。
“她今天抽风几次了？”
“一次，从始至终。”
“真亏你能受得了她。”
“习惯使然。”
“哈，习惯，习惯就是你一日复一日找寻她的踪迹，人在眼前了你却不敢下手。这也是你的习惯？”
“对。”
“她尊敬你，唯独对你她不会产生歪念头，因为你是特别的，特别到她拿你当她理想中的自己。你会害了她的，你明知道她恨『自己』恨得要死。”
“显而易见。”
“你甘心么？”
蕾姬的回答迟了一些。理子看着PSP屏幕上的结尾动画，果断删档，卸游戏，关机了事。等她这一切做完，蕾姬低声说：
“怎么可能。”
这话只有趁银焰不在场的时候才能说。理子怀疑银焰的耳朵比狗都灵，因为十来分钟后银焰再次出现时，脸上的微笑已经快要挂不住了。她手里捏着个……灯泡？去了这么久就只是买个灯泡而已？
理子把灯泡从她那儿要过来，竖立在自己脑袋上，玩起了顶瓦罐的游戏。这一幕给了银焰相当的冲击力，银焰发现自己的脑子完全无法理解。
“别人是顶苹果练习射箭，你倒好，头上的灯泡是方便我夜里打靶用？。”
“不然呢？依酱干嘛买它？”
理子神情严肃，看样子她在试图用脑电波把灯泡点亮。银焰嘴角一个劲地抽，几天前银焰说过亚里亚脑子里是灯泡，理子倒好，直接升级成了外置型。
“宿舍的白炽灯亮度不够，我打算换个LED。不如我把你挂起来？”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银焰按住她的脑门不让她咬自己，又解释说：“在谈话中往往最后一句给人的印象最深刻。买个灯泡，谁还记得我之前是来干什么的？”
理子举起手，她的脑袋不动，灯泡依然稳稳当当立着。“理理知道！这个梗源于那部著名的电视连续剧《冬天的25个马赛克》，对不对？”
“三个关键词没有一个对的，你看的是盗版吧？”银焰头疼地放开她，捂住自己的脑袋，左右晃了晃，带起一片银色的瀑布上下波动如同银河。“头痛，我这不是比喻，是真他娘的头疼。”
“你应该再问他要一片阿司匹林。”蕾姬端坐在长椅上望着天空，搭话说。银焰又摇头。
“我怎么问？这是电器商店，不是松本清药妆店，也不是帝国保安总局。”
“问我，我有。”
蕾姬再次爆出惊人之语。银焰为之安静了两秒，向蕾姬摊开手。
“给我。”
蕾姬一动不动。银焰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纯粹是想说“我有”的事实，想让银焰问她而已。至于给不给……银焰只需要知道蕾姬有多么坏心眼就够了。银焰早就知道，不过蕾姬的坏心眼很少有能实施的机会，她那么宠银焰，玩笑都舍不得开，如今肯了，但她是真的不会挑时候。
银焰的脸色很不好。她逐渐有些站不稳，跟中风一样摇摇晃晃的，竟是要平地摔。蕾姬和理子扶着她坐下，她歪在蕾姬怀里，一只手攀上蕾姬的耳朵，要拧，下不去手。
“你这个混蛋……”银焰恶狠狠地瞪着蕾姬，但是她眼睛湿润，没有任何杀伤力，反倒更像撒娇。蕾姬挠了挠她的下巴，理子看着她们，突然间一拍手。“虽然理理不明白前因后果，但这时候就是需要休息呢！”
于是理子和蕾姬又左右搀着她，找了一家酒店安顿下来。银焰的意识已经模糊，乍一看像是喝得酩酊大醉。理子主动出资开了间总统套房，当时前台的眼神，嗯……三个女孩子，理解，理解。银焰仍旧不忘吐槽，想说你理解个锤子，可是她说不出话。蕾姬揉揉她的脑袋，柔声说：
“乖。”
蕾姬把她放平在床上，银焰却挣扎着坐起来。理子不帮忙了，只在旁边乐呵呵地看戏。蕾姬无奈地抵住她的额头，近距离注视着她闭着的眼睛，仿佛这样就能离她的灵魂更近。
“你要怎样？”
银焰把她拉上床，让她靠床头分开双腿坐好。银焰钻进她怀里保持体育坐，正好是蕾姬习惯的姿势。银焰背对着她，将她的双手绕过自己腋下拢到身前，银焰的表情这才舒缓下来。
“我睡不着。”
银焰说。
“抱我。”
理子蹲在床前，抬头仰视着她滚烫的额头，潮红的脸颊，还有微微一层薄汗……理子承认自己有那么一刹那心脏跳得极快，不怪前台小姐姐想多。或许在外人眼里银焰她们还小，但银焰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时间赋予她不同于以往的韵味，像窖藏的葡萄酒越发香醇。可惜呀，自己注定无法品尝，理子遗憾地想。
蕾姬用眼神示意理子别碍事，塞给她一张纸条。理子不动声色地说：
“为了不让前台小姐姐误会，我还是去寻求一下帮助吧，蕾啾，等准备好了叫我。”
理子去和前台小姐姐唠嗑去了，蕾姬把中央空调调低几度，她的体温偏凉，确实能缓解银焰的热意。她又喂银焰吃了片阿司匹林，银焰使劲摇头，在她怀里挣扎着，蕾姬只能继续搂紧银焰，她真没别的招了，只有这招百试百灵。
“我怕，当年阿娜就是这么死的，我好怕自己步她的后尘。我不怕死，我怕两个人一块死，到那时候我该怎么办。”
银焰用哭一样的细小声线说着，之后又没了动静。她被蕾姬抱着昏昏睡了一个多小时，醒来后烧退了，她们俩绝口不再提这件事，天知地知，何必自找不痛快。
“理子呢？叫她回来，到时间了。”
银焰给理子拨电话，没接通，两分钟后理子抱着堆成山的大包小包撞开了门，把银焰吓一跳。她只能看到理子的一撮金色呆毛，理子被挡在后面，向她求救：
“A l'aide，à l'aide！有代步工具吗？小姐姐送的东西太多，理子带不回去了！”
“我的乖乖，你还真敢要啊，”银焰帮她把东西放下，气得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稍等，马上就到。”
银焰招呼她们下楼在酒店门口等着，她正在看手机，蕾姬冷不丁从背后捂住她的眼睛。她没被吓住，淡然自若地任由蕾姬给她戴上一层蒙眼布，但是默许不代表她赞同。
“没用，蕾姬，我没告诉过你吗，没用。”
蕾姬在她脑后系了个蝴蝶结，顺带扯了扯蝴蝶结和银焰的头发。蒙眼布是理子找来的，理子也不明白有什么用，既迷惑又好奇，银焰这是要扮演盲僧？武士？
“这是练习。”
在武藤开车载不知火来接她们的时候，蕾姬为她们解释。她刚在武侦高网页上精心挑选了个任务，很简单，找猫而已，上至S级下至E级武侦都免不了这一遭。任务的学分少得可怜，尤其是蕾姬还以团队的名义申请，平摊下来每个人更少。
“理子差0.3分，嘛，这点聊胜于无……”
“我是早就够了，不仅够用还远远超过。”
“与学分无关，这是命令。”
蕾姬瞪大眼睛，银焰即使闭着眼也能从她的目光中感受到压力，不自觉地立正敬了个礼。
“保证完成任务！”
怎么说呢，这是大街上，而且还是秋叶原。作为在渔村、山沟、雨林、战场和无人区长大的乡下野丫头，银焰并不懂得如何融入繁华的大城市，让她保持低调还好说，让她正常生活太难。她不知道银白色的美少女戴着白色蒙眼布装作坚强懂事，这样的她有多么惹人怜爱。就连万年波澜不惊、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不知火，见到她之后也未免惊讶。
“这么看来，你是下决心要有所行动了？”
银焰昂着下巴点了点头。理子小小地蹦了一下，她本来就矮，跳起来也没到银焰头顶，她就是为了卖萌。
“咦，不不？你的家庭科选修呢？原来不不这样的好学生也会逃课？”
“刚做完任务罢了，家庭科的作业我也带着。”
在场几人彼此都认识，简短打过招呼之后不知火拿出一盒精心包装的小饼干分给她们。理子毫不客气，抓着饼干像只金毛松鼠一样窸窸窣窣地啃。话说她也太好收买了，或许吃东西对她而言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或许排不到第一，但理子从没有浪费过一颗粮食。
“呀哈，是理子最喜欢的草莓味，多谢了不不。下次要不要一起参加女子蛋糕会？”
“我的女子力还没有高到能和理子你比，在你面前卖弄厨艺只会出丑，所以容我拒绝。”
不知火微笑着跟理子说些客套话。银焰得承认，论女子力，全校没多少人能超过理子。银焰自己很遗憾，在身为女性之前她首先是一名战士，打小在男人堆里长大，她更愿意培养些男友力……虽然这方面可能也比不上蕾姬。蕾姬认真起来两方面都还蛮不错，银焰盯着蕾姬，在想，她们俩谁更像被压的那一个？
“？”
蕾姬可能误解了她的意思，双手捧着没吃完的半块饼干让给她。银焰赶忙摆手：
“我不吃外人的东西，心意我领了。以后你也别吃，能做到吗？”
理子拍拍银焰的腰，本来想拍肩但是身高差在那摆着，不太优雅。
“不不还是可以相信的啦，虽然……有一些无意义的准绳牵制着他，总体来说是个老好人没错。”
不知火仍然微笑。银焰目前所知道的情报是，他和政府关系密切，相当于公安在武侦势力范围内插的一根钉子，为的是防止这帮不靠谱的家伙危害社会。银焰不明白他为何以先前那种方式找上自己，难道不应该暗地里监视吗？还是说自己的脾气太好，让他们产生了“其实自己能好好沟通”的错觉？
“『相信』是年轻人才会有的天真想法，不过我也算是个年轻人，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不知火朝银焰伸出手。银焰没理他，他也不恼，笑眯眯地把她们请上车。银焰、理子、蕾姬挤在后排，老规矩，理子的身体最娇小，她坐中间，能和四方都搭上话。她安分不下来，又骚扰起了驾驶位的武藤贵希，打趣道：
“亮君，你和武藤妹搞到一起，武藤兄和金次知道吗？”
“不要在男女关系上乱嚼舌根啊，男男和女女也不行。再说了，贵希同学长得和刚气同学一样好吧？我不觉得不知火会对熟人下手。”
银焰按住理子，说话却不比理子好听到哪去。作为话题中心的武藤贵希不敢反驳，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学不知火那样用苦笑应付。
“就说是，前辈怎么看得上我。”
“我认为银焰同学说的对，贵希你和刚气毕竟是双胞胎兄妹，仔细看长相有很多相似之处，不骗你。”
“前辈你果然还是被车碾死算了。”
武藤贵希的话音落下，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不动，整个人沉默了有一段路。她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半天，她颤抖着透过后视镜看向不知火，脸上清清楚楚写着『天啊你原来不是对我而是对我哥有意思』。她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连我哥你也下得去手？前辈你的爱好太独特了吧。……不对，我总觉得前辈你看金次的眼神不对。是金次吧？”
噗。后座传来女孩子们憋笑的声音。不知火脸色发青，虽然还在笑，但银焰确信他脑子断了根弦。也难怪嘛，成天一句一个金次，容不得他人不想歪。
“……虽然我身处一群les之中，可我不是gay啊，尊重一下自由恋爱怎么样。”
“学长，你说les的时候为什么要看我？看我也就罢了，为什么把我也包含进去？”
“『少数』服从『多数』。不要说话，专心开车。”（俄语）
银焰一句话吓得司机满后背冷汗，车子原地打了个弯。其实武藤贵希一个字都没听懂，但她感受到了寒气。不知火把空调扳上去，决定换个话题，别看银焰不会说话，膈应人也是种本事，轻易练不出来。
“你们要去找猫？”
“Да。您有什么经验可以传授？”
“经验谈不上，就是突然怀念。”
“您身为A级武侦，居然也会去找猫？我还以为这是我等闲散人员的专属呢。”
“以前经常陪金次而已，他比我更擅长，不过现在他一心想要赚钱，就没再合作。”
银焰腹诽，都说欲盖弥彰，不知火这是干脆摊开了，任由你想。得亏武藤贵希不懂俄语，否则指不定流言变成什么样……
“……理子？干嘛戳我腰？别戳，你越界了啊。”
“理子想提个意见，能不能在有理子的场合说理子熟悉的语言？语言来回切换好痛苦的说。”
银焰满口应下。最近一段时间银焰没事就抱着高级日语教材啃，交流不成问题。银焰一般用中文和蕾姬交流，有外人——比如理子——在场时用日语。中文理子也能听懂，她的汉语水平可能比银焰的法语水平强点，比亚里亚强，嗯，亚里亚肯定听不懂陕西话。
“说起来，我倒是会讲一点法语，但是水平大概也就……能唱《国际歌》？”
不知火的注意力被最后一个字眼牢牢抓住。银焰发现他警觉了起来，于是无神地凝视过去，蒙眼布下一双死鱼眼透过虚空钉在不知火身上。他知道银焰在想什么，反过来也一样，他们互相看不顺眼，共处已经是极限，和平共处……银焰已经变得圆滑了些，对面又怎样呢？
“可能没有说服力，但我并不是特高课的一员。”
不知火放弃了纠缠。旧时代臭名昭著的特高课，如今的公安零课，不知火表示他在其中连个喽啰都算不上。内幕他倒是知道许多，作为诚意可以分享给她们。银焰悄悄关闭了手机录音功能，礼尚往来罢了。
“公安零课最近在追捕『武侦杀手』，所以分不出太多精力管大陆这边。圣诞节的“安贝利尔号”事件影响太恶劣了，绝不能让犯人逍遥法外。”
“抓到了么？”理子问。
“快了。”
不知火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理子也笑。银焰皮笑肉不笑。就连蕾姬也扬了扬眉毛。不明真相的武藤贵希老老实实开车将她们从台东送到千代田，去见寻猫任务的委托人。能住千代田，这名委托人的来头也不小。——见到之后银焰发现，个头倒是挺小，还没理子高，小女孩嘛。理子的母爱都要泛滥了。
“小妹妹，能不能让姐姐参观一下猫咪平常的住处呢，呼嘿嘿，姐姐保证不会动手动脚……哎呀。”
理子被银焰一手刀敲在后脑勺上。小姑娘现在还抱着猫咪玩偶作为替代品，你说理子没有别的险恶目的，银焰痴呆了都不会信。
“别理那个傻瓜，你这里有猫咪平时经常接触的物品没有？”
小姑娘无言地点了点头。她是真实诚，给银焰翻出了猫砂盆来。银焰当时跳脚大骂，在众人的狂笑声中咆哮：“猫砂盆就算了！你给我放回去！”
有些呆头呆脑的小姑娘朝她眨眼，交给她一根逗猫棒和一个毛线团。银焰憋红了脸，把东西放在鼻子底下使劲嗅了嗅。蕾姬好像在担心什么，轻轻拽她的袖子，银焰头也不回地说：
“放心，不会染上弓形虫，我打过疫苗。”
“依酱，弓形虫没有疫苗，你是在哪家医院打的？不会遇上诈骗了吧？”
对于拆台的理子，银焰向来秉持的态度是，揍就对了。片刻后银焰拎着一团金色的马赛克回到车上，打开窗户，“望”着小姑娘逐渐远去的畏惧的目光陷入沉思。她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对武藤贵希下令说：
“我带路，你开。”
理子在蕾姬的帮助（抚摸）下已经满血复活，此时唯恐天下不乱，准确来说她就没长过记性。
“依酱。我就说你要朝犬系美少女的方向发展，肯定有人好这一口……要死了要死了！快住手啊人类的关节不能朝那个方向弯！”
银焰一边面无表情地摧残理子的胳膊，一边想，蕾姬原来好这一口？真看不出来，银焰以为她会喜欢天上飞的，没想到是地上跑的。偶尔学学四足着地怎么样？
银焰的思维在一条危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由精神反映到现实，让武藤贵希开车都觉得路上有地雷，此行怕不是有生命危险。她鼓起勇气将银焰从幻想中唤醒，没办法，再瞎开就跟丢了。
“前辈，我们去哪里？”
“东南方向。我闻到了鱼的味道。”
银焰说，一直往东南，从千代田区又奔波到中央区，老远就能闻到鱼腥味。不知火向她介绍，这是世界上最大的海鲜集散地，筑地鱼货市场。银焰对这个描述没有概念，蕾姬解释说：
“类似于北京的新发地，但是新发地主打农产品，东京筑地则是以海产品出名。”
银焰还是很迷茫，她又没去过北京，肯定听不懂啊。鱼很多这点她明白，她喜欢吃鱼，咦，这么一来做任务还可以顺带祭五脏庙的？
“这里最知名的特色还要数金枪鱼拍卖，每天早上五点半开始，气氛热烈不亚于文物拍卖，而在早饭之前鲜活的鱼就会被送上附近商户的餐桌。现在是下午，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剩下的鱼都已经不新鲜了，如果你想吃，我们可以改天再来。”
蕾姬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从背后抱住银焰说了一长串话。银焰没好意思说，本来想吃鱼，现在不想了，想吃……银焰到底还是脸皮薄，有心没胆。
“的确，你们来晚了，应该早一个星期来。上周的新年第一拍你们听说了吗？”不知火见她们摇头，神色略为得意，这里估计也只有他会关注本土这些琐事。“这可是历史上头一次，由中国的郑威涛先生抱得号称“日本一”的鱼王——蓝鳍金枪鱼，此人是港式板长寿司的老板，出价607万日元拍下278公斤的金枪鱼，仅仅为给自家寿司店做宣传。怎么样？是不是很轰动？”
银焰倒吸凉气，奶奶的，一斤一万日元的金枪鱼，日本人这是要疯。她无法理解这种狂热，更不知道金枪鱼曾经被炒到比现在还要疯狂的天价——三亿三千万。作为普通百姓的不知火轻易也吃不起，但这不妨碍他眼馋：
“金枪鱼和部分鲨鱼一样，鳃肌退化，呼吸必须靠水流，因此终其一生都不会停止游泳，肉质极为鲜美。不过嘛，我倒是不羡慕鱼，我更羡慕猫咪，只需要等待喂食就好，什么都不用想，无忧无虑。”
他们说话期间脚下没停，正如一群不停游动的鲨鱼，过境时引发了巨大的恐慌。毕竟是武侦，还集体出动，市场里根本没人敢拦他们。不知火径直走到某个角落里，将他们寻找的猫咪抱了起来，递给银焰。蕾姬为她摘下蒙眼布，银焰将猫咪举到面前，跟一双金色的眼睛近距离四目相对。
“是波斯猫呀，波斯猫这么乖，为什么还会离家出走？”
银焰惊讶地说。蕾姬眨了眨眼，猫也眨了眨眼。它的眼睛是金色，蕾姬的眼睛也是金色。波斯猫很懒，蕾姬也经常待着不动。波斯猫很听话，但蕾姬是个坏心眼。猫咪会喵喵叫，蕾姬……这个要看银焰的水平。她更愿意让银焰喵呜地叫。
“你啊，你不就是么。”
银焰不说话了。她和它都是白毛，还真有姐妹相。银焰带着新认的姐妹去买了些干贝和油炸小银鱼，又在附近的波除神社分别祭拜过鱼冢、虾冢和鸡蛋冢。银焰默念，你们的牺牲都是有意义的，你们是在为人类文明的延续做贡献。——所以还等什么呢！银焰又饿了！
“这个时间点或许不太巧，但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
不知火看了看表，向她们发出邀请。理子抱着从委托人那里顺来的猫咪抱枕，耸了耸肩。
“虽然理理很想和可爱的后辈和同辈交流感情，可惜家里有人啊，金屋藏娇，理子得回去了。”
不知火只能遗憾地说改天再聚，有的是机会。他主动提出要帮她们把猫送回去，正巧理子也说她们自己回学校，不用送了。双方就此别过，才一个傍晚的时间而已，理子就隐隐和不知火有了疏远的态势。她和他形同天敌，或许性格很处得来，但终究不是一路人。
“峰君。”
临走前不知火叫住她。他管她叫くん，武侦和世上所有的暴力行业一样，习惯把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理子虽然软，但毕竟是个合格的武侦，仍旧笑眯眯的。
“有什么嘱托，不知火君？”
“车辆科最近一两个月有年度考核，基本上所有人都很忙，想找个人组队难如登天。”
“理理知道的说，理理战妹的姐姐就在车辆科，和理子关系很好。”
不知火点头，仿佛好哥们一样揽住武藤贵希的肩膀。武藤贵希脑门上的冷汗还没消下去，她不想跟这帮人打交道，直觉告诉她这帮人会把她吞到骨头都不剩。万幸，她也有考核，可以名正言顺地远离他们。
“考核任务是国际武侦联盟直接传达并监管的，不可能推脱。预计能用的交通工具配额会很紧张。我就想说这么多，祝你好运。”
不知火麻利地跳上车，甩理子一脸尾气。银焰拎着理子先前的大包小包看着她，在她面前挥挥手。
“理子？”
理子面无表情地望着车辆远去的方向，小脑袋压低了些。很久之后她轻声说：
“……你是狗吗？”
银焰知道她不是在跟自己说话，笑了笑：“如果你是在问我，我的嗅觉确实不错，你也见到了。”
“理子讨厌狗。”
理子紧紧抿着唇。银焰要去揉她脑袋的手停了下来，转而捏了捏她的脸蛋。过了这么久才肯说实话，理子是有多能忍？
“理子习惯用怎样的方式误导别人呢？”
“当然是撒谎了，理子喜欢撒谎，理子是个满嘴谎话的坏孩子。”
银焰又笑，理子这人很有意思，至少目前银焰还想拿她当好朋友，虽然吧性格是有点差别。“我就不一样，我只说实话。”
“依酱习惯用暴力解决问题呢，这点小把戏看不上眼也是正常的。”
“别，说话是门艺术，我一直都很欣赏。”
她从不说谎，她的鼻子很灵。她从不把话说完，她的“眼睛”比鼻子更灵。不知火肯定以为她蒙上眼睛是为了提升嗅觉，这很合理。估计到现在就连理子也是这么被误导的，银焰决定稍微解释一下。
“嗨，上回的游戏币攒着果然有用处。理子，看到这枚游戏币没有？”刚好，她们溜达到了海边，银焰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游戏币，亲自给理子示范看，“对折，再对折……”
“不对，不对，从第一个步骤开始就错得离谱了吧？”理子回过神来急忙打断她，“这游戏币虽然不值钱，但也是200不锈钢做的呀，铬锰含量可不低，你确定是徒手捏扁？”
眼见为实，理子看着银焰手上叠成扇形方块的钢镚，小脸霎时间青白青白的。蕾姬也放下手里的东西等着看，银焰咳嗽一声吸引她们注意力，将游戏币对折两次，摊开撕掉四分之一……她真的是徒手撕的……再展成扇形，稍加修整就捏成了个圆锥。钢镚的折痕处不太结实，看着要断，银焰干脆上两只手使劲一压，跟捏橡皮泥似的将缝隙粘住。
“飞镖x1入手了。”
银焰的表情微微有些自豪。她放下双手，锥形飞镖漂浮在空中，随傍晚的海风上下一晃一晃，而后突然爆发出喷气式飞机的加速度，向着海面一头扎去。银焰在心里默数十秒，嘭。将近两层楼高的浪花冲天而起，还好银焰及时拉着她们后撤，没被溅一身水。
“……你知道么，依酱，你让理理想起一个朋友。”
理子的脸色很古怪，比正常人反应平淡些，但也不出格。然而再看蕾姬这边，蕾姬的神情更多透露的是“熟悉”。银焰就奇怪了，银焰自己都很少用这个能力，蕾姬却像是见过不止一次。
“我的确见过，亲身体验。”
蕾姬顿了顿，仿佛回想起了过去的友人。理子也是，她也是，银焰不满了，一个个的，干嘛，欺负银焰记性不好么？
“那次我险些被炸伤，若不是被她挡下，必将当场殒命。”
银焰斜眼，“所以你不怕？”
“不怕。你不会伤害我。”
她这么说银焰反而不好意思了。银焰左顾右盼，周围除了海水还是海水，藏身的地方都没有，银焰就厚着脸皮接受了她的好意。
“多谢你的信任。”
“你值得信任。”
蠢理子不知为何掐住自己的喉咙，做出一副要窒息的样子，『啊，要溺死了』，她憋成紫红色的脸上这么写着。银焰不再理她，专注反思道，自己平常是不是对蕾姬太严苛了。总有被害妄想可不行啊，你看银焰的被害妄想都治好了，蕾姬却还整天担心银焰对她下手。蕾姬是信任自己不假，有条件的，好歹得栓根绳防范于未然。
“但是我对你也有要求。”果然，蕾姬又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