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血液内的源石结晶密度又升高了。”凯尔希手持检测报告,目光咄咄逼人。

普罗旺斯坐在病床边,心虚地避开凯尔希的视线:“多……多高了?不不!不用告诉我数值!只要让我知道有什么影响就可以了!”

“可能对一些器官的影响会增加。”

“什么器官?”

凯尔希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

普罗旺斯语塞。

“正常人可不会单枪匹马闯进天灾的中心区域,”凯尔希补充道,“除非这里有问题。”

“这……这是在开玩笑吗?还是说真的很严重?”普罗旺斯小心翼翼地问。

凯尔希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普罗旺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看起来像是没法开玩笑的人吗?”

您可太像了。普罗旺斯心想。

“不得不说,防护作战服的前景值得期待。相比起血液内的源石结晶密度,你尾巴上的问题可能更大点。”凯尔希把检测报告递给普罗旺斯。

普罗旺斯看了一下各项指标,松了口气:“尾巴上有什么问题?”

“自己找。”凯尔希板着脸说。

直到一个星期之后,普罗旺斯才在梳理尾巴毛的时候发现一个秃斑。想来是由于作战服无法收纳尾巴,才使它成了唯一受创的部分。好在她尾巴上的毛多,不仔细去找根本看不到这个秃斑,所以她很快就将其遗忘了。只有在偶尔“再次发现”这个秃斑的时候,她才会想起当初在瓦伊凡地区的种种经历。

“那个……凯尔希医生,”普罗旺斯思考半晌突然开口,“如果地灵来问我的病情,能不能帮我隐瞒一下?”

“体检记录都是公开的。”凯尔希提醒道。

“我知道,但她不一定会看……如果她看了,来找你确认的话,请尽量描述得轻巧一些。”普罗旺斯露出恳求的神色。

凯尔希转向桌子,在另外几份报告上写写划划:“人们常说,积少成多,这在病情的严重程度上也是成立的。普罗旺斯小姐,我本以为你是对这一点感受淡薄的人。我不知道那个人对你说了什么,但如果你还想活得更久,或者疲于隐瞒自己的病情,就应该改变一下至今的行事风格。”

普罗旺斯望着凯尔希手中运动的笔杆,没有回答。

诊疗室外,地灵正等得百无聊赖时,博士出现在了走廊的拐角处。

“博士,你也来看望普罗旺斯?”地灵问。

博士靠在诊疗室门旁边的墙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嗯……”

“又通宵了?样本怎么……”说到一半,地灵突然改口,“你要注意休息。”

博士发出轻笑:“你不是也很关心样本的情况吗?”

地灵没有反驳。她确实很关心那份样本,而且一想到样本的来历,她就忧心忡忡。任务要求她们到狂暴之眼边缘采集样本,但她们并没有进入狂暴之眼的覆盖区域,那份样本更不是从狂暴之眼中采集到的。

当时已是午夜,天灾已经抛下临时采矿基地的废墟,浩浩荡荡地向着狂暴之眼去了。地灵从沙子底下爬出来,看到天空变得高远又纯净,葡萄的嚎叫和银河横贯其中,群星顾自璀璨。

葡萄见她可以行动了,便开始撒腿狂奔。地灵在后面紧紧地跟随,生怕晚到一分钟就救不回普罗旺斯的性命。

最终,葡萄在一根巨大的钢柱前停下脚步,用两只前爪不停地扒门。

地灵上前查看,发现这扇小门没有关紧,可能是因为边缘塞满沙子,卡住了内部的机械结构。她唤开葡萄,抓住小门上的把手,将门用力拉起。

普罗旺斯衣衫褴褛地坐在钢管底部的沙子上熟睡,怀中抱着一名小男孩。男孩一动不动,肩上长着一束巨大的源石结晶。

特殊源石样本就是从男孩的肩头采集的。地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钢管里找起临时检测仪器来,可笑的是她真的找到了,更可笑的是通过检测,男孩肩上的源石结晶竟然符合她们的任务要求。于是她们的任务就这么可笑地完成了。

“也不全是在折腾样本啦,”博士捏着自己的睛明穴,“刚刚在给企鹅物流结账,帮他们标记回收地点,不知道能便宜多少……还有那个瓦伊凡的小孩,怎么说呢……很复杂,我不知道怎么和他的所属城市解释为什么他没有变成新的感染源,只希望对方愿意让我们代为处理吧……”

那个小男孩毫无疑问是因为急性感染而失去了生命体征,按理来说应该会变成一个散播矿石病的感染源。但是男孩没有,他就像滋养源石结晶这朵“花”的一抔黄土,安安静静的,不打扰任何人。针对这种反常现象,目前科研部门还拿不出结论。好在大多数城市对死去的感染者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应该不会有人来向罗德岛索要尸体。

这时,诊疗室的门开了,普罗旺斯从里面走出来。一见到两人,她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后立刻露出笑容:“博士,地灵,早上好!”

“我可一点也不好,你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吗?”简短的嘘寒问暖后,地灵就展开了迅猛的说教攻势,从单人闯进天灾中心说到许可外用药,直说得普罗旺斯想逃回诊疗室。

“我……我知道了,以后一定注意!”普罗旺斯陪笑着作出担保,然后左看右看,“艾雅法拉呢?回来到现在还没有见过她。”

“她还在实验室,我叫了她但是她不肯来,至于为什么……”博士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抬手指向地灵“你可能得问她。”

地灵一愣:“我怎么了?”

博士面朝地灵:“我之前好几次叫她来看看,她都说可能你也在,所以就不来了。而且这几天我老是听到她埋怨你,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地灵答不上来,开始努力回想她救下普罗旺斯之后的事情。

她背着普罗旺斯,葡萄背着小男孩,找到越野车的时候,车停在很靠近狂暴之眼的位置。想来是艾雅法拉慌乱中只顾着踩油门,没注意方向才开到这种地方来的。

越野车受到天灾的波及,所有玻璃都布满了蜘蛛网般的裂纹,但居然真的没有碎,车内的一切都安然无恙,包括艾雅法拉。

她们换上备用的燃料棒和轮胎,然后就发车前往这次任务指定的接应地点了。一路上平安无事,并想不到有什么导致怨恨的理由。

而在那之前,她让艾雅法拉手按油门把车开走……

地灵噗嗤一声,随后止不住地笑。

艾雅法拉到底是怎么把车开走的?不会真的……

博士见地灵满面笑容,有点摸不着头脑:“你怎么回事?要不要给脑袋拍个片?正好现在和设备离得近。”

“讨厌啦,就算是我也需要一些开心事来调剂生活的,说不定可以意外得到学术上的灵感哦!”地灵笑得停不下来,“我去趟实验室,和艾雅交流交流!”

看着地灵消失在拐角后,普罗旺斯将视线转移到现场的另一个人脸上,却发现这个人也在看着自己。

现场只剩下博士和自己了,就在这时普罗旺斯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难过,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对不起,我没能救他……”

她拼死将那个巧克力肤色的男孩带到钢管中,喂他吃了药。遗憾的是,目前不存在针对矿石病的特效药,这种药的药效也不足以将感染者从生死线上拉回来。在那漫长的夜里,她眼睁睁地看着男孩的胸脯停止起伏,感受着男孩的体温逐渐消散,无力感和绝望像蟒蛇一样死死地缠着她。

尽管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失败,但新的失败仍让她备受煎熬。

“你没必要道歉,至少有更多人在你的引导下幸存下来了。”博士说。

在普罗旺斯的带领下进入矿洞的矿工们也不是全都活了下来。由于施工不规范,大部分坑道都在天灾的打击下发生了坍塌事故,有大约五分之二的避难矿工在这些事故中失去生命,再减去避难途中在天灾下重伤致死的人,最后活下来的人只有一半左右。

“我总是想救下每一个人,但大多数时候都无功而返。”普罗旺斯的表情现出失落。

越是满怀希望地投身于一件事,越是容易受到失败的沉重打击。她现在可不会轻易地接受安慰。

“那是理所当然的,”没想到博士直接表示了认同,“这个世界是刀山是火海,想要拯救所有人本来就不可能。而且我们和已逝者也只是在先后上有差别,大概……最终谁都无法从这些灾难中幸免吧。”

“那……如果治疗矿石病的药物研究成功了呢?应该会好很多吧?”普罗旺斯的目光中充满了渴望。

博士沉默半晌:“现在说可能令人丧气……”随后压低声音说道:“如果我告诉你,可以根治矿石病的药物已经开发完成了呢?”

一股热血冲上普罗旺斯的脑门。她瞬间就想到了凭借特效药能做出的各种事情,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真的吗?”

然而在问出口之前,她就看到博士后退了半步,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前所未有的严肃。同时,一股杀气像钢针一样刺入她的脊椎,让她不寒而栗。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露出一片白色的长发,以及一枚闪着寒光的箭头。

是那个无胄盟刺客,正在对她发出警告。她刚刚差点做出过激行为,如果不是及时止住,可能已经被一箭毙命了。

她反应过来了,博士说的“丧气”究竟是什么意思。并不存在什么特效药,而且……就算存在也不一定能造福广大感染者。光是她在得知特效药的存在后都差点失控,如果让那些庞然大物知晓了又会怎么样呢?恐怕罗德岛会成为众矢之的吧,药物的配方将会被严格控制在大型势力的手中,依然与普通感染者无缘。除非……除非药物的来源简单至极,简单得就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那样感染者的苦难就会变成一场笑话,就和她们从死去男孩的身上得到目标样本一样可笑。

“那我们至今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普罗旺斯退回一步,表示自己不会动手。

博士发出一声叹息,乏力地换了个姿势继续靠墙:“看来你已经懂了。但我印象中的普罗旺斯可不会问出这种问题。世间万物本没有意义,意义都是人赋予的。你既然愿意一次又一次地进入荒野,心里总该有答案的吧?”

普罗旺斯想起那些在矿洞中幸存的人们,如果没有人冒死带领,恐怕全都要死在天灾里。而她的努力,让那些人有可能支撑到希望到来的那一天。正所谓……

“正是在黑暗中,发出光辉的人才显得重要。”普罗旺斯笑起来。

“说得好!”博士伸出食指指着普罗旺斯,表情狡黠,“现在在我的眼里,你就散发着光辉哦!期待你以后的表现,我会继续支持你的啊!”

说完,博士潇洒转身:“好了,我也该发光去了,实验室里还……”

普罗旺斯正想叫住博士,和他谈谈自己的生日真的到来时还有没有礼物,却看到博士一个左脚绊右脚,直挺挺地扑倒在了地上。

在普罗旺斯惊骇的目光中,白金从拐角处小跑出来,背起博士,抛下一句“博士太累了,我送他去休息”就又小跑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