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热啊——”

云华学园的大操场旁,我和祝珉坐在一棵树下,不停的擦着汗。

初秋的晌午时分,太阳还是很火辣,晴朗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能够遮挡住刺眼的太阳,也只有树下和遮阴棚下才能有些许荫凉。

然而,操场上参加足球比赛的学员们还在做着准备——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半个小时。

我靠着冰凉的树干,眯着眼看着不远处站在太阳底下,气氛火热得似乎随时都会再斗起来的太望琳和法明廷,不禁有些感慨。

“他们俩难道不热么?”

一旁的祝珉耸了耸肩,从刚才开始,他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皱了皱眉,压下了心中的些许烦躁。

祝珉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小动作,他只是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乐正溪,不时又看看自己的手。

他盯着阿溪干嘛?

有些疑惑的挠了挠头,我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了几次,忽然间,我似乎有了那么点想法。

我用手遮着太阳,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不远处坐靠在树干上,正打着盹的乐正溪。

阿溪的皮肤很白皙,面容清秀,他的头微微的低垂,几缕未被束起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从肩上垂了下来,搭在胸前。

嗯……

我坐直了身子,摸了摸下巴,脑海中的想法开始止不住的膨胀起来。

老实说,阿溪的长相十分的中性化,面部的五官与线条比起一部分女孩子来还要更柔美一些,而且他的身材并不壮实,反而有些削瘦——当然,不至于到骨感的地步,所谓的削瘦只是与旁边那有着一身腱子肉的法明廷比起来。

这种有些娇弱的气质让他看起来并不是十分的男性化,如果只是一瞥的话,大概很少有人能辨清他的性别吧?

如果他把头发好好打理打理,再稍微打扮打扮的话——乍看之下一定会让人误以为是个女孩子的。

伪娘好像也不错的样子?说起来,阿溪这么好看,阿珉会对着他发呆,难道是……

“……喂,你在想什么东西?”

就在我控制不住暴走的思绪的时候,祝珉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

我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啊?怎么了?”

祝珉皱着眉看着我,露出了有些嫌弃的表情,“你刚刚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吧?你完全写在脸上了啊!”

“哪有。”我撇了撇嘴,矢口否认。

犹豫了一会儿后,我继续说道,“我只是在想,你早上把我一个人丢在射艺赛场是干嘛去了,又是怎么和他们俩——”

说着,我指了指乐正溪和法明廷。

“——怎么和他们混到一起的?”

“我去拿手——”

“不许说你是去拿手机的,这借口也太烂了。”

“……”

祝珉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讪笑了一声。

我静静的盯着他,没有接话茬。看到他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毕竟我以前每次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的时候就习惯这样蒙混过去。

气氛稍显僵硬,我和祝珉就这样僵持着,我在等着他回答,而他则在等着我将这个问题揭过去。

“你知道的,我的耐心和你一样多。”

半晌后,我轻声说道。

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喜欢……”

“不喜欢被别人逼着回答问题,我懂。”我耸了耸肩,“但你也应该知道,我不喜欢被亲近的人瞒着什么事情——尤其是你我这样的关系。”

……因为敏感的我,会有被孤立的感觉的。

祝珉沉默了下来,他别过脸去,看着不知是何处的远方。

“你有想过,我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吗?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久后,他回过头,望着我的眼睛,轻声说道。

“你不好奇吗?”

我怔怔地与他对视着,那双清澈而漂亮的眼眸中能映出我的倒影。

他的话让我有些发愣,这个问题我也有想过,但是那一晚发生了什么我完全想不起来,久而久之,这个问题已经被我埋在了心底里,不再去想它。

直到现在,祝珉又一次提起来,那疑惑感才又再一次的涌现。

……是啊,那一晚的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出了我的想法,祝珉叹了口气,“……那么,你还记得我——不,我们出生时,那个人——我们的父亲——给我们的那颗玉石吗?”

“不是消失了么?”我呐呐的回答道,“……那一晚之后,就怎么都找不到了。”

“在我这里。”

祝珉犹豫了一会儿,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诶?”我愣了愣,对于他的动作感到有些不明所以,本就因为高温而有些迷糊的大脑更加迷惑了,“什么意思?”

“我……”

“我回来啦——”

就在祝珉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前去买饮料的苏小千已经提着袋子跑了过来。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祝珉。

祝珉也在看着我,他抿了抿嘴。

“……回去再说吧。”

我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是我和祝珉之间的秘密,绝对不能被其他人知道——哪怕是小千和琳琳都不行。

就在说话间,苏小千已经来到了我们面前,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揭开袋子,将里面的冷饮递给了我。

“谢谢……啊,好冰——”

我双手捧着铁罐子,将它贴在了额头上,罐子上的冰凉便顺着与之接触的肌肤传导至脑中。

因为闷热而有些晕乎的大脑顿时清醒了不少。

我拉开拉环,喝了一口。

“呼,舒服多了。”

苏小千将剩下的四罐饮料放在一旁,然后自己拿了一罐,坐到了我身边。

我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她。

她柔和的侧颜,以及隐约间传来的香甜气味,让我不禁咽了咽唾沫。

好像……有点儿太近了。

……就算你对她没想法,那也难保她没有啊……

忽然,之前太望琳在食堂中对我说的话又一次闪现在我的脑海中。

难道,小千她真的……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再也无法抑制,它开始在我的思绪中快速膨胀,让我有些无法思考。

我的心跳开始加快了。

……会不会是我想多了呢?应该是我想多了吧?只是我被琳琳的那番话给影响了吧?

别过脸去,我却正好与祝珉若有所思地眼神对上了。

他摸了摸下巴,眯着眼,嘴角露出了些许戏谑的笑容,指了指自己的脸。

看到他的动作的我摸了摸脸,滚烫的温度让我的手都感觉到有些过热。

太狼狈了!

感受着自己的窘样,再看看祝珉微妙的表情,一阵羞恼涌上了心头。

冲他吐了吐舌,我站起身,没有理会愣在原地的祝珉,向着另一边走去。

因为动作突然,些许饮料从我手中被拉开了罐盖的饮料罐中撒了出来,在裙摆上留下了一小片污渍。只是我现在只想离开这个让我尴尬的地方,而没有去在意这些。

“诶?阿纹……?”

身后传来了苏小千的呼唤,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疑惑,“你要去哪儿?”

“……我去上个厕所。”

我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便加快脚步离开了。

我需要好好的冷静一下,不然总觉得无法像以前那样和小千相处了。

穿过了操场旁通向卫生间的林荫小道时,路过了一处小空地,隐约之间,透过树丛看到的人影让我停下了脚步。

那熟悉的背影,虽然换上了育良学园的校服,但是那头有些凌乱的短发,以及削瘦但高挑的身材都让我感到印象深刻。

——是丁酉?她怎么会在这里?

犹豫了一会儿,我看了看四周,确认了周围没什么人后,终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靠了上去,躲在树后偷偷的观察着。

直到我靠近了之后,我才发现,空地上不止有丁酉一个人,与她在一起的,还有其他的两个育良学园的学生。

“……所以说,我们并不是想要找你的麻烦,相反的,是真心实意的想要邀请你加入我们。”

其中一个学生冲丁酉摊了摊手,带着些许无奈的说道。

他的声音有些耳熟,我皱着眉想了半天,才终于想起来,这个人不就是早上被琳琳堵在图书馆附近的那几个人中的其中一个吗?

这家伙在这里干什么?

“没兴趣。”丁酉环抱着手臂,懒散的站在那儿,她的语气十分的冷淡,一如她给人的感觉那样,似乎对什么都毫不在意。

“……为什么?”

另一个学生站了出来,他向着丁酉走了两步,摊着手,脸上带着些许不解。

“你不是明哥的朋友吗?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肯帮他呢?”

“只是小孩子的胡闹而已。”面对同学的质询,丁酉闭上了眼睛,“而且,这件事情法明廷应该不知道吧。”

“这个……”

那个学生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先开口的学生制止了他。

而后,他面朝丁酉,脸上的表情十分的认真。

“是,明哥还不知道,但作为他的拥趸,帮他争取到应有的东西不是应该做的吗?”

丁酉嗤笑了一声,没有应话,她似乎对于两个学生的说辞不屑一顾。

场面僵持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后,丁酉睁开了眼睛,她那细长的眼眸扫视了周围一圈,最后,看向了我躲着的这棵树。

她那毫无情感的视线与我对视在了一起。

在她看向我的一瞬间,一阵心虚的感觉涌上心头,我赶紧的收回了视线,将自己完全的藏到了树干之后。

偷听被发现了……没有比这更让人尴尬的事情了啊!她会把我揪出来吗?明显他们在这里说话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啊,如果被揪出来了的话,我会不会被他们收拾掉啊?

就我现在这个小身板,完全没有抵抗的余地吧!?

“那么,还有事么?”

半晌后,我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丁酉只是毫不在意地问道。

咦?不打算揭发我么?

我愣了愣,犹豫了一会儿,又一次探出头去。

结果,马上遇上了丁酉那若有所思地视线。

她还在看着我这边!

又一次慌忙地躲回树后,我背靠着树干,冷汗流了下来。

是我的错觉吗?她刚刚看到我探出头的时候好像笑了!?她在笑什么?

“……只有这件事,”最开始开口的男生叹了口气,“那么,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么?”

“……无聊。”

丁酉说着,便打算离开了。

随着她的离开,那两个学生也是叹息了一声。

“真可惜……明明如果有她加入的话,我们的胜算会更大一些的。”

“如果她不同意的话,那我们也不能强求,只能先这样了——走吧,那边足球比赛就要开始了,难得来一趟,可不能错过。”

听着那三个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我长长的舒了口气。

看起来,我似乎是逃过了一劫了?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回想着刚刚听到的只言片语,不禁又有些疑惑。

听起来,那几个育良学园的学生们似乎在预谋着什么?而且是要和什么人抢什么东西似的,甚至还要拉拢如丁酉这样的人加入,才能“更有胜算”……

难道是帮派争端吗?

想到这里,我不禁皱了皱眉。

老实说,虽然新京市这十年来发展的并不错,但是终归发展时间还是太短,和其他大城市比起来,在治安上还是逊色了许多。在暗地里,其实有不少黑色势力仍然根深蒂固,影响着这座城市的方方面面。

只是没想到,连小孩子也受到影响了吗?

这么说来的话,那法明廷岂不是……

“阿纹,你在这里啊!”

忽然,一阵招呼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头看去,苏小千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我身旁。

“是小千啊……”我定了定心,微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你怎么过来了?”

“比赛就要开始了,你还没回来呢,有些担心你,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她抿了抿嘴,说着,上下打量我一下。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裙摆上。

“啊,你的裙子弄脏了?是饮料洒到了吗?”

我低下头看了看裙摆上的一片污渍,这才想起来,刚刚似乎确实不小心把手上的饮料给弄洒了来着。

“趁还没干透,快去洗一洗吧,不然之后会很难处理的。”

说着,苏小千便自然的拉着我的手,向着卫生间跑去。

“诶?等等……”

卫生间中的洗手池旁,我尴尬的站在镜子前,苏小千则拿着一块沾湿了的手帕,蹲在我身旁帮我擦拭着裙摆上的污渍。

作为一个心理年龄二十四岁的前肥宅,被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这样照顾,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让人难堪了啊!如果被别人看到的话,不知道会怎么看呢?

“……阿纹。”

尴尬的气氛维持了许久,就在我有些不安的掐着自己的手指的时候,小千忽然开口。

“嗯?怎、怎么了?”

我停下了动作,看着仍低着头仔细地擦拭着我的裙摆上的污渍的苏小千,有些不明所以。

“你……你会觉得我很自以为是吗?”

她的动作没有停顿,但是语气中却带着一丝失落。

诶?什么意思?

“明明之前自信满满的让你来看我和琳琳的比赛……”苏小千提着我的裙摆的手用力了一些,这力道顺着裙摆传递到了我的腰部,“明明想要好好的表现一番的,结果却犯了那么低级的失误……什么都没有做好……”

她的动作慢了下来,低着头,些许垂下的刘海遮住了她的脸。

略显昏暗的卫生间里,隐约间投射进来的光线照在她柔顺光滑的发丝上,反射出些许光泽。

“……你会觉得我很自不量力吗?明明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听着她略带哭腔的话语,感受着她的语气中的浓浓的自责,我叹了口气。

果然……之前不是我多心了,哪怕刚刚和我、和琳琳在一起的时候表现得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似乎很坚强的样子。她还是很在意自己的表现呢,对于自己的成绩——不,应该说,对于自己没能好好表现而自责。

屋外的秋蝉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鸣叫,屋内只能听见小千隐约的抽泣声。

我伸出手,又有些犹豫。

这种情况下,我应该去安慰她吧?但是……但是我根本就不会安慰别人啊?我这时候该做些什么?该说些什么?

我努力的回想着自己过去的记忆,想要找出对策,结果是毫无结果。

以往没有朋友、没有亲近的人、没有任何良好的人际交往经验的我,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经验呢?

以往的我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冷处理而已吧?一如最开始时,祝珉对我做的那样……

……不,不行,不能这样子!

我咬了咬牙,那一晚上的绝望感似乎又一次涌上了心头,让我感到愈发的难受。

我也要……改变自己才行。

就在这样的心情的鼓励下,我那停下的双手终于又一次的伸去,俯下身,轻轻的抱住了颤抖着的苏小千。

“……我本来能做好的……”

听着她又一次重复了这句话,本来想说些什么的我沉默了下来。

对于自己的低级失误,完全是小千心中过不去的梗呢……

该怎么说呢,我完全无法理解小千的心情,哪怕因为她的表现而感到心情沉重,但我却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这么看重自己的失误。

这样子的我,是不是没有什么资格说些漂亮话来安慰她?

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我,只能静静的抱着她。

我感觉到胸口传来了些许潮湿的感觉。

……小千她哭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我无法去理解小千的心情呢?明明对于我,小千她那么的关心,而现在她需要安慰的时候,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强烈的负罪感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我只是厌恶着自己,也厌恶着人与人之间的心灵的壁障。

那让人与人之间无法互相理解的心的壁障。

“……抱歉,小千……我不知道这时候我该说些什么……”

我蹲下身子,双手环抱着她,让那柔软的身躯靠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才好,”我轻轻的将脸颊贴在她的头上,“因为以前的我啊……可没什么朋友呢,所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种场景。”

“以前的我,一直是自己一个……只和阿珉呆在一起,所以我不知道朋友之间到底该怎么安慰对方。”

“但是我想说的是,哪怕是这样,我也知道,朋友之间是不会这么看待对方的。”

我抱着她,感受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一手慢慢的拍着她的背,一手抚摸着她光滑的头发。

“在我看来,小千你已经很厉害了啊!你知道吗,坐在我前面的那几个高年级生可是夸着你呢,【基础扎实】、【水平出色】什么的,而且还说你一定能进到前十——”

“你看,哪怕是和那些同台竞技的参赛者比起来,你也是很出色的弓道修行者了呢!更何况是我这种连弓都拉不动的普通人呢?”

说着,我瞄了眼自己瘦弱的胳膊,别说拉弓了,想举稳都难。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对你刮目相看了啊,小千。”

我抱紧了她,我不知道我的话到底能不能将我的心意传达过去,我只想尽我所能去帮她,希望能以此缓解心中的负罪感。

“……真的么?”

苏小千渐渐的停止了抽泣,她就这么任由我抱着,一动也不动。

“嗯!”我用力的点了点头,“我觉得你很厉害!”

“……谢谢你,阿纹。”

她终于也伸出手来抱住了我。

好暖和,小千的体温好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