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焰从不相信命运。她之前想，如果命运那个混账东西敢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会打断命运的腿，让它也反过来体验一回自己经历过的噩梦。但是此刻，她迟疑了。
她第一反应是拔枪，将马卡洛夫对准了来人。她太了解对方了，单论狙击，其水平的确在自己之上，然而在近身范围内，银焰确信自己是必胜的，因为，蕾姬压根就不会格斗。
“……”
蕾姬向她踏出一步。
银焰突然意识到自己干出了什么。过于强大的冲击使她张大了嘴，手中的马卡洛夫被她一甩胳膊抛上天空，随后落入东京湾，掀起小小的浪花。海面很快平静，可银焰的脑海却刮起了风暴，让她像是站在单薄而脆弱的木船上，在巨浪来临时双腿打颤，几欲瘫倒。
“我，我……”
她两眼目光呆滞，无意识中看向右手，就跟它不是自己的一样。我不是故意的，银焰想这么说。她怎么会把枪口对准蕾姬？这怎么可能？她瞄准谁都不会瞄准生死与共的挚友，但是为什么？
蕾姬紧绷着脸，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银焰以为那是杀意，喉咙骤然紧缩，于狭窄的声门中释放出一阵尖锐而急促的，不成腔调的话语：
“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对不起！”
如果蕾姬没有原谅她，银焰可能真的要哭出来。但是蕾姬收起刺刀，张开大大的怀抱搂紧了银焰，其表情和举动形成鲜明的反差，银焰却注意不到。她满脑子都只想着一件事，啊，原来她还活着。
“欢迎回来，达瓦里希。”
蕾姬对她耳语道。
这个热切的拥抱持续了多久，银焰不得而知，但是当她清醒过来时，天地间已经只剩她们两个。南乡早就驾船离开，狙击科大楼里一个盯梢的视线都不剩，金色的火轮即将沉入海面，与天空另一边的月遥遥相望，像极了曾经的她们。
“跟我走。”
银焰没有任何反对意见。蕾姬放开她，抽出手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银焰整个人如同灵魂出窍，心里被一种久违的轻飘飘的感情填满，她知道那种感情叫什么，因为这并非她们第一次重逢。但是上次离别已经过去了太久，银焰只能不抱希望地祈求着，但愿别又是一场轮回。
不要再离开我，搭档。银焰在心中默念。
蕾姬在宿舍前面站住脚步。银焰猛地惊醒，发现蕾姬侧过身，示意她先进去。银焰忐忑不安，刚踏进房屋，就听见咔哒一声，知道是蕾姬反锁了门。与此同时熟悉的触感从身后传来，耳边也响起蕾姬不带感情的，如同机械一样的声线：
“我刚接到教务科的指名任务。”
“什么任务？”
CBД（SVD）的枪口抵着银焰的手心，银焰只需稍一伸手就能握住，看似有威慑力，实则银焰一点都不怕。她都把后背交给蕾姬了，所以她也永远不会后悔或者动摇，哪怕……蕾姬想要她的命。
“鹰眼。”
“鹰眼？你要去监视谁？”
蕾姬不说话。银焰拿着枪口慢慢转过身，让枪口始终对准自己心脏。这是赎罪，蕾姬可能没想那么多，但是银焰做不到不在乎。银焰完全被焦虑支配着，努力想要从那对冷却的琉璃里面寻究出答案，却只能看到一个白发紫瞳的身影，那个人满脸皆是不安和胆怯，因为昔日她总是在蕾姬背后追赶，生怕慢一步就会被卷入名为“战争”的漩涡，与蕾姬阴阳分别。记得那时蕾姬的目光也是这样清明，澄澈而无杂念，满眼盛着的全是她，连死亡都不放在眼里……
她脑袋嗡的一声。
“这个任务我不会交给别人。”
蕾姬细声说。
银焰非常想问一句你是认真的吗，谁家鹰眼会贴到目标脸前去的，可现在银焰说不出任何话。她想继续盯着蕾姬的眼睛，蕾姬却看向她握着枪管的手，避开了她的质问。
“首先我需要收集你的信息，视情况我会选择如实上报，或者隐瞒一部分。”
银焰突然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感笼罩。如果蕾姬不记得她了。如果在蕾姬的认识里她只是个熟悉的陌生人。如果蕾姬确确实实对陌生的她起了杀意……
有匕首捅在银焰心尖，并且把她的心搅成了一团碎肉，让她终于浑身瘫软，跪坐在地。蕾姬向下俯视着她，这个姿势恰好看到她的眼睛。银焰感觉到视线，不敢抬头，紧紧咬着嘴唇，直到疼痛快要麻木的时候，才听到蕾姬说：
“我没有忘记你。”
“我曾经习惯了你的存在，后来又习惯你不在身边，现在的我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你重新出现后的生活。请相信我，这个过程不会太久。”
蕾姬单膝跪下，离银焰不过半寸，几乎要贴到她身上。银焰本能地抬起脑袋，又一次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自己的倒影。
“但是必要的流程还是要走，请允许我问你一些问题。”
蕾姬说话时的温热气息拂过银焰嘴角。银焰点点头，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答应，更别问为什么要做出点头这个动作。她感觉自己轻触到了什么东西，却不敢深想，否则她会被满溢出的不知名的情感淹没，喘不过气而死。
“首先，你的姓名？”
“银焰·鲍里索夫娜·莫拉莱斯（Инъянъ·Борисовна·Моралес）。”
“所属势力？”
“明面说法是哈萨克斯坦官方，实际并无所属。”
蕾姬沉默了数秒。银焰的心思也跟着活跃，猜测蕾姬在考虑什么。可惜蕾姬不想告诉她的东西她一向猜不出来，再加上几年不见，蕾姬的扑克脸似乎越发功底深厚了，银焰竟有些怕。
“……活动范围？”
“最早是中亚五国，后来去拉丁美洲待了一段时间，最近在中南半岛。”
蕾姬的眼神变得很奇怪，非常明显。银焰后背一阵发凉，她离蕾姬太近了，蕾姬面部的肌肉随便挑动一两根她都感觉得到，而且，银焰到现在终于看清楚，蕾姬并非面无表情，她所有的表情肌都在运动，只是太微弱，弱到几乎零距离的银焰都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案。
她到底在想什么呢……好奇心压倒了银焰复杂的思绪，她尝试模仿蕾姬的微表情，最后沮丧地发现自己实在搞不懂。她想了解蕾姬，正如蕾姬现在半逼迫地从银焰这里套话。或许银焰没有把秘密全吐出来，但她能以性命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对蕾姬撒谎——这也是当下她唯一能保证的了。
“自我定位？”
“狙击手（Sniper）。”
银焰毫不犹豫地回答。
“配备枪械？”
“马卡洛夫手槍改进型（PMM），已丢失。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槍改进型（AKM），私人订制，发射7.62*54mm凸缘弹。德拉贡诺夫狙击步槍（SVD），同样发射7.62普通机槍弹，有时也会使用7N14狙击弹或57-BZ-323穿甲燃燒彈。”
“……”
蕾姬活动一下持着SVD的手，银焰很奇怪她能有这么大幅度的动作，但没有多想，反正是徒劳无功。不过银焰还是挺高兴的，蕾姬于她有着些许偶像性质，她因此能挺起胸膛，自豪地称这是蕾姬同款。她也确实这么做了，鼓囊囊的胸脯顶住蕾姬同样的地方，蕾姬因而半晌都没能继续说话。
“……绝对半径？”
“什么？”
“不会放跑目标的距离。”
“我不知道哎，没听说过这个概念……可能是1800米？”
银焰的身子轻轻晃了晃。蕾姬将眼珠转向下，脑袋跟着往下压了一点点，不多不少，半个公分。就是这拉近的短短一段距离使得四片唇彼此擦过，让银焰的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她强装镇定，尽量让呼吸保持平稳，因为她终于注意到了，起伏的胸口会触碰到蕾姬，她是惹对方不高兴了么？
“任务成功率？”
“我不记得总次数，所以没法计算。但，啊，我记得我受过三次伤，一次在泰国，两次在拉丁美洲，都是致命伤。”
“但是你活下来了。”
“见不到你，我死不瞑目。”
银焰半开玩笑地说着真心话，眼睛却不停地眨。果然是冬天啊，空气干燥，该滴点眼药水了，银焰想。
蕾姬呢，可能是被她的话感染到了，眨眼的速度也加快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我不想见到你的尸体，所以请保护好自己。”
“……我会努力的。”
“小伤也不可忽视，唾液里的溶菌酶对伤口愈合有好处，记得加以利用。”
蕾姬含住自己的食指，稍作吮吸，然后在银焰被咬出血的唇上抹过一条弧线。银焰一蹦三尺高，连滚带爬地躲进墙角里，把自己团成一团，抱着脑袋浑身颤抖。蕾姬被留在原地，无声无息，看起来并不惊讶。
此时银焰的脑袋里已经炸锅。怎么办，怎么办。她把蕾姬推开了。她居然敢。她怎么敢。如果她是蕾姬，这种情况下她肯定要发火。愤怒状态的蕾姬是极为恐怖的，银焰不怕蕾姬诉诸暴力，她只怕蕾姬生气了不要她……
蕾姬仿佛是放弃了什么，回到自己“座位”上规规矩矩跪坐好。银焰从十指的缝隙中偷偷瞄她，就算这种行为对狙击手来说如烈日般刺眼，蕾姬也毫无反应。
不。不是毫无反应。蕾姬笑了。银焰分不清她的笑是出于真心还是冷嘲热讽，银焰拿捏不准。银焰觉得自己的太阳又回来了，可惜时值冬天，只有朝着蕾姬的一面向阳，后背还是很冷，冷得沁入骨髓。
“刚才的内容我会筛选之后上报，我的任务已经就此结束。能对我说必须保密的事情了么？”
银焰干瞪着眼的时候，蕾姬又说话了。
“你想知道什么？”
“一切。只要你愿意相信我。”
银焰深吸一口气。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远在我被收养之前，联盟还没有倒下的时候……”
她做了个梦，梦里面银焰还不叫银焰，蕾姬也还不叫蕾姬。她们都无名无姓，无父无母……银焰曾想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然后她醒了。醒来的她浑身酸疼，心里边骂，这穿着长裤睡地板都简直是自虐，蕾姬究竟是怎么穿着裙子坚持下来的。可一看到头顶上方蕾姬琉璃色的虹膜，她就又觉得不算什么。她忍不住抬起手，想戳蕾姬的脸颊，想反过来抚摸那两片水润的唇，紧接着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这么做合适吗？
“蕾姬……”
她最后只用指尖蹭了蕾姬发梢一下。蕾姬的眼睛古井无波，后来银焰听说其外号叫机器人，银焰才不信，虽然很少说话，也很少表达感情，但蕾姬还是非常好懂的嘛。银焰是这么认为的。
“巴格师（Багш，老师）。”
但有时蕾姬也会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事，说出连银焰都无法理解的话来。就比如现在。
“啥？”
“你以前叫我巴格师，现在也不曾变。但是作为师父，我允许你直呼我的名字。”
银焰为此瞠目结舌。诚然，她对蕾姬有盲目信任和崇拜的感情在，但那只是因为她接受过蕾姬的指导，银焰早就出师了，而且她有信心不比蕾姬逊色多少。眼下这又算什么，正大光明抢南乡的饭碗？银焰愿意，南乡可不一定，而且银焰总觉得再用老师的身份看待蕾姬，心里怪怪的……
银焰发呆的时候，蕾姬轻轻把她搬开，顺带还捎走了银焰的SVD，坐到维修桌前摆弄了起来。银焰愣了两秒，赶紧跟上去，扒住桌子边缘，只从桌底下露出一双紫色圆溜溜的眼睛仰视着蕾姬，乖巧得不像是她。
“这是什么？”
蕾姬指着枪身上某个不明意义的装置，问银焰。银焰受宠若惊，丝毫不觉得以蕾姬的水平还能有什么不懂的，居然需要请教她。
“红外激光指示器……”
话虽如此，这东西跟普通的瞄准器还有区别，从准星来看显然不适合步槍用，体积也太小了。蕾姬没深入询问，而是说：
“拆掉，你不需要它。”
“大概吧……”
银焰鼓起脸颊，然后被蕾姬用手指戳破，泄了气。蕾姬看着这样的她，很久都没再眨眼。
“……我的瞄准镜里安装有微型摄像机，你也需要有一个。”
“为什么？”
“如果哪天你死在别人手里，我要知道那人是谁，长什么样子。”
然后亲手杀了他。蕾姬没说完，但是银焰从她的表情中已经很好地理解。
银焰不知道怎么想的，迷了心窍，爬到了蕾姬背后，整个人软趴趴地搭了上去。蕾姬就这样背后挂着她，继续整枪，把零件检查过一遍之后举枪摆出姿势。她们俩太像了，甚至托腮板都不需要调。银焰侧着脸，看着旁边蕾姬的脑袋，鬼使神差地用汉语喊了一声：
“蕾姬，我饿。”
银焰从不知道自己还能有这么软绵绵的声线。蕾姬当然也没听过，冲击肯定更大。大到什么程度呢，她的枪脱手掉下来砸到了桌板，须知狙击枪最禁不起磕碰，这么一来之前的校验工作全部作废。银焰发现自己惹了祸，默默爬下来，拎起行李走到门口，一拧门发现还锁着，又安静地走回来，在蕾姬对面坐下，主动认错。
“对不起。”（汉语）
谁知蕾姬也用汉语回她，“不要向我说对不起。”
银焰心道，蕾姬的脾气真是越来越怪了。她以前就是个怪人，不过银焰不讨厌，倒不如说蕾姬这性格还很合自己胃口。……糟糕，银焰又想到了奇怪的地方。
蕾姬懂她的想法，自然是无语。银焰抬头示以一个讨好的微笑，不多不少正好露出八颗牙齿。有用没用，只有蕾姬知道。
大概是起了效果的。蕾姬不再理随时随地发神经的银焰，在校服裙摆里摸索来摸索去，掏出一块看上去就非常不妙的东西来，问她：
“吃么？”
“……”
银焰抽搐着半边脸拿过来，不出她所料是能量棒。她并不挑食，要知道狙击手在野外什么情况都可能遇到，干粮断绝时，一切生灵都是食物，银焰吃过甲虫，活蛇，带腥气的鸟蛋，但她宁愿把那些东西拌一起，浇上消毒剂味的泥水做成沙拉，都不愿意吃现在手里这玩意，可想而知它给银焰留下了多么大的心理阴影。
“你天天就吃这个？”
“嗯。”
蕾姬用一个音节回应，而不再规规矩矩地遵守语法。银焰想这是个好现象，心情愉悦起来，自信心膨胀，促使她撕开包装袋，笑容满面地咬了一口——
有劲风从蕾姬耳边擦过。银焰如同离膛的子彈，冲进卫生间里，用脚狠狠地怼上门。随后蕾姬听见她扑通跪在地上，开始大吐特吐。
“……你的胃是铁打的吗，这都吃得下去？”
再出来时银焰已经虚弱不堪，而且失去了对蕾姬的所有热情，有气无力地质问。蕾姬拿起能量棒细看一眼，才说：
“这个过期了。”
“好嘛。”
银焰顺口接腔，随即又是一阵恶心，从胃里反上来。她拼死强忍住，好算没吐在蕾姬房间里。蕾姬站起身替她顺着后背，银焰红了脸，眼神游移不定，她又回到了那个面对蕾姬就胆怯的状态，既有心虚，也有别的什么因素在。
“……我得洗个澡，吐了那么久，感觉身上都馊了。”
“先吃些东西。”
蕾姬从银焰的包里找出压缩饼干，亲手递到她嘴角。银焰牙关都在打颤，她咬不稳，嚼了两口差点呛住。蕾姬又拿自己的水壶接了些直饮水喂她喝，银焰实在忍不住了，躲回浴室里，而蕾姬表现出了太过明显的失落的情绪，压低了眼帘。银焰隔着一道门板，感觉到蕾姬身边的低气压，仿佛心头有块沉甸甸的巨石，不仅让自己难受，也压着蕾姬，同时折磨两个人的神经。
“巴格师……”
“蕾姬。”
两个人的交流语言已经彻底从日语切换成了汉语，原因不在于别的，主要是银焰刚自学一个星期，不知道复杂的句子该怎么说。
“蕾姬，我不是小孩子了，没必要这么照顾我的，我一个人也能行。”
“你连子彈都是用我做的。”
她这么一说银焰倒想起来了。银焰打开门，仗着自己比蕾姬多出的两公分的身高优势，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试图教育她。
“不要再卖子彈了，会被你的敌人盯上，研究出专门克制你的对策，你明白吗？”
蕾姬显然没有明白，因为她光顾着看银焰，银焰从她的眼神中就读懂了一切，她的眼神实在太好懂了。银焰无声地叹了口气，领悟到命运真是一种不可捉摸的东西，丝毫不像蕾姬，无比单纯。
银焰于是怀着多少年都难以消除的误解告别了她，开始洗澡。先是淋浴，用水流和沐浴露把全身清洗干净，随后银焰踩进浴缸，靠热水缓解多日来的疲惫。泡到一半，银焰从水面探出半个身体，扒住池子边缘向外面大喊：
“蕾姬？！帮我找身衣服来，我忘记拿了。”
蕾姬没有任何动静，但银焰知道她听见了。银焰也不在意，继续惬意地靠在边上，闭着眼睛感受冬日里的温暖。没过几秒蕾姬开门走进来，打破了安静，她的动作很轻，几乎可以瞒过银焰这种水平的狙击手。但银焰始终有一分心思挂念着她，睁开眼，带着疑惑看去，蕾姬正在脱衣服准备一起洗澡，倒是毫不避讳，这点和银焰是完全相同的。
“……”
蕾姬很快也冲干净泡沫，赤着身子来到银焰身前。银焰把腿收收，学蕾姬抱住膝盖，给她腾出地方，催促道：
“快点进来，外面冷。”
蕾姬踩进水里，水面瞬间上涨几公分，她坐在银焰对面，无言地盯着银焰那双紫色的眼睛看。银焰呢，也隔着一层水雾，用一样的姿势，感兴趣地注视着她。只是，当真没什么好看的。
银焰并不是觉得蕾姬不够漂亮，但蕾姬该有的她都有，而且银焰的胸脯还比蕾姬、比大多数东亚女人丰满不少，所以说银焰赢了。银焰还得再补充一句，她觉得蕾姬是世上少见的美人，虽然现在蕾姬还没长开，可被蕾姬这样拥有天人之姿、气质如同谪仙的奇女子以欣赏的目光看待，也足够银焰永生难忘——不要问她是怎么从目光中发掘出欣赏之情的，就算是错觉她也不会承认。再三强调，论身材是银焰占优，但品行、学识和体贴人的程度综合起来，蕾姬要远远胜过她。银焰却从未有过嫉妒心，因为啊，蕾姬对她太好了，她一辈子都还不清，又怎么可能对蕾姬产生阴暗的想法。
她不知道，就像灯光下最容易滋长黑暗，最纯粹无暇的感情同样会迅速变质，生出一种银焰现在还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来。那种感情暂时还不能由蕾姬亲口告诉银焰，但很快，一切都将天翻地覆，蕾姬不需要等上太久。
蕾姬像是乏了。她的目光不再看着银焰，可她的心还留在银焰这里，因为银焰听到她说：
“你的身体弱，不要一直在水里待着，泡够了就出来。”
“嗯。”
银焰自喉咙发出一声轻哼，听着颇为慵懒。蕾姬率先离开水面，银焰却不着急，而是继续欣赏面前这朵滴水的芙蓉，直至蕾姬投来一个眼神，仿佛说，再不出来就死在里面吧。
她翻身跳出浴池，以极快的速度擦干身体，这时候的她才像是个专业武侦。蕾姬已经穿好衣服在等她了，并把两人的脏衣服一块丢进了洗衣机里。银焰本来想说手洗就好，呃，她突然意识到，恐怕蕾姬是不会答应的，而且银焰拿着蕾姬的衣服，自己都不敢保证会不会干出什么事……
“你的新制服已经洗了，穿原来学校的又太显眼，可以先用我的一套。”
蕾姬表情淡漠地递过毛衣、短裙和银焰的内衣。她似乎有很多件校服，银焰也不介意，拿来就穿，结果防弹毛衣卡在了胸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银焰两手并用，使出曾经负重三十公斤行军的力气拼命往下拽，毫无成效，反而勒得胸口疼。
“……蕾姬呀，你也看到了，不是我嫌弃你的衣服，实在是咱们两个体型不相称，当然了我仅仅指这一方面而已，其实我觉得你体型比我好，你看咱们狙击手要时常在地上爬行，我这种身材并不具备优势……”
银焰仍然保持蠢到家的姿势，嘟嘟囔囔的，抬起头来，之后她彻底不说话了。蕾姬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凶狠，被吓到的银焰决定去找自己的衣服，经过蕾姬身侧时，蕾姬猛不丁给了她一记直拳，不轻不重，银焰也没有躲开，被打得失去平衡跪在地上，一个劲嘿嘿地笑。
“蕾姬，你真可爱。”
蕾姬低头将大腿的刺刀带绑结实，银焰赶紧爬起来飞奔到自己的背包旁边，找出一身白色衬衫、黑色的风衣和长裤来。她一边费劲地系着扣子，一边不忘对蕾姬抱怨：
“真是的，要这赘肉有什么好处嘛，你看两年前的衣服我已经快穿不上了，明明个子一点没长……蕾姬？”
银焰感受到杀意，回头一看，蕾姬左手拿吹风机，右手拿毛巾和梳子，竟然演出了SVD和刺刀的气势。银焰缩了缩脖子，又一想她怕个什么，就算蕾姬要杀她，她也会主动把要害暴露出来。不过看样子蕾姬是要打扮她？发的哪门子神经？
“长发不适合狙击手，于你是无所谓，但要记得保养。”
蕾姬说的对。银焰留着长发，对狙击手而言是个累赘，可银焰到底还算个年轻姑娘，蕾姬就由着她。况且，关于蕾姬自己，银焰也有很多问题想问。
“蕾姬呀，你头发干了么就戴上耳机？而且你也不怕听不见声音，被人抄近身……”
蕾姬眨了两下眼睛，表示否定。
“这是美国国防部专门采购，由德国森海纳尔公司生产的电子拾音降噪耳机，型号PMX-990，具有抑制高分贝、增强低分贝环境音的效果，适用于狙击手、炮兵和通讯员等人群。”
蕾姬顿了顿，银焰以为她要向自己宣传这款耳机的好处，但并非如此。
“我不可能遗漏你的声音。你是我的搭档，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最优先级别，高于指挥部和我自己的意志。所以无论在哪里，无论何时，发生什么，我都会及时地回应你，永远不会失联。”
银焰感觉脸上烧得通红，不由得用双手严严实实地捂住了脸，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竟然有想哭的冲动。蕾姬到底是怎样一个脑回路，为什么随便一个陈述句到她这里都听着像情话。她们明明只是最普通的战友才对……
蕾姬从未放弃过努力，但她懂得暂时以退为进，便跪在银焰身后，专心地打理着银焰的一头银白色长发。不同于蕾姬的短发很快能风干，长发最需要细心呵护，否则照狙击手风吹日晒、跋山涉水的习性，用不了几年头发就得变成满脑袋枯树杈，银焰全仗着年轻才不在乎。至于老了怎样，银焰更是没想过。
蕾姬呢，也是同样。
“……你骗人。”
银焰突然带上了哭腔。不同于先前哭得或激动或愧疚，蕾姬从中能听出的只有绝望，像是一点一点把胸腔撕开，把腐坏的心脏掏给蕾姬看。她的心已经死了，在很多年之前。
“你从来没有听过我的请求，一次都没有。”
蕾姬轻轻为她抹去眼角的泪珠，用自己的手指。
“以后不会了。”
泪眼模糊之中，银焰感到蕾姬往她脑袋上戴了什么东西。她其实很清醒，很快就止住眼泪，静静聆听蕾姬所想要传达给她的讯息。这声音悠长而又遥远，仿佛持续千万年的一个梦。
“这是……什么？”
“是风。”
“蒙古草原的风？”
“嗯。”
耳机果然如蕾姬所言有拾音功能，银焰可以清楚听到蕾姬说的话，还有平日容易忽略的一些细节，比如蕾姬沉稳的呼吸，比如蕾姬双手捂住耳机和她的耳朵发出的细微的摩擦声，比如耳机里风吹过西伯利亚落叶松的永不停歇的飒飒声。那声音对银焰是那么熟悉，仿佛她们回到了从前，在莫斯科郊外的树林里手挽手散步，那里有红松，白桦，还有山坡上红艳斑驳的花楸……
银焰的表情变了几许。蕾姬感受到她嘴角的扯动，生出疑问。银焰摇摇头，回答道：
“没什么。”
银焰如此安静了几分钟，在某一瞬间破涕为笑，笑靥如花，又对蕾姬说了一遍：
“没什么。对了蕾姬，你这耳机是军品吧，肯定不便宜，多少钱？”
蕾姬说了一个数字。银焰在听到的瞬间把耳机硬掰下来，扣回了蕾姬头上。蕾姬对她的粗暴可能有点意见，但是银焰恢复正常了，比什么都好。
“……你老实交代，这些年存了多少钱？”
“我不清楚，你如果把我杀掉，或许可以在北京买很多套房子。”
银焰眼角抖了抖。蕾姬也学会开玩笑了，她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仔细思考，蕾姬可能只是在陈述事实……
“买了给谁住，难道我要抱着你的头骨独居空巢吗。”
银焰没好气地说。蕾姬眨了一下眼睛，表示……什么都不表示。她眨两下眼是疑问或者不赞成，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特殊含义。
既然有钱，银焰决定不能再吃能量棒这种灭绝人性的东西了。在银焰以死相要挟之下，蕾姬交代，储藏间里放着一整箱能量棒。银焰从她的百宝箱里拿出两张封条，过去一脚踹开门，动作颇有当年NKVD蓝帽子的风范。蕾姬歪着脑袋看她给纸箱贴封条，念出上面的英文：
“曼谷警察局。”
“对。我跟他们有合作过，算是纪念。走吧，我们出去找些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银焰拍拍手。刚洗完澡不宜见风，所以银焰让蕾姬给自己扎了个松松垮垮的丸子头，又戴上一顶黑色小圆软帽，要是再长高点，就是个俊秀的帅小伙了，可她太害羞，胸又太有分量，怎么看都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傻姑娘。
“很英气。”蕾姬说得倒是毫不违心。
银焰又红了脸，但她已经能平静着对待，外表的平静。她跑快了两步，把蕾姬留在身后，又转身望着不紧不慢的蕾姬，踩着轻快的碎步迎上前去。夜晚华灯初上，东京湾环路安静而昏暗，适合情侣之间说些甜蜜的悄悄话。
“你想去哪里？”
“随你一起。”
银焰傻笑，过去握住蕾姬主动递来的手，与她共同漫步至附近最繁华的台场。人流不影响她们快速穿梭，蕾姬和银焰仿佛都有隐身能力，能在无数人的注视下背着枪潜入还不引起注意，也正是因此，银焰走到哪都要悄悄地一惊一乍，感叹东京的先进，才没有被人笑话老土。
“披萨？我似乎听说过这种食物，好像美国和法国也有卖的……”
“用发酵圆面饼烤制，涂有奶酪和各种配菜的意大利馅饼，在世界各地都很受欢迎。”
银焰握住双拳，托住下巴，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转过头蕾姬发现她已变成了星星眼。
“我喜欢奶酪，酸奶，奶茶，奶皮，云南乳扇，一切奶制品我都喜欢。”
“那就这里。”
银焰于是站在角落里读着招牌，指向其中一栏，上面写着建议双人食用。
“两个9寸的，还有一个12寸的，要哪种？”
“2*9*9等于162，12*12等于144，自然是两块分量更多。”
银焰面带犹豫，蕾姬又说：
“若是你想分着吃，一起点12寸的也可以。”
银焰以右手握拳捶左手手心，下定决心，带着蕾姬走到柜台前：
“我们要朝天椒巧克力，还有香草纳豆、海盐仙人掌、蓝莓苦瓜、羊奶昆布烧鳗鱼、青柠檬汁焗牛蹄筋、芹菜西蓝花东坡肉凉拌海蜇皮，以上这七种口味各来一张12寸的披萨，多谢。”
面带职业微笑的服务生在听到第一句时，表情就已经不对了。银焰攒了很长一口气报出需求，却发现整个餐馆鸦雀无声，柜台小姑娘的笑容也冻结在了脸上。
“……？”
对方慌忙拿出菜单，一行一行挨着看过去，像是恨不得用眼把菜单戳出一个窟窿来，表现得相当可疑。
“抱歉，这位客人，请问您确定是朝、朝天椒巧克力，还有香草纳豆，海盐……仙人掌……”
蕾姬拽银焰的袖子，银焰于是及时切断话题：
“啊对，我们很饿，所以麻烦请上快些。”
银焰付罢钱，带着蕾姬躲进阴影里，没多久店里重新恢复了热闹，她们的晚饭也做好了。她们找个清净的地方落座，没人打扰，只有收银台那个初中年纪的工作人员化身为服务生，专程跑过来为她们端上来披萨，临走还恋恋不舍地回头，一脸见鬼的模样。
“……”
银焰饿得不管那么多，抓起披萨就吃，马上再次惊叹，嘀咕了句“布尔乔亚”，表情却是十分陶醉。蕾姬没有立刻下手，而是无声地盯着银焰，就跟看着她能看饱一样。蕾姬想，应该叫做秀色可餐。
“或许意大利人并不吃这些。”
蕾姬突然说出了真相。
“好吃就行，什么食物走出了家门都得入乡随俗，迎合本地居民的喜好进行改良，这样才能打开市场嘛。”
不。再怎么说也不会有人喜好东坡肉拌海蜇皮的。蕾姬默默把话咽了回去。银焰嘴里鼓鼓囊囊的，并不光顾着自己，也催促蕾姬拿起她的那一半，这回换成银焰盯着她了。
蕾姬进食的方法很有意思，取一块披萨，用叉子挑出所有苦瓜片吃掉，然后吃完所有蓝莓，最后吃饼底，以此为一个单位循环。银焰乐个不停，觉得挺有意思，但照她的速度这顿饭恐怕得吃到明天，所以银焰主动找了一块肉多的，递到蕾姬嘴边：
“张嘴，啊。”
银焰起初还有些胆怯，但是见蕾姬接受了她的投喂，便愈发肆无忌惮。蕾姬吃得越多，银焰笑得越开心，眼睛都弯成了浅浅的月牙泉。不过有件事令她非常在意，她笑得有些累，停下来喝口赠饮，身体前倾，用手托住脸颊，仰视着蕾姬并将杯子递过去，媚眼如丝：
“蕾姬，为什么周围桌一直在看我们？哪里不对吗？”
“日本人天性含蓄且为人冷漠，就算是搭档也不会如你我这般亲近。”
“这样啊……我对日本了解不多，全靠你给我科普了。”
银焰拿着杯子，让蕾姬咬住吸管。隔着老远某个穿巫女服的女孩突然拍桌子站了起来，吓银焰一跳。只听她大喊一声，“我也要让小金这样对我！不！我要这样对小金，让他打起精神来！”便绝尘而去。半分钟后她又飞奔回来，去柜台点了十二张披萨外带，再次风风火火地消失。
银焰收回视线。
“……你认识？”
“……不认识。”
蕾姬别过脑袋。
银焰吃得饱了，伸了个懒腰，将脑袋埋进胳膊里，趴在桌子上嗯哼嗯哼的，像只温顺的小猫。蕾姬将空的杯盘推到一边，轻声问她：
“你困了么？以前你八点多就闹着要上床，现在是七点四十九分，困的话我们就回去。”
银焰没抬头，声音闷闷的，“以前那是我身体弱，现在养好了，自然不一样。”
蕾姬只点点头。
“那就好。”
银焰冷不丁双腿交叉，向前勾住蕾姬的小腿不放，让蕾姬无法起身。她明明不喝酒，却眼神朦胧，像是醉了，蕾姬也不喝酒，但是蕾姬知道她们俩天生酒量惊人，哪怕一坛酒下去也是脸不红气不喘，更遑论喝醉。
“……你啊。”
蕾姬发出一声叹息。银焰已经神游到了西方净土，否则她的眼睛非惊得掉下来不可。蕾姬正不知所措，银焰却又乖乖地松开了腿，像是半睡半醒一样，全靠着本能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粒白色药片，嚼了两下囫囵吞了下去。几分钟后她睁开眼，正看到蕾姬一双平静如无底之渊的琉璃色眼眸。
“蕾姬……？我睡着了？”
蕾姬无言地点头。银焰站起来，懒懒散散地舒展身体，然后向蕾姬伸出了手。
“走吧。”
“好。”
话虽如此，回宿舍之前，她们不自觉就拐到了家具商店。蕾姬话语里没有要睡床的意思，恐怕银焰买了床，蕾姬也会在旁边坐着。所以银焰清清嗓子，思考怎么劝说才好：
“嗯呐，嗯，那个，巴格师。”
“蕾姬。”
蕾姬不遗余力地纠正，分明是她自己提的称呼，这时候又嫌弃得不行。
“……蕾姬，有句话我得对你说明。同为狙击手，我并不反对你的生活方式，但你要是不想让自己四十岁以后就半身不遂，最好从今天起就睡上床垫，我是认真的。”
蕾姬想到了什么，眼中有细碎的光闪过，一瞬间宛若银河。
“四十岁。”蕾姬两片薄薄的唇如蝴蝶振翅，颤动了银焰的心尖。
“我还未见过四十岁是什么样子。”
银焰突然哽住。
蕾姬看上去兴致不是很高。银焰于是生生扭转对话走向，跳过上个问题：
“……那，我们是买两张单人床么？蕾姬你有什么偏爱的款式没有？”
蕾姬摇头，略过银焰，直接伸手向导购员说：
“这张双人床和配套用品，以及那边两把椅子，一张餐桌，请在今晚九点之前配送到武侦高狙击科宿舍705房间，过几天我们会再来选购其他家具。”
难为她对外人说了这么长的句子。她已经要刷卡走人了，还是银焰从没见过的黑卡。导购员带着满面笑容对她点头鞠躬，恭送她们出门，成功让银焰见识到了消费主义社会的热情程度，大开眼界。
“好的，已经为您记下了，我们用信誉保证商品会比您先到家。请问您需要工作人员入室安装吗？”
蕾姬猛地回头看去。那是狙击手特有的眼神，并不瘆人，也不具备攻击性，避免让要猎杀的目标察觉到自己已经被盯上。她像是在看你，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着，一双眼不需要转动和对焦，就已经将整个世界置于狙击枪的视野内。正是这种直通死亡的虚无感，让人不能长久直视。导购员小姐尖叫一声，连连哭喊着对不起。银焰快步把蕾姬带出来，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你把人家吓到了。”
蕾姬微微扬起脑袋，望着冬日明朗的夜空，握紧了银焰手心。银焰发现了，她说会时刻回应自己，有时候是用话语，有时候则是用行动。银焰很难说这样好不好，但她是自己的搭档，这句话的意思是，银焰永远会无条件信任她。她们是一个小组，不存在单独的个人，相对的，银焰有什么缺陷蕾姬也必须忍，哪怕她已经到了悬崖的边缘，摇摆不定，随时都可能被一阵微风吹落。
“……话说一直由你出钱总归不太好。但我也没剩多少存款，头疼啊。”
银焰抖抖从披萨店出来就瘪了的钱包，结果连个硬币都没掉下来。蕾姬则是直接否决：
“不需要你做什么。”
“是我自己过意不去，蕾姬，不过我保证，我对长生天发誓，我会努力挣钱的，争取让咱们俩的财政宽裕些……可惜我是个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银焰举起一根手指对天立誓，又想起了自己的现状，一个劲摇头，语无伦次：
“等等，你我都不信长生天，而且我什么都不信，这下麻烦了……”
蕾姬抓住银焰那只发誓的手，十指相扣。这回她的笑容不再是转瞬即逝，而是像她背后一百五十亿年的夜空，永远都在那里，熠熠生辉。银焰从未想过，有这样一个人能如此牵动自己的心神，她的一举一动都如同木偶提绳影响着自己，一个表情可以改变自己的喜怒哀乐。银焰为她而活，有了她的银焰才足以称为完整的人。曾经银焰失去过她，还好，她一直都在等着自己。
“我们回家。”蕾姬对她说。
银焰也点头。“回家。”
银焰完全把学校给自己安排的宿舍抛在了脑后。单人间？那是什么，能让她和蕾姬拉近距离吗？——或许可以，因为她本该住在隔壁704，仅一墙之隔。但银焰不好意思说的是，别提一面墙，就是一扇门，一张桌子，一件毛衣，她都嫌多余。她是不是又想了不该想的。
她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在做梦，一起和蕾姬回家，一起整理焕然一新的根据地，一起组装足够银焰打滚的大床，一起洗漱，甚至最后肩并肩躺在了一起。两支SVD并排，位于蕾姬手边。出于小组的分工考虑，银焰也将AKM贴身放好，而且自信得没有关保险。灯也关了，屋门锁好，窗帘被小心地拉严实并且留出观察孔，窗户通好了电，重要通道埋上绊雷，将宿舍打造得有如铁桶一般，但是银焰还是无法平息心中的悸动，今天一整天太过梦幻，令她辗转难眠，明明几十分钟前她还困得不行……
“……我是在做梦么？”
“明天是1月7日，2008年第一个星期一，睡吧，然后迎接新的一年。”
蕾姬平躺好，死板地回答。银焰也假装专心数着天花板，才过几分钟，就不老实地翻身抱住蕾姬，把脸埋在蕾姬肩里，免得声音里的傻气被蕾姬听出来。她多虑了，根本就藏不住。
“我早就想抱着你睡觉了。你会讨厌么？”
“不讨厌。”
“可是我强行改变了你的很多习惯，我很抱歉，都怪我任性……”
黑暗中蕾姬睁大了眼，眼中没有任何睡意。
“不要向我道歉，我只容忍你这最后一次。”
银焰轻声应下，声音如同蚊呐。很快银焰就不再有动静。时间是九点整，蕾姬也闭上了眼。
一觉到天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