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伊原小姐看完财前一家人的房间后,正式表示今天的调查就到这里。我看了看手表发现时间才刚过八点半。可能是伊原小姐昨天彻夜未眠,所以想早点休息吧。于是我和伊原小姐跟着高桥管家前往今晚要住的客房,路上伊原小姐还向管家打听了贵子小姐她们各自所住的房间位置。

正如高桥管家之前所说的,客房区集中在水房左侧的楼梯附近,总共是六间房。里面装修和家具配置都是一样的,有一个单人床、衣柜、书桌、还有独立并带有浴室的卫生间。我和伊原小姐的房间紧挨着位于通道右侧,贵子小姐一行人的房间便在我们对面。因为房内只有单人床,那位小男孩又必须要和大人一起睡,于是就变成贵子小姐和孩子一间,冰见自己一个房间的情况了。

在我们回到房间后,贵子小姐前往客厅和她现在的家人们见面。而我则要开始安排一下睡前该做些什么了,首先必须要做的当然是洗澡。但是看到佣人们帮我搬到房间的行李和它旁摆着的剑袋,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练完再洗吧。’我一边想一边走到剑袋旁边,刚准备伸手又想起伊原小姐在之前和我约定好的,练习时要让她在旁边观摩学习。但是现在拿着刀去找她岂不像是我很期待让她看我练剑似的,‘这可不行。’

不过稍微等一会再开始练也无妨,如果这段时间内伊原小姐刚好来了的话就让她看吧,反正先前也只是说刚好在场就让她看看。于是我坐到书桌旁,打开笔记本准备整理一下今天收集到的线索,看能不能从中找到新的发现。

虽然伊原小姐好像是从今天的调查中收集到了什么可信的线索,甚至有了些具体的想法,但是从我的角度来看今天可以说是一无所获了。

可能只有两个信息值得一提,一是高桥管家证词里的谎言,但是所谓‘奇怪的声音’这样虚无缥缈的证词,实在很难让我深究它并把它和案件联系到一起。二是这个庄园在两年前发生了太多事情,从可疑的程度来排的话,先是财前千惠的离奇失踪。接着是外墙极为平整,且整个庄园出于安全考虑没有任何多余建筑的情况下,冒出一个实用度不高的水房。最后是砍掉庄园一半树林建起的高尔夫球场,虽然很难理解一时兴起就破坏掉原本庄园内,山林两边对称的景观,但只要想建一个高尔夫球场这样的行为就是不可避免的。

‘证据就这些……’伊原小姐关于凶手的推测我认为是错误的,无论手法如何离奇,现场的情况有多怪异,凶手一定是人类,这甚至不应该被当装一个问题去解释。伊原小姐那抛开常理去反推凶手形态的方法是闻所未闻的,从根本上的思考方式就是有问题的,“既然如此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我放下笔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

才刚当上刑警没多久就碰上这样疑难、而且受害者还是前警视总监的棘手案件,这样的情况我是从未设想过的。说到底,成为警察也不是我从小就定下的目标。只是在小学的时候看不惯霸凌同学的行为,会替被欺负的人出头,虽然最终我也被孤立但我从不妥协。找到那些在我课桌上乱涂乱画、丢掉我的课本、还有在我的鞋柜里倒各种脏东西的人之后。便直接掀翻他们的桌椅,把他们的书包从三楼丢出去。班上有多少欺凌我的人,我就重复多少次这样的行为。这让原本对欺凌行为选择置身事外的老师们也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好在父亲的态度和我一样坚决,应该说我和他一样坚决吧。父亲对这件事的看法和我完全一致,老师们见连家长都说不动,只能劝我转学。

于是我小学时期频频辗转于京都的各个学校,转学生本身就容易被孤立,尽管我并不在意没人与我说话或着交不到朋友这种事。但是一旦对方找上门来,想对我不利的话就绝不手软。那段时间里父亲在剑术上对我的指导一如既往的残酷,但对于我屡次被勒令转学的情况却没有任何怨言。现在回想起来,那就是我人生里第一次相信我是他亲生女儿的时候吧。

升入初高中后这样的情况显著减少,大家对学习的投入远超那些无聊的欺凌行为。而且心智稍微成熟之后,他们也看得出来我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虽然有几次忍不住用扫把揍了捉弄女生的几个坏小子,还有拿我胸部开玩笑的同班同学。但学校总归是站在我这一边,毕竟以升学率为重,搞事的学生和我这样成绩稳居前列的人比起来,天平自然会偏向我。结果老师和同学们都说我以后肯定会成为警察,我也并没有放在心上,之后半推半就的在初中高中都担任学生会长,而且自认为做了不少有意义的事情。

当然我不是仅靠学生时代的经历就确定自己应该当一个警察,只是在高三时父亲过世后,母亲急转直下的精神状况让我暗下决心,一定要从事能帮助我成为独当一面的女性那样的职业,最后……

“啊!”我捂着脸,额头顶在桌面上,后悔自己刚才又犯了老毛病。竟然思想放飞到回忆过去的事情如此毫无意义的行为上,浪费了不少时间。蠢毙了,“再看一会笔记吧……”

我理了理刚弄乱的刘海,准备回到案件中,突然听到背后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佐藤,是我。”门外传来的是伊原小姐的声音,我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茉莉花味的清香。看她虽然还穿着之前的那套衣服,但是头发湿湿的,应该是客房里洗发水的味道吧,“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

“伊原小姐洗澡了吧,那为什么不换衣服呢,反正你也不打算再去什么地方,换上睡衣比较舒服吧。”

“既然叫睡衣,就应该睡觉的时候穿。”这句看起来像是强词夺理的话我竟然无法反驳,只能侧过身让伊原小姐进入房间。

“伊原小姐有什么事吗?”

“居然问我有什么事,你也太无情了。下午约好的事情,现在就忘了?”

“约好的事?”我学她装模作样的歪歪头,“我有和伊原小姐约好什么吗?”

“你啊……”伊原小姐出人意料的发出哀嚎般的声音,害我不忍再继续开她玩笑。

“好啦好啦,我记得呢。”我走向房间角落的行李堆拿剑袋,伊原小姐则满心欢喜的坐到床上,期待的目光刺得我全身起鸡皮疙瘩,“你就这么喜欢看人耍剑吗?”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好奇吧。剑道还算常见,但古流剑术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那你可能会失望哦。”我抽出刀,开始最无趣的素振,也就是挥刀练习,“剑道和古流剑术平时练习的方式基本是一致的,我也不打算在人家家里做太复杂的练习,今晚只会简单的挥挥刀而已。”

“没关系,你按照自己的步调来就行了。还有,你在练习的时候可以说话吗?”

原来如此,不是想看我练习剑术,主要是有什么话想说啊。反正我也只是让身体不要忘记刀身重量和履行与妈妈的承诺而已,放松一点吧,“可以,伊原小姐想问什么?”

“有好多问题想问,那首先……”伊原小姐挺直背,有些兴奋的说,“你的剑术练到什么程度了?”

“这个啊……我没参加过剑道段位的考试,再说了我练的技巧和剑道出入很大,没有办法量化的。”

“嗯,那换一个角度吧。比如,有个罪犯要袭击你,已经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你会拔刀还是用M36手枪?”

“当然是用手枪了。如果是刀能起作用的范围,那手枪可比刀强多了。”我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就是因为影视和各种创作作品对剑术的描写太夸张了,才会让人产生日本刀战斗力惊人的印象啦。都已经二十一世纪了,只要有枪在,紧急情况下就轮不到近身武器出场了。”

“不无道理呢,那我们再换一个角度吧。”我突然感觉伊原小姐早就预想到了我这一系列回答,问题的背后有什么隐藏的目的。我不由得谨慎起来,之后的问题好好思考一下再回应她吧,“这次你手上没有枪了,只有现在你正握着的这把刀,你能杀人吗?啊,不是指心理上的,是指你的技巧。”

唔,老实回答吧,“当然没问题,古流剑术原本就是过去战时所用的剑术,就是以砍杀敌人为目的而存在的。我练的流派属于素肌剑术,就是对没有穿盔甲的人使用的剑术。硬要说的话……如果目标没有防备,大概0.6秒的时间,就够我出刀切断对方脖子的动脉了。”

“噢,噢……听起来有点超脱现实啊。”我觉得跟伊原小姐脑子里对凶手的想象比起来要脚踏实地多了。

“是吗?如果是指速度的话,剑道的高手恐怕比我更快的不在少数。要说精确度,脖子这个目标算得上是大目标了。诸如棒球、网球之类的东西也有很多人能在运动中砍中,砍不砍得断就另说了。”

伊原小姐心满意足的点着头,随后开口,“那,佐藤,你杀过人吗?”

我的手不由自主的停住,伊原小姐的问题经过我的大脑后。不知为何我本能的开始测算,我与她之间的距离、如果出刀需要多快的速度和怎样的角度才能命中之类的情报。这个事实让我自己有些不寒而栗,接着又开始思考为什么伊原小姐会问我这个问题。她是真的期望从我这里得到答案,还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才提问的。如果是后者,那是什么时候,又察觉到了什么?难道是下午刚到这里,我‘表演’给她看的时候……

“佐藤,别用这么恐怖的眼神盯着我嘛。”伊原小姐脸上掠过一丝笑意,我也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开个玩笑而已。”

“我当然没有杀过人。”我挥动手臂继续练习,刀身划破空气的声音再次回响在房间里,“伊原小姐你就只是想找我问这些东西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跟我谈的是现在这个案件的话题啊。”

“那么我们就来谈谈案件吧。”

“真的吗?”伊原小姐轻描淡写的语气对我来说却如雷灌顶,“白天的时候还坚持无论如何在有确定证据之前都不会开口呢,怎么现在突然……啊,伊原小姐,难道你已经知道真相了?”

“那倒没有,而且我也不打算说出自己尚不成熟的推论。”伊原小姐两手撑着床,继续说,“我只是想把我动脑的过程中碰上的问题分享出来,听听你的意见。根据经验,遇上难案时大家分享出各自的问题,是有机会找到突破口的。虽然,其他人提的问题我当场就能给出答案。”

“自我炫耀的话就不用说了,伊原小姐开始吧,让我听听看如此聪明的你还能遇上什么样的问题。”

“那首先,第一个问题。【犯人一定在宅子里,但是在哪?】因为犯人没有在杀死财前之后立刻想办法逃离庄园,而是在刑警们已经搜寻多日后再次下手。那么可以确定,它完成第一起案件后就没有离开,而且还用某种方法避过开刑警们的耳目再次犯罪。那么庄园内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这一点我是相信刑警和SAT这段时间以来昼夜不息的巡逻成果的。倒是这个巨大的如迷宫般的房子,藏暗道的条件是有的。但是足立也告诉过我们,刑警把宅子翻了个底朝天,房屋的另一位设计师被询问的时候似乎也表示过没有设计暗房。就算财前瞒着他做了什么,那也应该被刑警们查到才对。我很难想象水平堪忧的财前能设计出连设备齐全的刑警们花上数日,都无法找到的暗房。”

“那这么一来,犯人还在宅子里的可能性很大。贵子小姐他们岂不是很危险?还是让SAT也进入宅子里巡逻会比较好吧?”我刻意回避了伊原小姐对这个推论选择用‘一定’这样百分百确定的词语,但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原因,仅仅是我不认同伊原小姐那判断犯人并非人类的想法。

“不需要,这我也可以断言,在这五天内,犯人不会再杀死任何人了。”

“断言?”伊原小姐使用‘一定’‘肯定’‘断定’这样的词时,就代表她有绝对的自信,因此让我稍稍松了口气。

“对,因为犯人没有理由再杀人了。杀死财前的动机是获取大脑,杀死刑警的动机是测试实力也大概率兼有进食的成分,那么,现在它不需要了。”伊原小姐的自信化作笑容写在脸上,“这样让我有了第二个问题【犯人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犯人必然是来到这个庄园有一段时间了,不仅是因为先前推论犯人可能认识财前,还有到现场后,找不到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犯人一定是对这里了如指掌所以才能躲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啊,会不会是两年前来的?因为两年前庄园发生了大变化,不仅砍掉山林建了个高尔夫球场,还多了个极为突兀的水房,甚至犯人其实就藏在水房……”

“佐藤,这可是业余的想法。因为你推断的根据不过是‘我们手上有这些线索’因此把思考限制在这些线索里,拼凑出的可能性。当然也有可能最后真的是这样,但就现在而已不能把它当做事实去思考。”

不小心又让伊原小姐有机会给我上了一课,“知道了。”

“嗯,那剩最后一个问题。【犯人背后的人是谁,他在不在这个宅子里?】如果那个在背后操纵这不知名怪物的人并不在这宅子里,那么这个案件的复杂度又要更上一层楼。因为不要说藏一个人和一个迷之生物的地方了,我们到现在连能让一个人躲上七天不被发现的地方都没找到,所以……”

“等一下,伊原小姐。”我停下手臂把刀收回刀鞘里,“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就一直在想,伊原小姐对犯人的思考方式太奇怪了。”

“奇怪?你是指什么?”

“为什么你会认为犯人不是人类呢?比起你的结论,更让我难以理解的是你为什么会去往这种方向思考。就像原始人看见燕子低飞然后天上下雨时,绝不会把它和瓢泼而下的大雨之间的联系当做不会撼动的真理。在人类真正了解燕子这种生物和气压与下雨的关系之前,最多只是经验论。难道伊原小姐你要告诉我,你对犯人并非这个自然界所能孕育的生物,是因为你的经验论,或者你对它们有足够的了解?”

“……”伊原小姐沉默不语。

“请告诉我,你见过所谓超自然的生物吗?请说实话。”

令人不适沉默降临在我与伊原小姐之间,我有些后悔突然摆出如此激进的态度。伊原小姐肯定吓了一跳吧,没有任何铺垫就被我这样像是发脾气一样的说了一顿。要向她道歉的地方又多了一个,但我很想知道答案,尽管我可能……

“不管我回答是或不是,你都很难点点头就这么相信我吧。”伊原小姐看穿了我的想法,“但,我能切确告诉你的只有一个。我从未见过,无法用理性与科学去理解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