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格里戈·溫霍斯特的小鬍子都因為驚訝而翹起來了,他的眉毛皺了起來,看着眼前的這位女性代理律師。

“我也很無奈啊,但出於道德的考量只能放棄之前的約定重新接過你的案子了。不過你放心,我絕對會全力以赴為你辯護的,溫霍斯特先生。要知道,我可是刑事案專家啊。”她穿看起來很平凡的灰色西裝外套搭配灰色裙子,玩弄着自己捲曲的,紅色的大波浪長發,臉上露出笑容,“我甚至感覺可以不用庭審就直接判你無罪,當然,這也不是絕對的事情,所以還得請你做好出庭的準備。”

“那些都無所謂。布拉德利怎麼了?”格里戈看着這長得還算標緻,且在他面前搔首弄姿的女律師,焦躁地擔心着自己的戰友。雖然被布拉德利說教並不令人高興,但二人的過往使得兩者之間有那種超越時間和空間的堅固友誼,無論任何一方聽到對方受傷的消息顯然都會感到不快的。

“啊,他被人拿槍打了,不過沒死,”女律師輕描淡寫地說道,口中的戲虐讓格里戈有些不悅,甚至想賞她一個耳光。但他作為蘇格蘭紳士的禮節決然是不允許他這麼做的。

“丹妮絲·威爾遜小姐,人命關天的事情可不能輕鬆地開玩笑。”

“不要那麼嚴肅嘛,叫我丹妮絲。格里戈,我能夠叫你格里戈嗎?”丹妮絲用挑逗的語氣沖他說道,“你那麼拘謹是為什麼呢?還是說,你在這裡憋得太久了,所以有些緊張?你別擔心,我是個非常好說話的人。”

格里戈抬起手,給她看到手上的鑽戒,但丹妮絲卻笑了,“婚姻和愛情有必然的關係嗎?”

他卻懶得繼續解釋了,“如果你不是來這裡討論我的案子的,那麼你就可以走了。”

“哦,可是半小時還沒到呢,”丹妮絲用深藍的的,極為有神的瞳子盯着格里戈不放,“我來這裡本來就不是和你討論案情,而是來看你的。本來我都放棄這個案子了,但老天爺似乎將你我綁在一起,這是難以抵抗的命運啊。”丹妮絲站了起來,走到格里戈旁邊,用手摸了摸他的寬廣的背肌,他的身體因為長期的軍旅生涯而顯得精練強壯,似乎讓她感到非常中意。

“格里戈,要怎麼樣才能得到你呢?”她這樣說道,格里戈卻撇了她一眼,“我愛我的妻子,你請回吧。”

“哦,真是掃興。好吧,那麼今天我就放過你吧,”丹妮絲走到門邊,敲了敲門,警衛進來拷上了格里戈。“那麼,庭上見了。”她嬉皮笑臉地衝著他拋去一個飛吻,他突然有種接過來倒也不錯的感覺,但那感覺轉瞬即逝,很快消失了。強烈的罪惡感驅使他開始祈禱,祈求更高的存在給他抵抗誘惑的力量。他對自己感到深深的厭惡,甚至感到噁心,以至於剛回到自己的房間,就趴在馬桶上嘔吐了。

“嘿,夥計,他們給你喝酒了?我就知道,他們會想辦法折磨你,讓你招供的。”

格里戈突然記起自己的室友是個神經病,他保持着沉默,坐回到自己的床位上,等待決定日的來臨。

庭審決定日。

在公正女神天平下的雄偉建築聳立,法官們日復一日來到這裡,執行他們內心中崇高的工作。這是平凡的一天。

丹妮絲靜靜地坐在聽眾席當中,法官一個一個處理着平凡的案子。

“克豪斯訴溫霍斯特。”

終於輪到他們了,丹妮絲走上前去,和那位男性地檢察官蹭了一下肩膀,她用頗有餘裕的眼神看向對方,而帶着圓眼鏡,梳着油頭的檢察官咳了兩聲,吸了吸鼻子,來到自己的座位上,整理着自己的風衣和襯衫。

丹妮絲坐了下來,而法警將格里戈·溫霍斯特帶到她身邊坐下。她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手,“別擔心,我能搞定。”她輕聲沖他說道。

不過溫霍斯特似乎並不領情,縮回自己的手,“那是你的工作。”

“噢,別像個小孩子一樣記仇了好嗎?我們都是成年人了。”丹妮絲笑着在他的腿上捏了一把,不禁讓他臉上露出鐵青之色。自己還沒被這樣作弄過,作為一個蘇格蘭紳士居然被一個美國女子玩弄於鼓掌當中,顯然並不令他高興。

“請檢方陳述請求。”

披着黑色法袍的法官慈眉善目,大約六十多歲,留着白色的絡腮鬍子。他看了一眼溫霍斯特,似乎給與肯定的目光,但很顯然並沒有偏袒他的打算。

“法官大人,我們指控格里戈·溫霍斯特先生犯下一級和二級謀殺罪,給予終身監禁,不予保釋的處罰。”

檢察官擦了擦汗,似乎有些緊張地說道。而後排有人喝起倒彩來了。“嘿!英雄坐牢,殺人犯得利!”

法官敲了敲鎚子,“請旁聽者肅靜!”他又回過頭看着檢察官,有些疑惑地問道,“你們不考慮失殺人嗎?”

“法官大人,”檢察官有些神經質地推了推自己的圓形眼鏡,“溫霍斯特先生犯下的罪行是殘忍的,對於合法持有槍支的克豪斯先生進行了無情的處決。這絕不是正義之舉,假如人人認為自己是正義的義務警員而去這樣做的話,這個國家就將陷入混沌了。檢方不會對量罪進行更改,將堅決追求有罪判決。”

“辯方呢?”

“法官大人,請您現在就以證據不足判定溫霍斯特先生無罪。他們根本無法證明這是有預謀的殺害,檢方只是在迫害一個試圖保護孩子們的良好市民,”丹妮絲誠摯地看着法官大人,法官摸了摸自己大把的白鬍子,不置可否。

“哦,但他是個英國人,而且他並不知道被害者會去傷害那些孩子。”不甘示弱的檢方律師辯駁道。

“溫霍斯特先生是持有綠卡的英國人,而且他在這裡是擁有產業並且合法交稅的。至於所謂的被害者…背着裝滿子彈的半自動步槍滿面猙獰的走進學校,難道只是進去和孩子們玩過家家嗎?”丹妮絲又看向法官的方向,“法官大人?”

“否決該項無罪判決的請求。”法官等待着她繼續陳述。

“那麼,法官大人,我們請求快速進入庭審階段,我們的訴求是溫霍斯特先生無罪。並且,我們要求取保候審。”

“法官大人,他是個危險人物,因為他是個前軍方人員,對火器的使用十分熟練,在擊殺克豪斯先生的時候手段極其殘忍。他亦有很強的反偵察反跟蹤能力,逃走對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我反對取保候審。”檢察官額頭上的汗不住地往下流,像是被周圍灼熱的目光點燃了一般。

“辯方請繼續陳述?”

“溫霍斯特先生之前從未有過前科,而他在UN時期為國家和平做出的貢獻有目共睹。我認為判定他對公眾有危險毫無依據。至於他逃走的事情,那更不可能,畢竟溫霍斯特先生在這裡是擁有產業的。”丹妮絲一臉堅定,瞪了一眼檢察官。“檢方最近似乎缺乏勝訴的案子,他們是想藉此讓無辜的人進監獄…”

“法官大人!我抗議!”檢方律師憤怒地咆哮着,而法官大人微微搖了搖頭。

“威爾遜小姐,請注意你的言辭。許可取保候審的請求。保釋金為一百萬美元。開庭時間定為七天後。現在休庭。”法槌就這樣被敲響,威爾遜轉身擁抱溫霍斯特,似乎是在恭喜他,其實她卻偷偷在他的耳邊嚼着舌頭,“今晚,能陪我喝一杯嗎?”

“我說過了,我是有婦之夫。我愛我的妻子。”

“你想得太多啦。”丹妮絲笑着摸了摸他的肩膀,“單純喝一杯酒。沒有什麼別的意思。”

溫霍斯特不知道該怎麼拒絕。

“在哪裡?”

“我知道一個好地方。羅切斯特酒吧,八點半,不見不散。”丹妮絲說罷,轉身離開了。

格里戈思索再三,決定還是前去。他不是一個隨意退縮的人,更何況,他顯然是能掌控自己的,不會有什麼問題。他跟隨着法警去領回自己的衣物財產,終於,自由來臨了。雖然不能去別的城市,但好歹不用在那個發臭的拘留所里蹲着了。

“…”

第二天清晨,格里戈睜開眼睛,感到頭痛欲裂,似乎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看着天花板上熟悉的鏤花裝飾,努力地想要回憶細節,但並沒有成效。他拉開被子下了床,來到窗邊,外邊的天氣似乎還不錯,出去走走是個蠻好的選擇。

“早上好,格里戈。”

一個熟悉的,女性的聲音傳來,格里戈驚訝地回過頭,發現床上原來還躺着另一個人,那便是丹妮絲·威爾遜,他的代理律師。她身體上蓋着的被子無法掩蓋那平滑而凹凸有致的曲線,不過格里戈並沒有時間來觀賞這些,而是幾乎全身感到了巨雷的轟鳴,頭開始感到暈眩,但他勉強能夠制御住自己的身體。

“哦,真該把你這表情拍下來,嗯,就這麼做好了。”她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給格里戈拍了個照,“啊,這將是我的珍藏。”

“丹妮絲,你怎麼在這裡?”格里戈幾乎吼叫着沖她說道,“昨天晚上…”

“啊,沒什麼,難道你不願意?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

“我愛我的妻子!”格里戈的音量絲毫沒有變小,以至於丹妮絲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啊,這跟那沒什麼關係啦,本身就是我對你有感覺,不過你沒有那種感覺就算了。我也不是喜歡糾纏的人。”丹妮絲笑了,“反正以後不見面,也沒什麼關係不是嗎?我只是在這次庭審見到你,感到你很有趣罷了。但時間長了就會厭,不如留下一段回憶來得實在。”

“…”格里戈陷入了沉默。“我要走了。”

“這是你家,還是我走罷,”丹妮絲跳下床,拿起椅子上的衣物,一陣風似的穿好,她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紅色大波浪,往鏡子里看看,確定不是很紛亂,便朝還呆站在那裡的格里戈走過去,伸出自己的右手,“那,庭上見了?”

格里戈咽下一口苦水,點點頭,像是承認自己的失敗一樣握了握她的手。

“…”格里戈坐在桌邊,看着窗外的藍天發獃。

*叮叮叮叮叮*

電話響了起來,但是格里戈一開始並沒有聽見。直到半分鐘后,他才回過神來,走到沙發邊上,接起電話。

“你好?”

“格里戈?”

清脆的聲音來自於莉莉安,格里戈心想,老天,這是我最不想接到的電話了。

“是的,莉莉安?”

“沒事,就是打電話跟你問好——孩子們跟我都很想你,親愛的。”

格里戈陷入了沉默,他不知道該怎麼向她開口。他不想瞞着她,但他不確定如果告訴她會有什麼樣的後果。“我也是,親愛的,我也是。”

“等這件事結束之後,你就趕緊回蘇格蘭來吧,”莉莉安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我本該在那裡陪你,但孩子們——”

格里戈從來沒有責怪過她,這下他心中更是充滿了愧疚和自責,“錯在我,親愛的,你什麼都沒做錯。”他幾乎要說漏嘴了,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你沒錯,格里戈,”她卻堅持着這樣說,“假如那些學校里的孩子死了的話,你可能一輩子都沒法原諒自己,如果說誰錯了的話,就是那個想殺害孩子們的人有錯,還有疏忽職守的警察有錯。”

自責的格里戈卻突然想到了布拉德利說的那番話。他或許並不是正義的,只是逞一時之快想要做英雄罷了。他不知道的是,如果這樣的想法讓布拉德利知道了,一定會打他一拳,讓他重新相信自己做的這件事並無不妥之處。因為布拉德利始終相信,像格里戈這樣的人,是不會濫用自己的權利的。

“你要好好休息,我們都很愛你,格里戈。”

“當然,莉莉安。我也愛你。”

掛掉電話,格里戈躺倒在沙發上,隨即又站起來,看向酒櫃的方向。他走上前去打開柜子,拿起一瓶威士忌,不由分說就開始往喉嚨里灌。那如同火燒的感覺讓他的喉嚨直發疼,甚至讓他變得更加清醒了,他感覺更加難過,眼淚都掉下來了,但很快感覺變得遲鈍,周圍的景物變得迷糊,他似乎有些快樂了。他難以思考,不禁笑了起來,躺在沙發上。

此時,誰開門進來了。格里戈並沒有動,動又有什麼意義呢?

那個身影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格里戈依然沒有警覺起來。

“…”

現在,身影站在他面前了,他看不清楚,只是傻乎乎的笑着,並不在意這人的存在。

“哦,格里戈,你太讓我失望了,”說話的卻是丹妮絲·威爾遜,“你都不記得昨晚的事情,就又要喝個酩酊大醉來忘卻它?如果這樣的話…不如我們來做點你一輩子都忘不了的事兒吧。”

“是…是你?”似乎大腦並沒有完全被麻醉,他僅剩的理性詢問着她的來意,“你…在說什麼?”

“親愛的,我說過了,我想得到你。我本以為你只愛你的妻子,因此我才決定離去了。但我還抱有那一絲的希望,就是讓你明白你對我也是有感覺的。不過看來我做得有些過火了,以至於你開始自毀了。我可不想看到你就此覆滅,所以我要在這裡監視你。”丹妮絲摸了摸他的肩膀,“當然,我們什麼都不會做。我只是希望你快樂的活下去,哪怕不認識我都行。”

接下來的一周里,這兩個人的確形影不離。而他們的確什麼也沒做——但精神上似乎十分的合拍了。

庭審前一天的晚上,他們點了城裡最貴的意大利菜的外賣,準備了美妙的白葡萄酒。這算是朋友之間的約會。

“順便一提,我的曾祖父是正宗的蘇格蘭人,”丹妮絲舉起手中的酒杯衝著格里戈致意。“所以,老兄,說不定我們祖上還是鄰居呢。“

“那還真是失敬了,”格里戈輕輕仰起脖子,飲下一口白葡萄酒,“謝謝你,丹妮絲。”

“怎麼?”現在,丹妮絲如同藍寶石一般的美麗眼睛似乎純潔無比,格里戈甚至感覺她和前幾天並不是同一個人了。

“沒什麼。看來你也是能有格調的,單純這樣想罷了。”

“因為沒辦法徹底得到你,做朋友倒也不錯。和你一樣,‘單純這樣想罷了’。”

“如果我沒結婚的話,”格里戈看着她,又舉起酒杯,“致我們的友誼。”

“阿門,”丹妮絲眼睛裡轉瞬即逝的悲傷被格里戈看在眼裡,他只能假裝沒看見。既然她要逞強,那麼他也就順其自然地演上這麼一場戲,結局並不美好,但起碼可以被接受。沒有人願意獨自離去,但她這樣的人,還會找到比自己更好的。他只能這樣自我安慰了。

“明天就要庭審了。”格里戈十分平靜地說道,“那麼,你準備好了嗎?”

“當然,”丹妮絲身上似乎又發出強烈的光輝,如同東方升起的烈日,她對於對手並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因為勝利總是在她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