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学园大操场,上午十点十五分,晴。

虽然已经入秋,天气转冷,但在将近正午的太阳的照射下还是显得有些灼热。赛场上的沙地在阳光的照着下,反射出了颇为耀眼的亮金色光芒。

位于观众席上的我们在遮阴棚的荫蔽下尚且感觉到些许热意,更别提场中的选手们和工作人员们。

太望琳抱着几乎与她一样高的弓,一手挂着箭袋,来到了场上。

她的出现让周围的观众不约而同地发出了阵阵议论。

“哇……好小只,看起来还是个小学生吧?真的是中学生吗?”

“是啊,而且她看起来那么弱,真担心她能不能拉的开弓……”

“就算拉得动,也根本撑不开多少吧,箭能顺利射出去吗?……不过说起来,还挺可爱的呢,如果能抱回家就好了。”

“……1、1、0——”

“……喂!你干什么!?”

“喂?喂!警察叔叔,还是老地方,还是那个人——”

……果然,太望琳那比我还要小上一号的体型实在是太容易让人产生不准确的第一印象了。

之前在图书馆附近,我可是看过她展示出来的力量呢,对于她能不能拉得动弓毫不怀疑。

精准的接住了掷来的石头,轻易地提起一个男生,而且还能在即将被拳头临身的情况下把来者打退……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的法明廷,果然,他应该也想到了不久前发生的小摩擦,一手抓着自己的胳膊,脸上的表情不怎么好看。

再次望向场上,太望琳已经将箭袋架在了一旁,她手中握着木弓,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过了些许时间,她叹了口气,冲着裁判招了招手。

裁判来到她身边后,她举着弓,似乎是在向裁判询问些什么。

裁判摆了摆手,见到他的回应,太望琳撇了撇嘴。

等到裁判离开之后,太望琳伸展了一下身子,重新绑好了身上衣物的系带,然后……

她脱下了左脚的鞋子和袜子?

看着那只白皙的小脚丫,一瞬间,我感觉到我的思维陷入了停滞之中。

她在干什么!?

周围的观众也发出了一阵不算小的哗然,他们也惊讶于太望琳的动作。

我们的反应并没有影响到太望琳,她重新调整了一下箭袋的位置,放置于自己的身后,又一把将木弓的一端插在了沙地上,然后抬起了光着的左脚,蹬在了木弓的握把上。

“……这个女孩子,难道她想……”

“……不、不可能吧,这样的姿势,就算她能勉强拉开弓,也根本不可能瞄准的啊!”

观众们开始轻声地议论了起来,他们猜测着太望琳的意图,没有一个人认为太望琳能取得好成绩。

场中的太望琳又调整了一下姿势后,伸出手从箭袋中取出了一支箭矢搭在了弓弦上,手臂伸展,轻轻松松的就将弓弦拉开。

接着,她又抬起空着的手,扶住箭矢中端靠近弓把的部分,微微调整了一下箭矢的朝向。

“簌——笃!”

随着她的手指松开,箭矢猛地激射而出,这把被撑开到了极限的木弓发挥出了它最大的力量,让那箭矢化为流光,深深的扎入箭靶之中。

一瞬间,场中陷入了沉寂之中。

前排的射艺部顾问猛地站了起来,身子探出了前排的护栏,他死死的盯着太望琳,脸上的表情充满了不可思议。

没有理会周围人的反应,太望琳又一次取出了箭矢,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簌——笃!”

这支箭矢擦着上一支箭矢,同样的深深扎入箭靶中,受力的箭矢向旁一歪,一声细微的断裂声回响在安静的射艺赛场中,最后隐没在从隔壁篮球馆中隐约传来的呼喊声中。

接连数箭射出,每一箭都几乎完美的命中了之前射出的钉在箭靶中的箭矢,虽然太望琳的射速比之丁酉稍逊一筹,但仍然很快,不一会儿,箭袋中只剩下了两支箭矢。

箭靶上的靶心中已经插满了箭矢,这些箭矢的头完全没入了箭靶之中,几乎命中于同一点的箭矢互相挤压,甚至有几根已经有了些许断裂。

太望琳重新抽出了一根箭矢,但她这次没有急着将它射出去,而是有些迟疑的放下了左脚,单脚跳着来到了木弓前,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弓身。

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又一次朝裁判招了招手。

“……选手太望琳放弃剩余的机会,以当前成绩进行评比。”

在与太望琳交流之后,裁判虽然有些诧异,但他还是向着周围的评审者们说道。

“第二批次比赛完毕,比赛暂时停止,十分钟后继续。”

“……琳琳,你刚刚怎么放弃了?不是还有两箭么?”

和法明廷告别之后,我从充满了各种议论与惊叹的观众之中悄悄离开,混在作为志愿者的同学们之中进了更衣室。

虽然是第一次进入女生的更衣室,让我十分好奇,一路上左看右看,但让我失望的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没有什么正在更衣的女孩子,也没有随意摆放的贴身衣物,只有一部分选手和后勤人员在里面,擦着汗,补充着水分和能量,让人不禁感叹漫画小说与现实果然是不同的。

在失望之中,我找到了抱着木弓蹲在一旁的太望琳。

听到了我的声音,太望琳惊讶的抬起了头,看了看四周,最后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

她站了起来,将木弓和箭袋丢到一旁,小跑着来到了我面前,拉着我的手。

“阿纹,你怎么来了?你不是……”

说到这里,太望琳闭上了嘴,看了看周围,拉着我进到了一旁的安静的小隔间里。

“……你是怎么进来的?门口应该有人看着才对。”

“我假装是志愿者,混进来了。”

我冲着她笑了笑,将手中提着的小袋子递给了她,里面是几瓶在外面的自动售卖机里顺便买来的冷饮。

“我给你和小千送喝的来啦,天气还挺热的,你们一定口渴了吧?”

说着,我才想起来,似乎进来之后没有看到苏小千来着。

将袋子送到太望琳的手上后,我一边甩着提着袋子而有些酸的手臂,一边问道:“小千呢?怎么没见到她?”

“我也没见到她,但是她的包还在,等会儿应该还会过来。”

太望琳耸了耸肩,叹了口气。

“我刚刚给她发了IM过去也没有回复,然后打了个电话——结果她根本就没有把电话带出去,还放在包里呢。”

“这样啊……”我的心里隐约有了些不安的感觉,但很快就又被一股怒气所充斥。

手机?手机!阿珉那个混蛋竟然拿这么拙劣的接口搪塞我!?如果他的手机落在教室里了,一开始他拿个鬼给我看赛程表的!?

终于回过神来的我捏紧了拳头,粗粗的喘了几口气,才勉强按捺下心中的恼怒。

“……说起来,我刚刚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刚刚怎么放弃了啊?”

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明显脸上露出了诧异神色的太望琳,我转移话题道。

“阿纹,你在这里等一下。”

听到我的问话,太望琳的脸上露出了郁闷的表情,她从小隔间里出去,不一会儿就抱着木弓跑了进来。

“看,这把弓,已经不行了。”

她指着弓身的一侧,“这里,已经裂开了,如果我再拉一次弓,它很有可能会就此断掉,可能会伤到周围的人。”

我皱了皱眉,仔细地端详着她指着的地方,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所以然来。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太望琳将弓两端绷着的弦松了松,然后一手握着弓把,另一手拉了拉弦。

虽然还是没看出什么区别,但是在安静的小隔间里,我清楚的听到了些许轻微的断裂声。

在太望琳将双手完全撑开的时候,靠近弓把的弓片上终于有一条细微的裂缝显现出来。

“……”

我该说什么?这时候我该说什么?我该夸她力气太大了吗?还是该夸她眼尖连这种完全看不出来的裂缝都发现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把弓用裂的情况啊。

“……不能换一把弓么?”我问道。

太望琳摇了摇头,“弓是统一配给的。”

“那,会不会是这把弓之前就有什么缺陷之类的呢?”

“配给下来后可是我自己检视的哦,我很相信我自己的能力的!”说着,太望琳鼓了鼓腮,很不服气,“都怪配给下来的弓的弓把材质不好啦,韧性太差了,也没有做加固或者防护。如果是我自己的弓的话,怎么造都没事的,而且长度刚刚好,我也不用像今天这样用那么丑的姿势。”

听了她的话,我不禁又想到了刚刚她在场上的表演。

……还有她的裸足。

不不不,她还只是个孩子啊,虽然我没见过力气这么大的孩子就是了。

瞄了一眼她已经穿好了鞋袜的脚,我干咳了一声,将不适宜的念头驱逐出了脑海。

再次抬起头看向太望琳,目光却直接的对上了太望琳若有所思的视线。

她似乎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一样,但只是抿了抿嘴,什么都没说。

“咳……但就算是这样,琳琳的表现还是很厉害啊,外面现在都在讨论你的成绩呢。”我硬着头皮,说道。

“嗯……怎么说呢,我倒是不太在意啦,不过这次可能没办法拿第一名了,要输给那个叫丁酉的女孩子了呢。”她耸了耸肩,顺着我的话说了下去。

丁酉?那个冰山系的中性少女啊……

就在我失神的一瞬间,祝珉的脸忽然的乱入了。

他皱着眉头,盯着丁酉的脸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

阿珉现在在哪呢?又在做些什么?教室?不可能,他只是在骗我。

……为什么他要骗我?和我实话实说不行么?难道我和他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吗?无论是黑历史,还是其他的什么,不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么……

当我回过神来时,已经在隔间外了,周围的喧闹声让我清醒了不少。

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的苏小千和太望琳坐在我的旁边,喝着我买的冷饮,吃着饼干——我猜又是小千偷偷带过来的吧——在聊着些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的话题。

我看了看苏小千,她似乎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果然,之前我的担心应该是多余的吧。

“啊,阿纹,你终于觉醒啦,我还以为你失了魂了呢。”

注意到我的动作,太望琳抛下了手中的饼干袋子,抓住了我的手。

她那比我小一号的手有些冰凉,虽然很光滑,但却不像苏小千那样柔软。

我冲她笑了笑,想说些什么,但却感觉到喉咙里有些发涩。

想要说出的话到最后变成了一阵咳嗽。

“阿纹,怎么了?”

似乎是被吓了一跳,太望琳慌忙扶住了我的肩膀。

一旁的苏小千也放下了手中的零食,顾不上擦掉手指上站着的碎屑,轻轻的拍着我的背。

“我……我没事。”

将她们安抚下来后,我才发现,我的声音有些沙哑,鼻涕也渐渐的流了下来。

虽然我说了我没事,但是显然我的表现并不足以让苏小千信服。

“阿纹……你……不行,我们带你去医务室!”

说着,苏小千和太望琳对望了一眼,一人一边,不由分说的架起我就向外走去。

“诶!?等、等等!我自己能走!”在周围的人诧异的目光注视下,我慌忙地挣扎了几下,但我的力气并不足以让我挣脱开她们的手。

几次尝试后,我终于放弃了抵抗,用力的擤了擤鼻涕,“起码……起码帮我擦一下我的鼻涕吧……流着鼻涕被人架着走太蠢了啊!”

“……”

“……喉咙还有些发炎的症状,会有痰,咳嗽很正常。”

安静的医务室里,医生拿走了我嘴里的压舌板,取下了口罩,说道。

我合上了大张着的嘴,又开合了两下,才缓解了下咬肌的酸痛感,咂了咂嘴,压舌板的干涩的感觉还残留在舌头上,让我觉得不太好受。

……我想喝一杯水,或者漱漱口。

“啊……没事吗,那就太好了……”

听到医生的话后,一旁一直紧紧的抓着我的衣服的苏小千终于松了口气。

接着,她又低下头,皱着眉看着我,“我就说吧,让你不要勉强的……万一你好不容易有所好转的病情又复发了该怎么办呢?”

一旁坐在椅子上拿着手机,不知在和谁聊天的太望琳听到了小千的话,也跟着点了点头。

看到她们的样子,我不由露出了些许笑容,那猛然冒出来的,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的压抑感稍微的减少了一些。

“没事,我这不是挺好的么?”

“喏,拿着这个到一楼去取药吧,是些消炎的药,能让你好的快一些。”

小千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医生已经写好了药方,递到了我的手里。

在苏小千和太望琳的陪同下,我出了诊疗室,来到了走廊之中。

走在这弥漫着似有若无的消毒水的味道的走廊上,我一边望着走廊外的树,原本翠绿的叶子渐渐的开始泛黄,一眼望去,只觉得入眼的世界温暖了不少。

毕竟黄色算是暖色系呢。

感受着吹来的秋风,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只是颜色变暖了,温度可渐渐降下去了啊!这种外表和实质相反的东西,果然让人讨厌啊!

“阿纹,冷吗?”

一旁的苏小千注意到了我的动作,她轻轻的往我这里靠了靠,接着,温暖的感觉便透过衣物,传到了我的肌肤,又渗透进体内。

“……有点儿,这里挺冷的。”

“那我们赶紧取完药,就出去晒晒太阳吧,今天的太阳其实还挺大的呢。”

太望琳说着,指了指身上还未干透的衣服,“我今天就晒了一会儿,就把背上的衣服给汗湿了。”

“毕竟琳琳是怕热的体质啊。”

苏小千笑了起来。

太望琳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这种感觉……其实还挺好的。

看着她们的交流,感受着那用多年时间培养起来的情感,我的脸上不禁也露出了笑容。

只是突兀的,也许是触景生情,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些许记忆又一次的涌了出来。

秋天的清凉的风,秋天的炽热的太阳,秋天的薰衣草味,秋天的……眼泪?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有些湿。

抓着袖子擦了擦,又看了看小千和太望琳,她们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

我哭了吗?

低下头,看着袖子上的些许湿痕,怅然若失的感觉渐渐填满了我的心。

“……苏……”

“嗯?怎么了?”

苏小千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之中,我眨了眨眼睛,原本即将再次溢出眼眶的湿润消失无踪。

说起来,苏……

停下了脚步,我抬起头,看着正关切地望着我的苏小千,问道:“小千,你认识一个叫做乐文德尔的人吗?乐文德尔·苏。”

“……乐文……乐文德尔……苏?”苏小千皱着眉,试着重复了一遍我所说的名字,而后摇了摇头,“听起来像是个外国人的名字呢……我几乎没有接触过外国人,不可能会认识的啦。”

“这样啊……”

失望之余,这个结果也并不出我的意料,毕竟这里是新京市,而不是我的老家。

“你想找这个人吗?”

一旁的太望琳忽然开口,她背着手,歪着头看着我们。

“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也许我能找到哦,不瞒你说,其实我有读心术的。”

“……不可能啦。”她肯定不会出现在这里的,这里可是遥远的异乡啊。

压下了心里的情感,望着两人,心中突然涌现出了一股冲动。我拉起她们的手,向着楼梯走去。

“快点出去吧,我快冷死了!”

一分钟后,一楼配药室门口。我手脚有些发软的靠着墙,不住的喘着气,脑袋隐约的有些胀痛的感觉。

——轻微的缺氧症状,医院里的医生并没有骗我,我这个身体果然弱爆了!已经是生理期末期了还是这么孱弱,只是爬个楼梯而已啊!这个贫血症状是有多严重啊!?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缓过劲来,接过一旁太望琳递过来的冷饮喝了一口。感受着清凉的感觉顺着喉咙,堕入胃中,这阵冰凉让我不禁打了个激灵。

“谢谢。”

太望琳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视线又一次的移向了窗外,有些心不在焉。

从刚刚开始,她就一直盯着外面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咔擦——”

配药室的门被打开了,苏小千拿着一个袋子,以及我的手机,从里面走了出来。

“阿纹,我帮你拿好药了——”她将手中的袋子和手机递给了我,“好点儿了么?”

我点了点头,将手机放进校服裙上的口袋里,然后打开袋子翻了翻。

“嗯……谢谢啦,小千,我觉得好多……了……”

“什、什么——!?”

话刚说了一半,我已经从袋子里翻出了我想找的东西——药品的发票。当我看清了上面的数字后,肉疼的感觉顿时让我发出了抑制不住的叫声。

我从袋子里把唯一的一盒药——由蓝白相间的包装盒装着的消炎药,六粒一板,两板一盒。

“——这么一小盒药,要一百多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