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嘶啦!

消防锤击碎四楼外墙的玻璃坠落到操场,门边手持械斗工具的不明人员纷纷缩回身子,逃跑的脚步声增加了。

“我说,能不能换个时机来寻仇啊?”

凛冬极度轻蔑而充满自信的语气令分散在走廊的学生和社会青年内部产生了分歧。短暂争执过后,动摇的人们扔掉铁棍与小刀,其余的乌合之众团结起来冲进被凛冬洗劫的财务室。

“真不识相!”

与少女的手臂长度相当的古铜色战斧正面迎上两把磨光的砍刀。进攻者紧盯凛冬的武器、暴喝助威,防守者则将锐利冰冷的目光径直投在了对方的鼻肌上、悄无声息地抓住了破绽——

铛!

横扫而去的斧柄架住了晃动的钢刀,凛冬保持弓步、握紧斧把向右猛拉,狂躁的敌人顿时丢失重心朝同侧仄歪。

“自相残杀吧!”

乌萨斯中学圈子里的女中豪杰奋力一推,踉跄着退后的两人被同伙端在半空的凶器扎中了脊背,其中身材魁梧的混混立刻不省人事地仰面瘫倒。轻易得来的胜利在她心底滋生出一股浪费时间的不悦感,以集体斗殴闻名的冬将军转过头继续搜刮起物资。

“天灾就要降临在你们这些废物和我的天灵盖上了,别耽误我收拾行李!”

见势不妙的寻仇者们终于作罢,金属撞击、拳头相碰和推搡的喧闹结束后,切尔诺伯格的这所中学如同急速衰亡的病患倏忽间陷入死寂。灰蒙蒙的风卷云占据了正午天幕的中央区域,太阳就像软弱无力的小丑徒劳地发光发热,却难以冲淡吞没城市的绝望阴沉之感。凛冬瞥了瞥窗外的景象,只望见了连片的燃烧栋宇和闪烁的警灯。

利索地拿走一切值钱实用的物件后,身着羽绒运动服的少女脑海中忽然浮现寻找巷战用便服的念头,于是停在原地思考起来:

“这破烂学校附近也没什么有品位的店铺,战斗结束穿着破洞的衣服离开岂不是太有损名号了?“

为这件事烦心的凛冬在狼藉的房间来回踱步,整个建筑物开始断断续续地震颤。天际线忽明忽暗,每当视野堕入昏暗,屋顶悬挂的吊灯发射着的白光就格外刺眼而瘆人——天灾逼近的前兆正逐一呈现。

初夏强烈的日光总算挣脱了厚实乌云和血红雾霾的束缚,恢复了凛冬周遭的亮度。显然不能再犹豫苦恼下去,抖落挑染秀发粘上的浮尘后,她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开阔的过道上。空无一人的校园充斥着远处传来的机械噪音和男女的喊叫,社团的领袖从容地走到一楼,踩踏草坪直达冒烟的大门,隐藏到圆石立柱后观察街面的情况——一辆布满弹孔的轿车飞驰而过,引起了她的兴趣。

“好像是乌萨斯地方议会的要员乘坐的专车,整合运动将其追打到无处可逃的田地了”

银灰色的机车在十字路口的障碍物前急刹,瓦砾堆后投出数个点燃的汽油瓶,刚拉开车门的司机猝不及防地被砸中胸口,飞溅的液体将火苗带到了变形的车盖上,副驾驶座跳出的军警瞄准整合运动成员的白衣连放乱枪,掩护后座的一对衣冠堂皇的男女钻进了路边酒店残破的旋转门。

“杀光切尔诺伯格的走狗们,全部杀光!”

“给他们喝自己的血!”

不惧枪火的猎犬从墙头跃下,扑倒试图跟随同行者逃跑的乌萨斯军警,躲藏在简易掩体后和追击而来的整合运动发疯似的高举短刀、蜂拥而上,领头的队长拖着锃亮的斧戟大笑着劈下致命的第一击,来不及起身的年轻男人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刀枪的重围——单边的虐杀告一段落后,穷凶极恶的暴徒们兵分几路冲进了玻璃渣遍地的酒店。

凛冬谨慎地环视四周,确认敌人没有发现自己后走到了军警队员尸体的旁边,壮汉完美的身体曲线被扭曲糟蹋地模糊不清,面部的组织支离破碎,浑身的创口流尽了他大半的血液。镶金丝的雅致肩章裂作两段,心脏处佩戴的十字形勋章被扯掉、扔到了污泥里,墨绿色的紧身军服染上了红与黑的色块。尽管本人相当不乐意承认,凛冬的眼角在那时确乎生发出了崇敬的泪丝。

“借你的手枪一用。”

驻足于突兀石块上、对可口猎物虎视眈眈的变异恶犬伸直利爪、狂野地向凛冬的喉咙管飞扑,却在半空为飞梭而过的子弹击穿腹部,翻滚着跌入熊熊火堆。

“救命啊!”

酒店深处迸发出凄厉的惨叫,这是日后乌萨斯学生自治团全体公认的、真理嗓门最大的一回。

议员与他妻子饱受摧残的遗骸自三楼的看台双双坠地后,真理的呼救声移动到了五楼的露天展台。凛冬忆起她的照片似乎曾经出现在某本文艺杂志的内封上,其署名的文章也反映出作者积淀深厚文学涵养,冬将军阅读后颇为欣赏,当即向在场的社团成员作了推荐。

“真麻烦呢,该不该放着她不理......"

勇猛少女的心坎升腾起对立的涌流——理性告诉她,自保的最佳策略就是不择手段地突破整合运动的拦截离开市区,除此以外不必搭救任何陌路人;但方才壮烈的一幕和同龄少女殷切凄厉的疾呼却令她如鲠在喉。同样地,凛冬也不愿抛弃社团熟识的友人,只不过此起彼伏的枪声与施展法术的异动迫使她放弃积极的期待——纠结的战士思绪飘飞,直到听见那声呼唤

"冬将军,凛冬将军!“

抬头仰望,凌乱的谈蓝色长发在呼啸狂风中起舞,真理眼镜片的反光照在宽厚的斧刃上,在奔逃中固执守护的书籍失手掉在了凛冬脚边。她已经被堵在了高处的死路尽头、柔弱的身躯紧靠着汉白玉石堆砌的护墙。

“能叫出我的大名,就不能让她擅自跑到地狱散布冬将军胆小怯懦的流言!”

找出说服自己的理由后,凛冬随手一挥、拨开整合运动投掷的板砖,健步如风地杀进酒店的大堂,左手肘顺势一顶击飞了埋伏在门后的小兵,右手发力将斧尖顶住另一名整合运动的防弹插板,狠狠地将其推向角落的水晶雕塑——她爆发的力道连本人都感到不可思议。垂直电梯的铁门被人为掀开,电梯井里塞满了各色人等形态各异的尸体——恶寒感自下而上席卷全身——戒备着接近楼梯口后,引入眼帘的是被钉死在吧台边沿的警察,死者面孔之狰狞更是令她怒意满腔:

“我本来还有些同情感染者,毕竟不知道自己的朋友们是否也会遭此厄运。但现在看来,必须铲除他们!”

昂扬的斗志一旦混合了仇恨的激情便会异常坚定而强烈,在斩杀二层游荡的敌人时,这名乌萨斯人的怜悯便已然消失殆尽。斧柄连接的铜珠链清脆作响,黑影借助复杂的地形与黯淡的天色同她周旋、伺机而动,伴随酒店周围轰鸣着钢筋水泥坍塌的巨响,前后两道人影形成夹击态势开始冲锋——

凛冬在脚底与瓷砖相击的信号传来前就准备好了招式,将战斧横架在锁骨相平的高度、朝二楼楼梯口方位袭来的敌人跑去,转眼间两人的心脏互相接近到一米的距离

“去死吧,乌萨斯的可耻败类!”

凛冬扭转腰部向右偏向,将前胸暴露给整合运动的刀兵,对方亦是不假思索地对准腹部要害全力突刺,几乎擦肩而过的两者视野内仅留下了彼此凶煞的残影。

“什么?”

在刀锋抵住某个硬物时,败北的预感笼罩了整合运动的老兵。运动到他斜后方的凛冬稳住底盘、反手斩击,斧刃凭借强劲的动能切开了防弹插板薄弱的肩带,斧背的尖刺随即洞穿了他的支气管。凛冬并非有勇无谋,她身披从议员轿车中搜刮出的单兵装甲,却利用宽大蓬松的衣物巧妙地让对手误以为自己毫无防备。

“整合运动果然比平时的街边马仔难缠几倍,怪不得连议会大厦都能攻破!”

先前牺牲的军警拥有属于礼兵编制的标号,通常在当地乌萨斯议会的核心区域站岗,刚才却乘车从议会大厦所在的东城区向西反向撤离,切尔诺伯格最繁华的地带恐怕已然失守。

“老刀长!”

“不要啊,我这就给你报仇!”

凛冬诧异地瞪圆茶褐色的双眸,死去的暴徒活像个青史留名的英雄鼓舞着其他同伙,整合运动士气高涨,放弃行之有效的战术而聚在一块向少女冲来——前仆后继的他们像摇曳的稻麦似的接连被原地防守的凛冬打倒在地。

“搞什么,好像很悲壮似的......”

摸不着头脑的得胜者干咳几声,找到一把干净的松软躺椅坐下歇息,休整的同时打量着作垂死告别的整合运动们。他们透过面罩小孔放射出的阴冷怨念的眼光,被惊到的少女下意识地提起斧头,但整合运动只是在拼命地喘息、吐出低沉的咒骂:

“这个国家的人都是比天灾还可憎的渣滓,把感染者当成牲畜都不如的怪物驱赶屠戮,你真该死!”

“你为什么不感染源石病?快点体验大脑炸开的痛苦吧。“

“呵呵,哈哈哈哈......!"

凛冬不想再听下去了,她怀着复杂的心绪踏进了直通天台的安全通道,真理还在等待她的支援。加上休息的功夫,目前耗费的时间还不到四分钟,但对于手无寸铁的普通中学生而言,每秒的拖延都可能决定她的生死存亡。

“喂,还活着吗?”

天灾已经造成了严重的气象异常,登上五楼展台的刹那,浓雾裹挟着黄沙扑面而来。凛冬朝不远处的几个轮廓喊叫一声后,攀爬水箱的人影朝她摆动手臂。

“啊,我知道你的位置了。”

当从容地迈着大步走到正方形天台的中心、防御奇袭的凛冬发觉整合运动开始集体撤退的事实时,为数不多的白袍杂兵大都跑得无影无踪,唯余淡淡的血腥味弥漫于能见度低下的空间中。

“他们并不是害怕你,只是去搬救兵了”

“什么啊,你大声一点!”

由于整合运动派出了作为主力的精锐术士和持剑士兵,人数劣势的乌萨斯军警部队不仅得在枪林弹雨里展开缺乏经验的近身战,还要竭力躲避法术的轰击扫荡,自然无力阻止整合运动不断制造的爆炸,雄伟壮观的灯塔与商贸楼硝烟四起。两人附近低矮的建筑群也接连被炸毁,真理温润柔美的嗓音传播不到凛冬的耳畔,全被80分贝的喧嚣环境冲淡掩盖了。

“请带上我逃走,我会使用巷战中有效的法术协助你。”

凛冬抓起她流淌着汗液与鲜血的手掌,一边走下楼梯,一边凑近真理的熊耳朵说道:

“原来你不是被他们一边倒的欺凌啊!”

“那是当然,但是我并不乐意伤害他们”

“这种话虽然很符合你的气质,不过相当不合时宜。”

回到街道后,凛冬望见了一队构筑防线的军警,貌似刚从最前线溃败、正在重整旗鼓。紧随其后的真理伸长脖子,冷静地分辨起他们的面容,成功认出了一名搬运军火箱的熟人。

“去向那个你认识的家伙打听情报吧。”

两人无需多言的默契便是在这时的高压条件下建立起来的,凛冬选择不加任何迟疑地相信隔壁中学的真理,真理也没有分毫辜负凛冬的期待。

发觉艰难爬行以靠近自己的真理后,军警放下弹匣将她拉进了临时搭建的壕沟:

“真理小姐,您怎么在战场上,不,您还活着真是奇迹。整合运动已经瓦解了全城的防御系统,军警部队由于通讯干扰只能各自寻找阵地灵活作战,你们千万不要尝试穿越东城区,那里已经是死神的领土。赶快朝南跑到机库,说不定凭你父母的人脉可以搭上直升机。”

匍匐在烂泥中的真理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追问道:

“天灾还有多久降临,为什么城市管制中枢还没有启动撤离程序?”

“东城区的管制中枢是最先沦陷的,一个整合运动的女性头领逼退了市长派出的支援并消灭了那一带的有生力量。”

真理从男人面颊肌肉的隆起与瞳孔的缩放中深切地意识到那个头目的强大。

“你在干什么,整合运动从对面攻过来了!”

“抱歉,现在必须归队。如果足够幸运的话,替我向你的父母问好。”

遗憾的是,真理从此以往再也无缘双亲的音容,罗德岛亦不批准她潜入切尔诺伯格及其周边山区搜索的请求。

正当男人起身捧起弹药箱踏出掩体时,紫色的火球如同铅弹撞在这名军警的太阳穴处。真理迅速对树干后的法师给予了同等威力的法术回击,形似北极光的湛蓝色光带刮向焦黑的枯树,无处躲闪的整合运动扔下法杖、跪倒在地。

“我们去备用机库碰碰运气。”

沾染污浊稚嫩的面庞又蒙上了压抑的灰白,少言寡语的真理垂低头颅如此说道。干掉了几名散兵游勇的凛冬正忙着擦拭心爱的战斧,没能注意到同伴心情的恶化。

“好,这就出发,劫持驾驶员,收缴乌萨斯政府权贵的直升机!”

豪情满溢的凛冬将斧头搁在了肩膀上,再一次握住旁人纤细的手指。背后的军警阵地被饱和的弩弹和法术光炮摧毁了大半,恐怕是本来打算收拾我和真理的增援——无法忽视的愧疚如同逆流的血液扰动着凛冬的一往直前的意志,但她更希望能带着真理从切尔诺伯格完好无损地离开,既是为了内心倔强而单纯的荣誉感,也是出于对同胞共有的关切与博爱。

连绵的废墟仿佛延伸到地平线,一幕幕满目的疮痍反复震撼着两人的灵魂。人类血脉中暗涌千百年的野蛮与疯狂在蔑视秩序的天地间展露无遗,整合运动对于染色体组相同的一般民众释放出了最原始的愤怒,一种在理性诞生前便根深蒂固的残暴让他们退化成了按照生存本能与无端激情行动的怪物,促使他们如同孤魂野鬼般肆无忌惮地破坏秩序。将仇恨引申到乌萨斯社会集群的理性意志后,整合运动的普通成员便丧失了逻辑思考与酝酿杂糅情感的能力,被单一的目标与情感驾驭住、无法自拔而出。

凛冬与真理行走地越来越快,慌张感萦绕覆盖在她们的每一寸肌肤表面,吐息间浑浊的空气灌进双肺、如同充入胶体般令其倍感不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军警队似乎勉强阻拦住了整合运动向南部的进发,一路上看到的都只是零零散散的虐杀与逃亡,分散的整合运动也没有得到统一的指挥。

“整合运动到现在还没有允许城市履带的启动,难道他们是来占领广袤废土的吗?”

难以忍受铺天盖地末世感的凛冬抡圆斧头砍向弯曲的电线杆,吼叫声却忽地变成了哆嗦

“触电了吗?”

真理一把松开凛冬的左手,抓起一块塑料板将她从漏电处拨弄开去。

“差点没命了,该死,切尔诺伯格本地人的运气可真是枯竭了。”

四肢酥软发抖还不忘嘴上功夫,始终维持着矜持神态的真理因这番耿直可爱,罕见地露出了浅浅的笑颜。

“轰!”

“请不要.......审判.....遭受报应......"

“放过我.......什么都做....."

"你们这些冷血败类还是懂得求饶技巧的嘛!"

凛冬咬紧牙关绕过每一处悲剧的舞台,这是她人生中最无力懊恼的时刻,面对惨状却必须克制慈悲心肠,视若无睹地追赶自以为是的目标。社团间打群架好歹能借助莽撞之心,如今命悬一线的自己连同真理却都只能老实地顺应利益最优的路线行走,莫名的力量攒住了胸口、控制着原本活跃的思维,她僵硬却毫无差错地前行着:

“果然,在现实面前人都是渺小无比的,打架常胜带给我的也不过是虚妄的错觉。”

意识到一腔热血对抗灾厄的无力,凛冬苦笑着甩头,承认事实后内心的压力也随之减轻了些许。整合运动的残酷的复仇纯粹是将命运的不公从自己身上传播出去,欣赏更多的凄惨并不能消融往昔的苦痛,只是在徒然地为无常的世界装点着沉沦茫然的晦暗。

“但如果我们逃出去了,整合运动的复仇就不能称之为彻底成功,冬将军日后也会成为切尔诺伯格新生的象征吧。”

真理侧着身挤进了狭窄的巷道,斑驳的墙壁倾倒了大半,铁锈味掺杂恶臭的化学气体幽幽飘散,四处是激烈打斗造成的凹陷。比对记忆后,凛冬欣快地拍打真理的肩膀:

“再走五十米就到军营区了。”

视野尽头的通电铁丝网隐约可见,只剩下几具新鲜的尸体和刺鼻的灰烟挡路,稍微安心的凛冬加快步伐,跨过崎岖不平的瓦砾堆,扶着摇摇欲坠的砖石前行。

“同样是懵懂简单的年纪,罗德岛的阿米娅可比你们有智识地多,大摇大摆地晃悠进我的埋伏圈却浑然不觉的人,不配离开天灾的魔爪。”

回声阻碍着凛冬追溯数落的来源

“冲出去,当心她利用地势作缩头乌龟式的攻击!”

肾上腺素急剧分泌,毛细血管舒张、皮肤骤然发红,凛冬绷紧的身躯如同魁梧的棕熊向出口冲撞,迅猛的突破令W大为赞赏:

“战斗力倒是和兔子不相上下。”

直到真理蹒跚着走出炮火洗礼的里巷,W始终保持观望的姿态斜靠着铁丝网。

“你们已经干掉了这里的驻军?”

“遗憾地告诉你,确实如此。”

W耸耸肩,摆出无辜而惹人怜爱的神情,聚拢在她周围的整合运动冲了过来。

“顺带一提,我管不住弑君者的部队,你们被撕成裸露的碎片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必多言。”

真理昂起头,用皱缩的眉毛正对屹立在坦克残骸之上的萨卡兹佣兵:

“文学风暴。”

整合运动三角形的攻击阵型被如同绚烂烟花的减速法术击中后,原本无懈可击的队伍变作了波浪形,凛冬瞄准黑衣白裙的术士掷出腰间的板斧——

“杀光她们,杀光所有的切尔诺伯格人!”

炽白的光束仍旧从当场毙命的术士掌心朝天射去,得手的凛冬扭头就跑,侥幸摆脱了三面合围的困境。

“真理,你的法术能做到什么程度?”

“守住巷道入口绰绰有余。”

“那就原路返回,我去清理道路,你来截断尾巴。”

大约二十名整合运动的狼奔豕突扬起了阵阵灰尘,真理退回巷道后再度释术,三颗闪耀的晶石呈螺旋轨迹袭向逼近的敌人,融化后的液态魔力喷溅在整合运动士兵的关节处,利用瞬间的超低温造成无法克制的麻痹脱力感。

“喂,那里的法师不怕死吗?”

视线起伏颠簸、飞奔跳跃却如履平地的凛冬赶回T字入口时,挥舞鲜红的战斧、对着路灯下一动不动的蒙面披风发出厉呵。

“那是塔露拉直属的护盾高阶术师,你这种货色再往前一步就会踏入地狱彼岸。”

悄无声息地游走到凛冬背后的W如同从地面夹缝涌现的鬼魅,冷不丁的阴柔细语让乌萨斯的少女悚然一惊,汗毛倒竖。

“塔露拉大人破费雇佣你来是干什么的?可别被童血的浓郁刺激地忘乎所以了!”

体态修长的术师尖刻地斥责道,悬浮在他周身的漆黑护盾因愤怒而震荡着,发出低频的响动。

“我已经如愿接触到了罗德岛的目标,其他的任务现在都对我毫无魅力,除了收拾你之外。”

W满不在乎地斜眼,以挑衅的口吻做出了答复,随即轻笑着对前方侧身戒备的凛冬说道:

“你能把这家伙干掉的话,我就不浪费这些地雷了。”

她从相当赶潮流的大衣中掏出椭圆的榴弹,在双手间来回滚动。

“居然在这时候惦记私怨,你果然没有和我们整合运动捆绑于同一条战舰上。”

杀气腾腾的墨水狂龙刚于盾牌的间隔处凝聚,W的爆炸物便将其扼杀在了雏形,凛冬呆滞地望着飞速变动的战场,一轮夺命的攻防在她举起武器前就已宣告结束。失算的高阶术士解除了远程法阵,转而特化护盾的物理强度,处于上风的W则纵身飞跃,将一晃而过的窈窕的身影隐蔽到了废墟之中。

分析整合运动彼此对峙时的透露的信息,凛冬意识到了借机周旋的余地,横下心冲向戟指怒目、高声吼叫的敌人:

“姑且认为对手只有一个吧,毕竟对付两个人必败无疑。”

如此安慰着自己的凛冬双手握紧斧柄,将身体的重量附加在全力的正面猛砍上,自头顶而下的利刃挥斩成圆,含着血影的催命刀光直逼对手纯黑的尖顶法师帽。

“蛮干是杀不掉那家伙的。”

W悠闲的提醒从未知的方位传来,护盾高阶术士的面罩渗出一股燥热,那是释放单体火焰弹的信号,猜测到其危险性的凛冬奋力地试图将嵌入坚硬物质里的战斧抽出。斩击成功后的荒唐一幕是,整合运动的术士抵挡了她全部的力道,并运用护盾高密度的源石力量,死死地吸附住削铁如泥的斧尖,导致凛冬无法对近在咫尺的敌人发动第二次袭击。

“该死!”

千钧一发的最后关头,凛冬抛弃被夺走的兵器朝斜后方跳去、踩到粘稠的动物尸体而滑到在地,华丽的高温火焰耀武扬威地从上方席卷而过,险些点燃了她飞扬的发丝,夹杂其中的流窜黑线却发生了诡异的直角转向,刹那间缠住她的脖颈与胸腔,在凛冬脊背着地的同时形成怪力挤压她的肋骨与动脉窦,宛如遭受丛林巨蟒捕杀的错觉令凛冬的脑海短暂地停滞发白。知觉恢复后的瞬间,无数根神经灼热的剧痛迫使她僵直地仰面平躺,甚至无法坐起身狼狈地逃走。

“不来夹击我吗,W?指望她解决我未免太强人所难吧。”

术士摆好架势、准备迎接真正的厮杀,完全不把失去战斗力的门外汉计量在威胁中。

“逃不掉了吗?”

额头印上触目血痕、大腿和脚踝扭伤的真理边打边退,整合运动灌注疯狂的如麻弹雨逐渐覆盖了凛冬和护盾高阶术师所处的逼仄之地。眼看着唯一能仰仗的冬将军就要手无寸铁地任人宰割,精疲力尽的真理也选择原谅自己不中用的胀痛肉体,半跪着喘息,自然垂低的双眼释然地对上汗水浸透的素白罗裙。

“是啊,逃不掉了,再想想如何拉他垫背吧,哈哈哈!”

凛冬蠕动着爬到了真理的身侧,干脆利落地开始最后的道别。充裕的满足感自骨髓迸发,或许是因为她们已经亲身创造了求生的奇迹,向整合运动展示了自我的强悍乃至切尔诺伯格的坚毅?注视着橘黄色闪电直劈而下的凛冬不在乎这些细节,视野内交叠扭曲的云层化作张张定格的默片一帧帧地写入她于缥缈浮世的终极记忆。

“这就不行了,我还希望能够达成互利共赢的佳局,看来必须得亲自动手抹杀这位敬爱的先生呢。”

隔岸观火的闲适过后,开始表演的W身轻如燕地游走在濒临倒塌的墙头,以超人的胆魄战胜了失足栽倒的恐惧,如同傲视险峰的侠客疾速挺进,张开的双臂上赫然系着四枚可怖的榴弹。一想到会与锋芒毕露的萨卡兹佣兵展开肉搏,本能畏惧起W的术师转身逃向平坦空旷的T字路口。

“那两个人好像沉浸在另一个空间内,完全不急于取走我们的性命啊!”

“但是其他的整合运动就像考试一样专心致志地盯着你我,只能祈祷他们没有闲心亵渎少女留有余温的尸首——他们来了。”

真理的喃喃细语话音未落,饿狼似的整合运动便对着她的嘴唇挥枪刺下——

“砰!”

嗜血的刺刀失去准心,嵌压进凛冬膝盖边的残砖碎瓦里。有人在真理生死攸关的时刻躲藏在平房中连放冷枪,遭到暗算的整合运动猝然倒下,小口径子弹洞穿了他虎背熊腰的身体,真理认出他就是杀害先前那名礼兵的斧戟队长。

“古米来救援大家了!”

清脆欢快、犹如林间风铃的声音不和谐地在刀光剑影的泥潭地响起,未及四处张望的整合运动组织还击,一扇硕大的金库闸门便像陨石般回旋着坠落在他们的正中心。尽管这稍显迟钝的攻击并未杀伤任何敌人,但却宛若深渊底部的灯塔,勾勒出真理与凛冬内心希望的黎明,两人逆着寒风、互相搀扶而起。

“不要放过这两只猪!”

短橙卷发的中学生快速变更着射击位置,整合运动的弩手摆出独立战争时期的排枪阵型,飞舞疾驰的弩弹接二连三地炸响,大部分白衣暴徒都念叨着恶毒的咒语朝她追去。

“命真硬啊,贵族似的淑女小姐。”

“着一切都是依赖冬将军的辛劳。”

千种情愫郁结于心的凛冬凝视着真理春樱般无暇的笑靥、欲言又止之际,敌视美好的煞白刀刃接踵而至,凛冬大喝着吐出肺部所有的空气,徒手接下了这一击,神经末梢沸腾的割裂感激起了她更强的决心,任凭丧心病狂的整合运动扭转刀身,冬将军始终绷紧心弦不肯放手。另一名持剑盾兵见状折回了抵抗者的侧翼,以迅捷的点剑割断了凛冬的衣物、切开了腹部柔软的雪肤。屹立不倒的少女则对其瞋目而视,张开干燥的嘴角冲着他严实合缝的死灰色厚甲碎了一口吐沫。

“凛冬!"

咏唱完毕的真理失控地哭喊同伴的姓名,夺目的冰蓝色尖锥转瞬间命中飞身躲闪的持剑盾兵,早已杀红双眼的刀手却选择孤注一掷,压低利刃、逼上凛冬凸起的眼球。

即将虚脱的凛冬等不了自己冗长的法术充能——一句话的事实如惊天滚雷在真理的意念中形成震耳欲聋的轰鸣。

“啊啊啊!”

嘶哑而不着调的战吼响彻云霄,天地异变前蠢蠢欲动的咯吱声都被盖过。真理抡起拳头从背后摁倒了与凛冬僵持的整合运动,骑住敌人的肋间没命地捶打。

“哦,你们和新来的佣兵一样,技术虽然差得不行,运气却多到用不完。”

装束整齐、步态优雅的W翩翩然回到了最为脏乱的巷道中点,若有所思地打量那存在感强烈的金属门板,随后眯起形似魔龙的红眼调侃起掐住他人气管的凛冬。

“那就感谢你的不杀之恩,麻烦心情愉快的整合运动贵妇放无名小卒们一条生路。”

“我可没有结婚。”

W的扑克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似乎对强加的称谓格外敏感。

“W,你究竟在帮哪一边?”

赶走了打游击的古米后,共计八名整合运动返回到凛冬一行的四周,围成扇形与立场不明的萨卡兹佣兵对峙。

“很不巧,你们的伍长是我的仇人,诸君就自生自灭吧。”

W棱角分明的面孔因洋溢其上的满足之意而显得亲善了许多,一张一翕间道出的字句却愈发刻薄无情,突然陷于可耻背叛的羞辱感令整合运动切换了首要敌人、争先恐后地扑向梳理围巾的W。

“你们在干什么,和罗德岛战斗时私藏了这么多无处发泄的精力吗?”

“塔露拉大人!”

W的脸颊瞬间涂满苍白与铁青,朝凛冬投来一个眼色,其余的杂兵则踩雷般中止了动作

“真理,帮这个女人灭口的话,她说不定会纵容我们离开。”

毋需多余的言语,领会局势玄机的两人于同一时刻向楞在原地的八个目标动用绝技。冬将军爆发的意志超越了痛感的阻止,用丢失大半知觉的双手拎起整合运动的长矛,扎进了三名白衣敌军的胸膛;真理的法术魔弹贴地游弋,在感应到移动物体的刹那大幅度转角,直指另外三名整合运动的后脑。

“不行,火力不够压制所有的目标。”

仍旧有两人迅速逃离了真理的攻击范围,五十米开外的监视也不允许W作出任何配合。几秒钟的光景过后,一干整合运动气势汹汹地出现在巷道入口处,鹤发的塔露拉因恰巧目睹的一幕蹙起眉头:

“W,你要见死不救吗?”

“这怎么敢——是弑君者的手下们坚持要亲自处死我们共同的敌人。”

她不动声色地接下塔露拉狐疑的眼光,随即装出憬然有悟的模样:

“我这就去剿灭她们!”

凶光毕露的W冲上前去、沿着两名幸存杂兵的行动路径反向奔跑,不敢靠近的整合运动扯开嗓门向主子求救:

“塔露拉大人,W玷污了感染者的荣誉,她在愚弄您!”

“W,我的朋友在喊什么?”

被护卫簇拥着的龙女听不清手下的喊叫,W随口瞎编道:

“他们请求您不要过去,把胜负成败的权柄留在他们手心里。”

“不太对劲,我调教的属下不会藐视您的存在而继续战斗。”

用兜帽与衣领遮挡住正脸的红发女人对着首领耳语道。

“耐心品尝这份甘冽的血海深仇吧,我的同胞早已无惧死亡,将朝生暮死的人生沐浴在复仇的野火里就是他们终极的幸福,难道你的人还撕不碎一小撮手无缚鸡之力的毒瘤学生?”

被欺骗的塔露拉拦住自己的副官,作出了完全错误的决断。

“你疯了,萨卡兹人果然是吃里扒外的败类,罗德岛那伙人给你开了三倍报酬的纯金块吗?”

凛冬挑选了一把轻巧的匕首后徐徐上前,进退不得的整合运动情急之下破口大骂,W的周身盘旋起刚劲的妖风,继续强化对塔露拉听觉的妨碍,而落叶翻飞的效果在远处的其他干部眼中却同积蓄轰击法术的场景别无二致,真理趁机拉开距离后双手合十、默念起神秘的咒术符文——

“文学风暴。”

“拜见祖宗去吧!”

塔露拉的眼皮内闪动起阴森寒凉的光芒,弑君者焦躁痛苦地发出短促的呻吟,滚到垃圾堆中的是白麻布包裹的骸骨。

“W,让她们体验石刑的痛苦——用源石集束弹。”

“明白。”

此时此刻,凛冬与W相隔不到五步距离,一旦对方背弃暗示中的承诺,她和真理将丧失最后一缕生机。当W娴熟地掏出乌黑的雷管,与大汗淋漓的真理四目相对时,密密麻麻、性质不明的粒子突然涌现在两人周遭的空间。

“古米不会任由你们破坏祖国的餐厅!”

应和着软绵绵的开场白,打晕了所有追兵的厨艺爱好者用合金平底锅捣垮了一段危墙,跨过尸体构筑的路障、凛然伫立于众人面前——W立刻调整姿势将按捺不住的雷管抛向未来的重装干员。

“轰!”

这枚名号响亮炸弹的杀伤力十分诡异,准确起爆于锅底后,古米的手臂甚至感不到承受冲击的麻痹感,类似瓦斯的呛人气体随风扩散,W在黄绿的粉尘中退变为视野内隐约的轮廓。

“就是现在,开溜吧!”

凛冬轻松地说着与挚友打闹时的诙谐话语,一个箭步抓住受惊古米的大臂,跟随担任先锋的真理奔向失守的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