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鴞醒來的時候掛鐘恰好敲到第十二下。判斷為深夜,她想,於是爬起來,分毫不差的摸到了床頭柜上的藥瓶。
赫默醫生的指令是每日服用兩次,白面鴞自動把它處理為零點和十二點。黎博利吞下藥片,感覺自己越發清醒——藥片和慕斯的貓一樣是未知數,白面鴞永遠不知道貓咪會在哪裡出現,也不知道藥物是否會讓自己即刻陷入睡眠,這是唯一美中不足。
當然,她想,貓咪最好不要在實驗室出現。
她判斷躺回去睡覺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但是有什麼東西總在慫恿,柔軟的撞擊着她的心臟。這不符合邏輯,但是黎博利願意在深夜不符合邏輯一次。數據維護員猶豫了一下,走到了窗邊。
海水拍打沙灘發出規律的潮聲,她看見滿月倒影在海里,龍門的海岸線隱約與哥倫比亞重疊。
她翻閱冗雜的數據,回憶起她離開哥倫比亞的晚上。火光照亮了半邊天空,白面鴞攜帶着所有核心數據,與赫默醫生和伊芙利特登船離開。
那時她很困,差點栽倒在甲板上。可是鼎沸的人聲生生將她喚醒,白面鴞試圖讓自己冷卻——冷靜下來。於是她原地深呼吸,轉身,選擇了背對着那片地獄。
客觀角度來看,宗教只是特殊的社會意識形態。程序員無情的想。
我很好奇——白面鴞幹員,你看世界的樣子全是綠色數據流嗎?
博士曾經問過,耳朵從帽子邊緣里擠出來,好奇的抖動着。
她面無表情思考一會兒,覺得這是某部陳舊的電影里的片段。所以白面鴞一板一眼的回答:至少從現在看來——不是。
炎國有句古話,叫: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又說: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最後還有: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白面鴞想,這很合適。
年幼時她的世界還是一片清明,可以規律的作息,白面鴞偶爾穿連帽衫,把耳羽從帽子的洞里塞出來。她學習計算機比別人都快,大家總是求着她幫忙寫程序以用來交作業——女孩子收了大家的一捧糖果,她剝了一塊,是檸檬味。
她坐在月光下敲打鍵盤,用計算機的語言寫就計算機的程序,沒有考慮過自己也會變成計算機。
白面鴞的導師也是黎博利,戴眼鏡,耳羽是深褐色。是他寫了推薦信,將白面鴞舉薦給了萊茵生命有限公司。公司人事部門的工作人員客氣的迎接白面鴞,將她安排在了一個實驗室里。白面鴞記得她第一次走進去,裹得嚴嚴實實的兩個人抬起頭——其中一個露出來星狀的尾巴。
你好。有着星狀尾巴的那個人客氣的說,你是新來的數據維護員?我和奧利維亞很期待見到你。
她身邊的那個人點了點頭。幸會。
感染是源於一次意外。那時候伊芙利特正在大發脾氣——她不願意打針,準確的說,不願意白面鴞替她打針。她嚷嚷着要見赫默,要見塞雷婭——只可惜兩人開會,實在無法當場出現。
本來是沒有事情的。只是伊芙利特在白面鴞收拾醫療器材的時候打翻了托盤,沾着薩卡茲血液的針頭在空中翻了一圈,扎進了白面鴞的手臂里。
礦石病通過血液傳染,白面鴞基礎醫學紮實,立刻反應了過來。但是她甚至沒有驚慌,只是平靜耐心的安慰伊芙利特,向她保證赫默醫生馬上就會回來,然後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觀察室。
她想,自己當時應該惦記着伊芙利特的病況,實在無暇考慮在她身體里生根的源石。
這大概是礦石病對她最初的影響。
她最痛苦的時候源石壓迫神經。白面鴞疼的厲害,甚至連眼前的桌椅都要變成綠色的數字流,規矩的世界逐漸瓦解,被分割成碎片又拼湊在一起,像一副被伊芙利特打亂的拼圖。黎博利跌跌撞撞的來到窗前,企圖在滿天數據里尋找一絲清明。於是她看見了月亮——滿月如同今日一般倒影在海里,哥倫比亞的海岸線歪歪扭扭,劃出來一個輪廓。……月亮無聲嘆息,溫柔的拂過她的耳羽。
白面鴞承認礦石病具有一定意義,不應持完全主觀的態度去批判一項客觀存在的事物。……但是有時候她不是很想解析血液里流淌的源石微粒,不願意計算,規劃,設法將它們換取成對自己積極有意義的東西。白面鴞如果有願望,那一定只想從早上八點半睡到晚上六點——這是黎博利種族的作息時間。但她已經做不到了。
困意逐漸襲來,宿舍深處似乎傳來一聲貓叫。白面鴞打了個哈欠,重新回到床上,陷入了無夢的淺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