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蒂尼姆街头,重新回归寂静。

头发雪白的女人不知轻重地将门打开,门与墙面对撞,发出强烈的抗议,但她也还是全然不顾。

“喂!老大,在吗?”

这是跟老大说话的方式吗?即使是在这不蔽风雨的断壁残垣中,女人的声音也依然能够造成回音。

就在屋子的阴暗处,一个身影渐渐挪动起来,但也只是用眼睛简单的一扫,便失去了兴趣,重新瘫坐在废墟之上。

“因陀罗,你又去找谁打架了?”声音有气无力的,但也还是能听出其中的那一份无奈。

因陀罗双拳相碰:“只是一些宵小之辈,打算在背地里偷偷摸摸地搞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看着不爽,直接揍了一顿。”

白色的头发上染了点红,这是因陀罗最喜欢的样子,也是她唯一的审美:勇猛而又不失美感,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会让头发很痒,从而影响战斗的话,就算是将头发全部染红也没什么大问题。

“嗯……”

老大只是轻声哼了一下,伸手接住了小弟丢过来的面包,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味道意外地还不错,比前几天吃到的那些已经烂掉的面包好多了。但跟自己过去吃过的东西相比,这里的食物就算是再好,那也是糟糕透了。

“嘿!那群家伙那里还有不少好东西,够我们和小弟们吃上一阵子的了。老子我把他们的烤架也搬过来了,今晚能吃上一顿烤肉了呢。”

肉是个好东西,因陀罗相当喜欢,打完架后豪爽地大吃大喝一顿,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畅快的吗?

“哦……”老大也依然只是轻声应答。

“喂,老大,你好像有点无精打采,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个梦。”

老大慢慢站起,走出阴影,金黄的头发在乌云密布的天空背景下,宛如太阳一般,少女对着天空,伸出手:

“我梦到了我亲眼看着太阳升起,梦到了我的家、家人。但当我睁开眼睛,却连太阳都看不见。”

是感觉不到安全吗?老大来到这里也没有多长时间,帮派中也确实有些不稳定的要素在里面,实不相瞒,刚才的那一场架,就是因陀罗在平定帮派内的反对势力。

“因陀罗,对自己过去的伙伴出手,没有愧疚吗?”

被自己推崇为老大的少女看着自己,眼神有种说不出来的忧郁,但在这份忧郁之中,却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永不褪色。

“就在他们决定背叛帮派的时候,老子对他们就一点愧疚都没有了。没必要去怜惜这些卑鄙的人吧?”

因陀罗直来直往,从不拐弯抹角,既然他们决定背叛,那就要做好被昔日的伙伴揍死的觉悟。对于感情不是没有留恋,而前提是,它有值得留恋的必要。

“想这么多干什么?有好吃的就吃,有人挑衅就打,累了就睡,没什么不好的。”因陀罗握紧了拳头,但她的老大却依然在望着天空。

“我还不想睡。”收起那渴望的眼神,金黄色的头发重新遁入阴影,太阳消失不见,天空阴云密布。“因为,我每次闭上眼睛,都会梦到过去,梦到家人……”

因陀罗沉默了,白色的头发在这样的天气下也是显得暗淡许多,只能转身离开:“你是我们的老大,注意身体。”

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却有力。

“别叫我老大,我不是很喜欢这种上下级关系。”

回应“老大”的,却只有因陀罗沉重的开门与关门声。

“咱们的老大还是那么阴沉啊,饭也能吃,觉也能睡,也不知道她整天到底是在郁闷什么?”

门外矮小的身影一点也不引人注目,被后天晒黑的皮肤让人本能地不想去接近,但实际上,如果能踏出那一步,深入了解,这其实是一个蛮可爱的女孩子。

但如果你是因为“可爱”而去接近她的话,那你可要小心了,放眼整个格拉斯哥帮,敢这么跟因陀罗说话的人,也就只有她一个了。

谁会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孩子,竟然是格拉斯哥帮的创始人之一。

“什么?摩根,你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你有什么不满吗?”

“对啊,我不满的就是这个!”指着因陀罗的鼻子,摩根直言不讳:“我是真没想到你会老老实实给老大位置让出来,不就败了一次吗?你之前也不是没败过,像以前一样追着她打……”

摩根的声音渐渐式微,她可不是个笨人。因为她已经发现,如果她再说下去的话,身旁的某只老虎,可能会吃了自己。

“少废话,她可是老子都承认的老大,你少在那里多嘴多舌,有什么意见直接跟老子说,老子马上让你心服口服。”

我寻思现在不就是在跟你说吗?有的时候,摩根真的是受不了这个肌肉脑袋,脑子里全是打打打,装不下一点东西。但更为可怕的,应该是自己竟然在渐渐习惯这种生活吧,想想就浑身发抖。

“我说,摩根,你替我出出主意呗。”口袋里冰凉的面包都被焐热了,因陀罗拿在手里啃得津津有味:“老大刚来这里,是不是有点不太适应啊?”

“刚才的谈话我又不是没听到。”摩根翻了个白眼。“依我看,她完全没有什么适应不适应的问题,单纯只是心理问题,你也明白吧?”

白色头发遮掩下的眉间,现出了一丝阴霾,手上的面包也被捏得粉碎,因陀罗啧舌道:“切,别来反问老子,虽然不爽,但老子可没有你那个头脑,搞不懂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再迟钝的人也应该知道吧,老大究竟是怎样一个想法。她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把这里当做家,所以才会怀念;这里的人都不是家人,所以才会陌生。因陀罗明白了,摩根更是一清二楚。

“今晚就用缴获来的肉,办一个帮派的烧烤大会,让老大好好熟悉一下这里就行了吧?”说是想办法,但习惯新环境这种东西,永远是本人的问题,摩根也无能为力,捡起地上断掉的面包,重新放回因陀罗的手上:“这都要靠你了,要知道,现在帮派这么多不听话的人,完全是你独断专行,让位给她。”

“知道了……”

因陀罗面无表情,目视前方,远处的天边,看不到一点阳光。

“那,我这边就先去准备了哦,我最喜欢准备这种集体聚餐的活动了。”矮小黝黑的身影向远处跑开,看上去意外的敏捷。

因陀罗倚靠在墙根,慢慢坐下。这份柔弱,不能展示给任何人。

她渐渐闭上了眼睛——

想当初,自己刚刚遇见她的时候,又何尝不是跟那些不服气的小弟们一样,凭着自己一对拳头,感觉可以战胜一切,站在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面前,不论年龄、不论身份,只凭本事。

但当自己的膝盖接触地面的那一刻,就像是电流从大脑流进地面一般,一种从未感觉过的东西在精神中迸发开来。第一次,自己见到了比实力还要可怕的东西——

威严。

再次抬头看向那个自己根本不想正眼瞧的小姑娘,这才发现,宛若太阳一般的金发;淡然却睥睨一切的眼神;那仿佛将“君临”作为平常事的姿态,她是天生的领导者,天生的王!

自己败了,败得彻底,实力上输掉了,魄力上更是屠杀。

这个人,比自己更适合作为格拉斯哥帮的领袖。

在那一刻,因陀罗看到了未来,这是自己在最高位时不曾看到的。

这个人,能让格拉斯哥帮,不仅仅只是一个街头帮派……

“喂!你还真的敢做啊,在街边就睡着了?”

敢于拍因陀罗的脸,全帮派也就只有两个人了,而这其中一人——摩根,正嬉皮笑脸的看着她:

“烤肉都准备好了,老大已经过去了哦。”

“哎?睡了这么长的时间吗?”

“你觉得呢?你不一直都是这样吗?打架、吃饭、睡觉。”

因陀罗嘴巴干干的,头还在迷糊,慢慢爬起来,但身旁摩根的表情却突然严肃了起来。

“喂,摩根,咱们在哪聚餐……”“因陀罗!不好了!”

嗯?这摩根怎么神经兮兮的?因陀罗随便挠了挠头,这就算是头发打理好了。

“有人打算趁着帮派聚餐的时候,搞突然袭击!”

平时的摩根都是见招拆招的,如今却是灰头土脸,情况之紧急看来已如火烧眉毛,因陀罗早已捏紧拳头。

“带上小弟们……”“等等,小弟们现在都在吃烧烤啊,老大也在了呢。”

“……”因陀罗沉默了,遇到这样的情况,过去只需要带着小弟冲上去就行了,但如今,自己也面临着选择,自己才能做出的选择。

“我去叫兄弟们过来……”“不!摩根,你回去,吃你们的烧烤去!”

打断了摩根的话。手套已经破洞,但因陀罗全然不知,径直走向了另一条街道:

“那边我一个人应付就行了,你什么也不要跟小弟们说,老大也是!”

“他们……人不少……”摩根的声音,越说越小。

“我一个人就能解决他们!”回答之坚定,与摩根的不自信形成鲜明的对比。“烤肉记得给我留一份!”

“放心好了,回来之后全是你的!”

“哦!那我可要好好活动活动了!”

因陀罗狂奔而起,宛若一道白色的疾风。只留下摩根一人,站在原地,轻轻叹息。

“跑得可真快啊。”

一个黑影从黑暗中出现,是一位较小的女性,看上去与因陀罗同族,但装扮却截然相反:黑色的长发;黑色的皮衣;黑色的短裤,黑色的风格让自己染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只见她看着因陀罗远去的背影,踱步到摩根的身旁,轻言道:

“你让我做的我都办好了,不过真有你的啊,让我做间谍挑动他们今天起事,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你早都算到了?你这女人真可怕。”

“闭嘴,婆罗贺摩,我这也是为了帮派好,你别给我说漏嘴了哦。”

“放心,我嘴没那么松。毕竟因陀罗就是这么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你总要给她善后,一顿烤肉怎么可能就这么容易化解矛盾,你说对吧?”

“你很懂啊。”

摩根转过头去,看向另一个方向,抹了一把泥土到脸上,深吸一口气:

“我也要全力冲刺了……”

虽然跑得没有因陀罗那么快,但对摩根来说,也依然是在全力冲刺了。

“唉……”婆罗贺摩抱起双臂,看着两边:

“照摩根这个速度,因陀罗可能要挨上一顿打了呢。”

天边升起一缕青烟,那是格拉斯哥帮在聚餐的标志。

独坐所有人之上,金黄的头发微微颤动,稍微品尝了一片肉,是许久未曾企及的美味,放眼望去,大盘小碟在自己面前是样样皆有。

唯独没有一个能够说话的人。

这肉,嚼在嘴里,竟有些发涩。

下面的兄弟们有说有笑,自己坐在上面就像是一尊雕塑,反而只是一个摆设。

因陀罗呢?在这种重要的场合,她却不在,肉是她弄来的,烤肉是她张罗的,自己却没了踪影?

“哇!老大!出事了!”

一个慌张的身影打破了这注定不会顺利的聚餐,摩根灰头土脸地蹲在老大的面前:

“东街有人趁着聚餐的时候闹事,因陀罗一个人去阻止了!”

“一个人?就她一个人?”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不解。

“是,因为、因为她说,不想让为老大准备的烤肉就这么糟蹋了……”

因陀罗却有此意,所以摩根也算不上是说谎,对吧?

“真的是有够操心……”一道金光渐渐升起,弟兄们纷纷放下手中的肉,原来是坐在最上面的那个人站起来了,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巨锤。

“所有人,跟我走。”

没有热血的战吼,只有轻描淡写的命令,但却让所有人都能奉命唯谨。

而在东街,喧嚣仍在继续。

“来啊!你们这群怂货!继续!今天不见血,不畅快!”

因陀罗依然高扬地发出自己的战吼,红色成为了她的主色调,遍及在她的全身。

敌人源源不断,而自己只有一人,倒在地上的人的数量已经超过自己一天所打倒数量的记录了,可现在,依然还有不知道几十号人,站在行将昏厥的自己面前。

“老大。”这声尊称,是敌人送给因陀罗的:“和我们一起吧,为什么要让给那个人?在我们心中,是您建立起了帮派,让我们这些……”“给老子闭嘴!”

这样的话不想再听,因陀罗愤怒地将其打断,发出犹如猛虎一般的怒吼:

“你们难道想做一辈子的街头混混吗?她能带你们走上不同的路!”

“但是,她……”

“别‘她’‘她’的!”因陀罗几乎咳血,但就算是这样,她也要用最后的力气喊出来:“她是你们的老大!是格拉斯哥帮的领袖!是我的……我的王!!!!!!!!!”

“什么王啊,别说这些了。”

一包绷带落在因陀罗的身旁,金色的光芒,将白色笼罩。

“我们不是家人吗?”

宛若惊雷的一句话,发生在一瞬间,但却等了好久。

“啊,是啊!一点没错!”从一包绷带中,因陀罗取出了一枚创可贴,贴在鼻梁之上:“你终于来了呢。”

“来晚了吗?”

“来得正好!”

白色,不,银色与金色,并肩而立。

“还能再战吗?”

“当然可以!”那一包绷带中另有它物,那是一对指虎,正是她的老大为其准备的,就像那柄巨锤,是因陀罗为其准备的一样。

“那太好了,你的那份烤肉还没动呢,早点解决,早点回去吧。”

“哼哼,哈哈哈哈……”实在是忍不住内心的激动,因陀罗当众放声大笑:“没错,这才是你啊,带领我们,只知前进的王——推进之王!”

“‘推进之王’啊,听上去还不错。”

两人已摆好了架势。

身后,看着在人群中跃动的身姿,婆罗贺摩慢慢走到了摩根的身后:

“看来,不需要再为之后的叛乱做准备了吧?”

“是这样呢。”摩根的视线与众人不同,她望着周围的小弟们,嘴角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看到这样的身姿,又有谁不会为之臣服呢?”

从此,每当格拉斯哥帮火并的时候,便总能看到一个手持大锤的人,冲锋在前,她金黄的头发有如太阳,在这阴云密布的城市中散发着光芒。

“摩根,老子走到现在,只后悔过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追随在老大的身后,因陀罗笑了,终于再次露出她锐利的虎牙。

“啊?别告诉我时说你现在后悔让维娜加入我们了?”

“老子是在后悔,当初给了她那柄锤子。”跟在单手持锤的威风凛凛的王身后,因陀罗不觉羞耻,甚至以此为荣:“但是,我还是想看她用剑的样子啊。”

就像当年,她第一次站在自己面前时的那样。

黄金太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