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身处黑暗的水中不停下沉,意识和身体感觉很稀薄。

啊啊,这是梦。

尽管已经意识到了,少年依旧沉默的注视着黑暗。经过不知道多久,他的脚触碰到地面,眼前突然扩展出熟悉的风景。

梦境有了变化。

不同以往那些模糊不清的画面,这次的更加具体清楚。

少年在那一夜看见了,巨大的光柱贯穿了天与地之间。

然后,在天翻覆地的摇晃中,像是要将视网膜烧毁一样的光迎面袭了过来。

恢复视觉的眼睛看到了已经面目全非的世界。熟悉的街道化为废墟,简直就像电影里的战场,视野内的一切都陷入火海之中。

口中满是鲜血,鼻子闻到的是烧焦的气味,皮肤感受着灼热的热气。

可是,火势以出乎意料的速度渐渐弱了下来。

疯狂燃烧的火舌逐渐熄灭,建筑物基本上全都崩塌了。身处附近的范围内,生还的不只是自己,其他人也活了下来,实在不可思议。

虽然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只知道这是一个奇迹。

接着,在少年面前再次出现奇迹。

雪,从天上飘落。

少年无意识的伸出手,冰冰凉凉的,感觉却很温暖。因体温融化的雪在消失后散发着谈谈红光,少年身上的伤口竟然就完全愈合了。

泪水不止的流出。

胸口正在悲痛着。

不能理解的感情從心中涌现。

好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雪不停的落下,等他回神的时候,已经在废墟中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双手被碎石割伤,不停的挖开一个又一个瓦砾堆。

——在寻找着什么?

哀痛的感情让他无视理智的疑问。

——该放弃了吧?

身体擅自动了起来。

飘落在他身上的雪发出淡淡红光,将双手的伤治好。他继续挖砾石,反复着受伤愈合。

彷徨在毁灭的街道上,他难以压抑自已的 哽咽声,任由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脸颊。

忽然,一股强烈的痛楚袭上心头,剧痛钻入自己的头中,心脏也异常的痛苦,只能痛苦地呼气。

等意识到时,少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地上。四肢无法顺利移动,视野模糊不清,头昏脑胀的,身体与意识慢慢失去知觉。

一瞬间,少年脑中闪过的是背光的身影,因為阳光的关系,无法清楚看见她的容貌,但她温柔的微笑深深刻印在他心里。

你这个样子真是叫我放心不下。少女无奈的笑了出来。

乖,不要哭,沒有人会为妖魔哭泣。她说。这时候应该送我一个笑容才对。少女露出笑中带泪的温柔笑容。

再哭下去,我不只会笑你,还会骂你哦。她轻轻闭上眼。

永别了,向明。那是少女最后一句话。

意识朦胧下,他毫无意义的伸出了手。

但是,没能抓住任何东西,意识就缓缓沉沒黑暗中,即使咬牙苦撑,少年依然闭起双眼。

抬起的手臂「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梦,到了尽头。

空气中有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缓缓的睁开眼,一瞬间感觉有两道像是要刺瞎眼睛强烈白光,只好赶紧再次紧紧闭上眼睛。

小心谨慎的瞇开眼,等眼睛适应亮度后,将视野往周遭看一遍,才理解这里是医院的病房內。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思绪开始清楚,翻阅脑海中的记忆,然而他只记得自己被父母赶去其他城市。

向明家是在一千五百年的时间里一直隐藏在历史底下,驱使名灵术的力量、讨伐妖异的十三个家族之一,向家的分家。

只要是家族人,身上都流著对妖异而言是剧毒的血,并且不断研发和修行狩妖的灵术。

但向明没有灵术的才能。

这情况在分家是很常见到,因为分家身为灵术士的血脉稀薄,出现没有才能的孩子也是理所当然,而向明家的血脈几乎没有。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

向明的双胞姐姐向茗,是反祖者。

向茗的才能即使是在本家里也是极为优越,其他方面的表现也很优秀,反观向明却平平凡凡。

虽然没人说什么,但向明还是自慚形穢,特别是见到父亲唾弃的眼神更是如此。

所以,在十五岁那一天,听到父母以修行为借口,要自己去其他地方狩妖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然后呢?

之后发生了什么?

一时之间还无法反应过来,猛烈的、深沉的悲伤向他袭来,胸口就像被緊縛一般,泪水不受控制的不停流出。

我在哭泣?他想要用手抹去眼泪,手却不听使唤,这才发觉不只是手,整个身体完全使不上力。眨了眨眼睛,试着将泪水排出后,开始吃力的移动右手抬到自己面前。

然后他看见自己的手臂竟然骨瘦如柴的时候,他瞪大眼睛。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发现他苏醒过来的院方马上紧急通知他的家人,等他回神后,看见喜极而泣的向茗和不停埋怨的父亲,还是一样冷眼旁观的母亲。

但有什么不一样了。

「发什么呆,睡太久变成白痴吗?」

「父亲,你不要这样!」

「老子有说错吗?妳知道这个废物花了多少钱!」

一如既往的争吵,母亲也事不关己,跟记忆中的相同,但为什么不再觉得痛苦?

向茗不再让他自卑。

父亲不再讓他绝望。

母亲不再讓他失望。

好不真实,自己真的是那个像虫子一般卑微的自己吗?

——就好像他們只是熟知的陌生人。

不。

无所谓了。

「……我……」

似乎许久没用的喉咙感到相当疼痛,让他说话断断续续的。

「臭小子,一醒來就要東要西嗎?別想!」

接下来,向明所说的话,让父亲下子改变主意。

「……想,回去,那里。」

说完,室内安静的好像一根针掉落地上都听得见。

许久,向茗打破这样的平静。

「向明你在说什么?好不容易醒过来,为什么还要像以前一样离开家里!」

「好,可以,那就请你说服姐姐了,向明。」

父亲愉快的带着母亲先离去,应该会帮他处理学校和住处这种事情。

再来几乎是半强硬的态度说服向茗,以每天会打电话报平安的条件,让她勉强答应。

……似乎比以前更黏他了。

接着,他询问自己为何昏迷。

从向茗口中,在两年前的那一夜,他所在的城市突然烧起大火,却奇迹似的无人伤亡,但他在那场灾难後昏迷不醒。

昏迷的原因不明。

就连那场灾难的具体情况也没人知道。不知为何发生,不知如何结束,过程也没有人记得,唯一知道的是它确实存在。

而其中几个人也有一段时间失去意识,所以只能认为向明的昏迷跟這个现象有关。

然而,就只有向明昏睡两年,也只有他失去那半年间的记忆。

「嗯。」他听完後淡然接受这个事实。

「向明,我跟你說这两年……」

虽然只有向茗单方面在讲,但依旧说了一会儿的话,他不记得听了什么,大概讲过去的事情吧。只是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是察觉到他跟过去不同,就连本人也有相同的感觉。

于是,这两年可以聊的事情讲完了,他们之间出現了一段微妙的空白時間。

「再见。」

「嗯。」

直到向茗道别,向明依舊沒試圖說點什麼。

过了三天的复建,他就已经可以出院了。这异常惊人的速度,让当时的主治医生表示真是奇迹似的恢复力。

父亲也透过关系帮他安排学校和住处,过几天就可以搬去那里。

等待的期间,他都在闲逛。

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四处随便走走。

这似乎成为他的兴趣,搬回到那座城市后,有空就会漫无目的在街道上行走。

走出便利商店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在路灯下的身影給人感觉薄弱,漠然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年轻人的活力,如果不是脚下有影子,恐怕会有人把他当成传闻中的鬼。

「再见。」便利商店旁的地缚灵小女孩,今天也期盼的对向明挥挥手。

向明没有理她。

其实跟她说话也不会被当成神经病,在两年前的「红夜」以后,灵视者数量突然增加,而且不知为何,都是十七岁以下。

不过,向明还是無視她。

不是只针对她,而是所有人。

不与人交谈,不结交朋友,也没有参与团体,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存在感非常薄弱。

在回去的街道上,没有半个人影,沿途的商店一家也没有開,路灯好像也变得比往常黯淡,没有月的今夜,更加黑暗。

没有。

枯燥无味的景色,无关紧要的人们。

原本以为回到这里就可以忆起一点记忆,却什么也没有。

现在与过去不同,大概是离开家的那半年里,他变了。失去那时的记忆,自己也认不得自己。所以当时的感受,不是因为其他人变成陌生人,而是自己成了陌生人。

有没有记忆,其实他并不是很在意。

他只是想知道,梦中的少女是谁。

没有记忆,不好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