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艾雅法拉被骚乱拉回现实。

身体还很疲劳，头也好痛——只记得自己的梦境被野蛮地扯碎，疲惫的双眼只好再度睁开。

慌乱的人群，呼啸的法术，剧烈的爆炸，绝望的哀嚎——此刻的现实熟悉到让艾雅法拉认为自己还在梦境之中，但身旁猛然起身的天火和面前架起盾牌神色慌张的干员提醒着她，并非只有梦境才会似曾相识。

“聚在一起！有余力的带上伤员，其余人掩护！”陈大声喊道，“援军还有十分钟到达，一定要坚持住！”

话音未落，道路的另一侧就传来一声巨响。“暴鸰！他们用了暴鸰！”杰西卡带着哭腔喊道，几名重装干员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行动，就被猛烈的爆炸吞噬进去。参与剿灭的狙击干员在刚才的战斗中有一半人员负伤，此时更是捉襟见肘——能天使已经将输出功率开至最大，整个人在漆黑的夜晚中如同烈日般闪耀，但还是抵不住海一般的无人机朝干员们扑来。

“主啊，请你指引我的愤怒，引导我的利刃！”能天使一把扯掉夜视镜，八把铳像是有意识一般朝多个方向开火，人与枪两者如同神话中的多臂恶鬼，怒吼着将灵魂收割。“塞雷娅，保护能天使！”陈命令道，疯了一般把伊芙利特抱回阵地的塞雷娅，毫不犹豫地冲到能天使身前，架住盾牌——

天火一把拉起艾雅法拉，朝陈所在的放向冲去。几名近卫局的重装干员朝着外侧举起盾，一边撤退，一边小心地将二人围住，防止她们被敌人的狙击手射中。艾雅法拉踉跄着跟在天火身后，奋力地摇了摇头，试图清醒一些。混乱的战斗未能完全唤醒她，反而让她感到恐惧，以致双腿有些瘫软，但被天火握得生疼的手臂又在她完全陷入恐慌前，将她的意识死死拉住。

艾雅法拉就这样往复于冷静与崩溃之间，只觉得双耳少有地止不住吵闹。

陈咬牙看着不远处狂奔而来的敌人。

怎么办？陈的脑中正在疯狂运转，诗怀雅显然也乱了阵脚，只能一遍遍地对近卫局干员做出死守的指令。谁都没有想到会有新的敌人出现，更何况是能把这个战场完全包围住的数量——明明传回的情报说只有一队敌人会在这里经过，为什么又会凭空多出这么多的敌人？诗怀雅不解地思考着，一边询问着近卫局援军的到达时间。

陈脚下的大地传来熟悉的震动，不远处传来低沉的隆隆声。即使只用肉眼也能看清楚，那一道黑压压的钢铁洪流并非它物，正是之前遇到的重型武装暴徒。死一般的寂静蔓延在干员之间，重装干员们更是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逐渐靠近的敌人。

“举盾！”陈大声喊道，一部分轻装暴徒已经近在咫尺，“狙击干员专注解决后方，还能动的近卫跟我上！”赤色的刀光一闪，陈的身影已然切入人群，灵跃而有力的斩击几息之间就带走了十数人的性命。干员们鼓起勇气，随在陈的身后与敌人厮杀起来。

“我们正在全速移动，请再坚持五分钟！”

诗怀雅结束了通讯，恨恨地握紧左拳。

天火只顾着闷头狂奔，身后的重装干员有些追赶不上，但也无暇叫住两人，二度拔刀的德克萨斯已经在和冲得最快的敌人缠斗，这样下去，恐怕会有敌人盯准空隙——

天火猛地把失去了行动力的艾雅法拉拽到自己身后，顾不得体面抬起一脚踹开怒吼着逼近的敌人，一边举起沉重的法杖用力砸在另一人头上，只听得一声闷哼，敌人便倒地不起。被踹倒在地的暴徒刚爬起身，便只觉脖子传来一抹凉意，下一秒就直直地倒在地上。及时赶到的德克萨斯从天火身后拉过艾雅法拉，收刀入鞘，抱起娇小的身体，飞快地朝陈所在的位置冲去。

天火松了口气，她举起法杖，四周的空气重又炽热起来。

说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和那个孩子变得这么亲密的？

天火抬眼望着浮于半空的巨大火球。第一次看到艾雅法拉时，天火还以为是哪个干员的妹妹跑来罗德岛玩，谁能想到这个看上去还有些年幼的少女，已经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而且还是火山研究中的专家——唯独在源石技艺上，天火才敢称自己为艾雅法拉的老师，同时这也是博士派她训练艾雅法拉的原因。

父母双亡，留下艾雅法拉一个人长大到现在，若是换作自己的话，恐怕单单是孤独就会让她一蹶不振吧。

天火的脑中闪过自己还在王者之杖时，和姐妹们一起生活的场景。如此想来，艾雅法拉的确是一个坚强的孩子，只是这份坚强在冷酷残暴的人心面前，还是经不起恶意的攻击。

一个是离开王者之杖独自前往罗德岛的天才术师，一个是父母双亡独自成长至今的年幼专家，孤独的两人巧合般地遇到一起——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艾雅法拉能再像刚才那样抱一次她的手臂，这种幸福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

天火的内心不禁嘲笑起自己奇怪的想法。她确确实实地笑了出来，不过这个笑容，恐怕连鬼神都要退避三分。

黑夜化作白日。停止膨胀的火球，下一刻就被天火的意识拉向下方，如同坠向大地的烈阳。

艾雅法拉回到了自己的家，舒服的沙发，可爱的小黑羊，厨房飘来的咖啡香气——熟悉的气息能有效地舒缓她的心情。艾雅法拉猛地扑到沙发上，不小心按到了丢在沙发上的遥控器，电视随之打开。依旧是熟悉的新闻播报员，熟悉的栏目音乐，艾雅法拉保持向下趴着的姿势，默默地听着一天的新闻总结。金融市场，外交事件，民间琐事——这些都是每天都会听到的固定分类，只有突发事件才会进行特别播报。

今天就是那比较特殊的一天。艾雅法拉竖起耳朵，一旁的电视低声播报着突发新闻：“火山艾雅法拉——”

她忽然感到身下柔软的沙发变得粗糙而坚硬，带着滚烫温感的细碎砂石硌得她连忙爬起，但抬头所见到的，也不再是每天细心擦拭的窗台玻璃，而是弥漫着灰黄色烟尘的阴沉天空。人们从她的身旁慌张地跑过，发出恐惧的喊叫声。被胡乱丢弃的杂物，拉起警笛的救护车，四处奔逃的平民，一切的混乱都源于面前这座凶兽的愤怒。火山的喷发愈加强烈，迅猛的碎屑流直冲而下，艾雅法拉的双腿却被恐惧钉在原地，只能徒劳地举起双手，挡住自己的双眼——

地质运动的隆隆声戛然而止。艾雅法拉迟疑地放下双手，却发现自己正跌坐在一片废墟之中，耳边传来的是喧闹的人声。面前是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城市，只剩一幢被火熏成灰黑色的大楼还在挺立，但也即将要被狂热的人群推倒。楼中还有被火困住的居民，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哀求，大楼还是在一片欢呼声中颓然倒塌。火与碎石取代了这片本矗立着楼宇的土地，或许还有被掩埋起来的鲜血。癫狂的暴徒们高呼着自由的口号，摆出胜利者的姿态在凌乱的街道中游荡。艾雅法拉的心中涌出一股陌生的情感，她紧紧地攥住手中的一块碎石，却只能用喊叫来发泄这股因自己的无力而产生的情绪——

德克萨斯的领口被忽然死死抓住。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艾雅法拉，术师那稚气未脱的脸庞上布满了豆粒大的汗珠，本来小巧精致的五官苦闷地扭曲起来，连正在飞奔的德克萨斯都能感受到她逐渐炙热起来的鼻息。陈的阵地就在眼前，德克萨斯挤出最后的力气开始加速，一下飞跃而起，紧紧抱住艾雅法拉，背部朝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医护人员飞奔到两人身边，从德克萨斯怀中抱开艾雅法拉，同样察觉到了异样。其中一人摸了摸艾雅法拉的额头，“体温过高，需要降温……”“但是水已经用光了！”“那就扇风！”手忙脚乱的医生焦急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努力地用笔记本朝艾雅法拉扇着风。

不远处，厮杀还在继续。陆陆续续有重伤的人被背到临时阵地中，负责运送的人又立刻冲回危险的战场，说不定这次来搬运伤员的人，下一次就会奄奄一息地伏在队友的背部，被安放在伤员之中。

交战的声响越来越大。银色的术弹偶尔会掠过头顶，四处走动的医护人员便不得不低头躲避——有人欠下身去，就没能再站起来，只好虚脱地伏在地面，上气不接下气。倒地的人员越来越多，火光之下平躺排列开的伤员们，一眼望去就好似尸体一般。

躁动的情感让艾雅法拉被迫再次醒来，但这次，她的身边没有天火，只有和她一样无力起身，此刻正痛苦地扭动着身体的伊芙利特。靠墙瘫坐在她身边的赫默怕她的伤势更加严重，歪过身体按住哭闹的伊芙利特，小声安抚着她。

艾雅法拉已经依稀可以听到些暴徒的呼喊声。她回忆起那凄惨的梦境，陌生但又熟悉的情感再次冲出心房，试图抢占大脑。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倒塌的大楼能砸向那群暴徒，就算只有几人也好——当她在脑海中想象暴徒惨死的场景时，内心竟生出许多快感。她的大脑逐渐屈服于这股愉悦，同时理解了那些暴徒为何能在惨剧之前发出欢呼声。沉湎于这股情感的人不会在意自己的手将破坏多少事物、沾染多少鲜血，只要如此做了，便能收获无尽的快意——

醒一醒，艾雅！

快要暴走的心灵深处一角，一个声音喊道，艾雅法拉忽然感到头部一阵冰凉。飞在半空的无人机洒尽了最后的药液，轻轻停在赫默脚边。

“陈他们，还需要你，”赫默的眼神充满了疲劳，“你的身体状况还好，所以虽然药没剩多少，也足够你打起精神了。”

艾雅法拉感到四肢慢慢恢复了知觉。没有受到外伤的她，已经算是这些伤员中最为健康的人了。她动了动之前还十分僵硬的手臂，确认了手掌传来的粗糙而温热的地面触感。

“不要怕，不要怕……”艾雅法拉坐起身体，试图忘掉刚才的异态，小声地喃喃道。

远处的夜空中，依旧能清楚看到巨大的火球接二连三地生成，又逐个从天空落下。

然而，即使是刚从疲劳中恢复过来的艾雅法拉，也注意到了火势逐渐衰弱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