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虽然衣着上像是个旅行商人,但是我看得出来那只是他希望给人的印象。

加上之前喝醉酒的事,估计是因为原本的工作丢掉了,于是加入了个什么黑帮,现在混成了个小头目,有些得意忘形了。来从我这样的流浪汉这里寻找优越感。

不过正如他所说,我这几天又开始徘徊在酒馆,说不定就是为了能找到什么人来帮助我。现在想来,自己之前无论做什么都是要靠别人的帮助。只有自己一个人和一个目标的状况下,真还不知道从何下手。连自己在追求什么都说不出。

我从酒馆里面走出来之后,左转穿过一条捷径走到银白的大路上。四月份的晚风和微亮的路灯正好能让我从昏沉的世界中清醒过来。

负责熄灭路灯的人正拿着梯子一盏盏的把灯光熄灭,阴影处衣着暴露的女人嘴里叼着未燃起的烟,双手抱在胸前,躲在黑暗中的双眼跟随着路上的行人。

随着街上的灯光越来越暗,她们的身影越来越清楚。

与酒馆里的女人不同,她们不与人玩弄感情,他们是认真的出卖肉体的女人。她们不需要谁来告诉她们“你是好女孩。”

她们不会遇上什么特殊的人,于是便不计后果地跟他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这样的事至少我没有遇到过。

尽管做得都是这种事,比起那些随便的女人,这样认认真真的家伙更让我喜欢。

她们这些女人,之所以不去到合法的风月场地去受人管制地经营,或是与人闹过矛盾,没人愿意接收,要么是不想以这种身份为人所认识,要么是她们有不得不用钱的地方,可是正经的方法没法短时间筹到这么多钱。于是她们选择这样的方法。

街上的灯光熄灭即是她们出门的信号,太阳把街道照亮的时候就是她们休息的时间。

她们很没有组织,互相全然不相识,是漂浮在空中的行星,对于顾客也没有选择,这个过分富裕的城市,有着太多孤独的家伙,有如彗星,在哪一晚跟谁相撞,大家都不会觉得有什么意义,快速将要发生的事情结束。充满野蛮的气息,但是种让人觉得着迷的生活方式。

这份工作足够让她们攒够养老的钱,而且也几乎不会对于她们今后的名誉带来什么影响,她们完全可以用赚来的钱到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梦想的新生活,对于以前的妓女来说,这是无法想象的。

对于她们来说自保是唯一的问题。她们需要服务的对象都是些有钱却又危险的人,真正的有钱人不会来找她们,来找她们的人和钱都来路不明。在这种最能见到人性黑暗的职业之中,她们必须像把自己的毛卖出去的羊羔一样,小心每一个前来付钱的家伙。

不是所有人都是素食主义者。

因此她们的门口往往站着一位守夜人,一个街区一个,每一个守夜人大概负责十个左右的姑娘。

妓女与守夜人,正是这个寂寞夜晚最佳的伙伴。

如果有一个学者在这里,那大概会把他们比作人性中的野蛮与秩序。可惜学者不会来找这些可爱的女人。

当然除此以外,还有那远方的塔楼上的灯光。

就像是有人用黑色的笔在夜空里写了无尽的故事,让人什么也看不懂,却也能盯着虚无一直看下去。

我替一个女人点燃了烟,她拉我走到巷道里面。黑夜中看不清她的长相与衣着,但是看得出应该是个身形不错的女人,身材矮小但是比例优雅。

她的高跟鞋把石头做成的地面敲得生疼,呼吸声大得惊人,她的手抓着我的手腕,带我走了好久。

我虽然不是这些人的常客,可是像她这样的我想应该还是比较少见的,普通人都会在这段路上好好享受一番,这种朝着将要发生的事情走过去的感觉。

那种在蛋糕上走路的感觉。

而她却急匆匆地,似乎要把蛋糕全部踩烂。

近来我才渐渐理解这个城市。

原来各种各样的人都是有的,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在发生。

公主和这个女人都在这个时间活动着,在我睡觉的时候也有人在比赛腕力,在我悠闲度日的时候一些事关重大的事情也在发生,之前也并非不知道,也不是没有去想过。

可是真当有女人拉着我手,嘴里叼着烟,我不认识这女人,这女人也不了解我,当我真和这女人在这道路上急匆匆地走着的这时候。

啊,确实是会有这样的事呢。我还是不禁会想。、

同时望向那座塔楼,想象着里面发生着什么。

突然间,我的脚碰到了什么,是那个女人的脚后跟,我估计我应该把她踩痛了。可是她一声不吭。

“痛吗?”

“怕痛。”不知为何,她这样回答道。

她的声音让我很意外,不知道是不是刻意为之,听上去过于年轻,有些沙哑,但是听得出,她年龄不大。

“你多大?”

“一定要知道?”

我知道自己多嘴了,没再多问。

她领我去的地方倒是与其他人一样,廉价的出租屋,并非她的实际居住地,大小刚好够塞下两个人。每到白天我路过这里的时候,都会意外,晚上充满情色意味的空间,在白天竟然看上去像是附着在房屋旁边的一大块污垢。

“可以待到天亮吗?”

“不行。”

我们走进屋子,她蹑手蹑脚地仿佛是担心惊扰了什么,我学着她那样走进去。

房间里没有灯光,可是屋外似乎是月光之类的东西把屋子的布局展示的很清楚。窗户没有打开,空气有一点闷热。一张床,或者说是一张床垫更加合适,占满了这个长方形空间的绝大部分,除此以外还有一张像是课桌的小桌子摆在墙角,上面有两本书和一盏灯,书是旧的,灯是新的,书是打开的,而灯是熄灭的。

我问她能否在此留宿,她非常迅速且严厉地回答。

“有一个金币的话可以吗?”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刻有大商人头像的金币。

她接过金币看了看,又还给我。

“不行。”

“那算了。”

“不是钱不够,只不过就算收了也要还给你。”

我们站在黑夜里,几乎脸贴着脸站着说话。

“为什么?“

“做不来啊,上次把门外面的人都招惹进来了,还把钱又还给人家了。“门外面的人是指守夜人,忘了最早从哪听来的了,我知道她们都这样叫他们。

“一回,然后睡觉。“

“在这里睡觉?“

“不行?“

她没给出回答,把我拉到床边坐下。

“就这样就有一金币?“

“你睡相如何?“

“应该还算安静。“

“那就可以。“

“对了,能开窗吗?”

“为什么?”

“好像有些热。”

“可以,只不过会有虫子进来。”

此刻我借着窗口的月光稍微看清了她的模样,大致跟我想的差不多,只不过还要年轻十岁。典型的北方人的长相,相当好看。

她告诉我洗澡的地方,一个阳台大小的空间里放了一盆凉水和一壶热水,凉水凉得不像话,热水又烫的不像话,我把它们混在一起,拿毛巾大概擦拭了一下身子。就连这样的洗浴我都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等到我出来,她正望着窗外,看到我出来什么也没说,走进了‘浴室’。我躺在床上,床板很硬,不过没有什么异味,我顺着女孩刚才望过去的方向看过去。

“啊。“

女孩在‘浴室’里叫了一声。

“你把水混在一起了?“

“是做了坏事吗?“

“不是,没关系。”

狭小的空间又恢复了安静,她的洗浴声甚至没有我的呼吸声大。世上不只有会被冷水冻得叫出来和怕烫的人,会被温水伤害的人也是存在的。自顾自地,我这么想到。并不抱有什么感情的得到感想。

除了水以外,‘浴室‘里什么洗浴用品都没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洗完出来之后空气中多了一股发甜的香气。

“从这里看得见那个啊。”我对她说。她也心领神会。

“曾经有人说不愿意在公主殿下面前做这种事情而离开呢。有过这种事。”她一丝不挂地站在窗前,两只手把头发扎了起来。“公主大人才不会看向这边呢,她估计是在看星星吧,现在。”

“你知道教会的预言吗?闹得沸沸扬扬的。“

她坐到我身边,嘴贴在我耳边“繁星间的公主将会举起反击的剑,只有鲜血能够抹平一切。“

说着她的手伸到我的大腿处。

我抓住她的手。

“抱歉,今天想直接睡了。“

看样子她很震惊,而且有些生气。

“那金币?“

”说好了要给你的。“

“可怜我?“

“没有,对小孩提不起兴致。“

“那还真是抱歉。“她说。”先说好,想要赖账可是不行的哦。“

“嗯,作为交换跟我聊聊天。“

“聊什么?我不擅长聊天。“

小床上挤着两个孤独的灵魂,都望着与星星混在一起的塔楼上的亮光。

“过两天有个万花骑士的比赛,知道?“

“不知道。“

“我要去参加那个,现在积蓄没了必须找点事情做,如果没成功的话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骑士什么的,很难搞的吧。“

“没错,虽说是要参加,可现在连参赛资格都没有。“

她被逗得笑了起来,她很快又觉得这样不好,又憋住笑。

“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我说。“不知道,所以跟你商量。”

“干脆放弃好了,要是问我的话。”

“你就是这么做的?“

“我又没有放弃什么,只不过原本东西就不多。”她说到。

年龄大概在十七岁左右,不会大于十九,没有看错的话。

“整天这样盯着公主,不会想要取而代之吗?趁她走到阴暗处的时候,把她拖到一边,一刀划开脖子,然后穿上她的衣服,这样她就成了一具无名女尸,而你就成了公主。“

“好恐怖。“她说,可听上去她并不觉得恐怖,反而是觉得要是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不是有那么个说法吗?除了心脏也只有公主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了。“

“谁说的?“

“谁说的呢?书里写的,课本上?还是教会发的小本子上?记不得了。总之是在哪里读到的。“

“就是说你不会那么做?“

她突然转移话题说道。“要是一个人睡不着的话,有一金的话,找个体面的女人陪你过一晚都够了,躺在这样的垃圾堆里跟我这样的人说这些东西你才能睡得着?”

“因为觉得你这样的人才能听得进去我说的话。”

“那你继续吧。”说着她闭上眼,头枕在手上。

“前段时间史蒂夫家的家长被杀了,这事知道吗?在去情妇家里的时候被人闯进去打昏然后烧死了。”

“是有这么回事,真吓人。听说犯人还没有被抓到。”

“你觉得是谁干的?”

“不知道,他的仇人吧。这些人都会有一两个仇人吧”说完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该不会就是你吧。”

“如果我要杀他的话,怎么也不会选择在这个关头。”我说。“因为之前的预言,公主的处境本来就出于水深火热之中了,这下子贵族们把这件事与公主联系到一起,公主估计在这个国家里待不了多久了。”

“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她也对我的话题产生了兴趣。

“人们怎么也找不到凶手是谁,房间里除了史蒂夫和他情妇的脚印再没有第三者的痕迹,而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也不可能是凶手,怎么样,你想到了什么?“

“想到什么?我想到什么了呢?什么也想不到。我跟你说了我不擅长聊天。“

“有人说,公主找到了传说中的刺客,现在用他来报复夺取她的国家的贵族”

这样荒诞的想法就是有人相信。“

“所以是有人在陷害公主。“她本来双手垫在头下,似乎是打算睡觉的样子,现在一只手伸出来,看着我,像是刚刚还在吃草的兔子突然抬起头。

“是整个城市,整个国家都在陷害公主。“

“你是那种人?公主的信徒?”她说话并不怎么注意。

“不是,只不过有机会的话,还是想替她做些事?”

说完,我们望向远处高塔上的亮光,据说公主每天都会在那里眺望远方,究竟在看些什么呢?

黑夜里只有她轻柔的呼吸声,空气中多了些潮湿的味道,估计不久之后就要下雨了。

我站起身把衣服穿好,把金币放在了窗台上。

“听说你们会记得每一个给你们点烟的人,那是真的吗?”临走前,我问道。

“在下一个人来之前,也许是的吧。”她说道,然后又加上一句。“你的话,也许会记得久一点,到我把这一金花光之前吧。”

我没再说什么,又按原路返回了那间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