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它有着生命。

它在呼吸着,静悄悄地。

当它开心时,雪山便会放晴,雪川融化为雪水,灌溉着谢拉格的农田,让万物复苏,莺飞草长,牛羊漫山。

当它生气时,雪山会愤怒地咆哮,让大雪席卷整个天空,让黑云吞噬万物。

雪山是一个孩子气的神灵,它需要着呵护。

而这也正是圣女的工作。

恩雅从小就很虔诚。因为小的时候,雪山之灵经常找她在雪山下玩耍。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神明宠幸,也许恰好是神明下来的那一天,她在圣山下摘花。

但是她很开心有了这样一个除了哥哥妹妹外,一个大朋友。虽然自己也曾经把它惹生气过。

恩雅望着雪山之灵的雕塑,回忆着曾经的过往,不由得嘴角扬起笑容来。

大家都很喜欢雪山之灵呢。

恩雅有节奏地奏响铃铛。

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圣铃。仿佛在为孩子唱一曲摇篮曲一般,悄悄地、温柔地唱着圣歌。等结束了晚祷,已然是深夜了。

圣女的侍女们离开后,恩雅沉重地叹息了一口,把圣铃放到了红色的箱盒中保存起来。就跑到窗台处的书桌前,捧着下巴,望着窗外晴朗的夜空,出了神。

圣山可能是离天空更近,空气也更稀薄。星星也比地面上看更清楚,更亮。这是谢拉格的圣女,恩雅·西瓦艾什一天里最喜欢做的事情。

她在这几年里,敏锐地发现星星会动!慢慢地,星星会向右转,直到又转回来。看着星星,给它们取名字,像什么“小羊羔”“跳跳蛙”之类的,这种事情是对谁也没有说过的。

夜晚真是美好,看着星星们自由自在的无忧无虑。到了白天,自己又是要斋戒又是仪式又要接见贵族还要下山参加一堆活动。

如果这个世界永远都是黑夜就好了,大家就安安静静的睡觉,做着美梦,什么烦心事也不会发生。恩雅翘起脚,倚在椅子上,两只脚把鞋蹬了摇晃,大概是把月色当水,在踩水玩吧。

这位看上去一丝不苟的圣女大姐姐,如今正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天马行空地幻想着。

哒哒。

“哎!”

恩雅一下子羞红了脸,“啪叽”一声坐直了身体。是哪个侍女忘了东西回来拿了嘛!!!

恩雅不想被人所知的习惯,要被除了哥哥妹妹还有大牛和小狗之外的人知道了嘛!

“恩雅。”?

哈…………恩雅长舒了一口气。“恩希欧迪斯。”恩雅明白是谁之后,声音冷淡了下来,回应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门打开了,圣山的门从来不需要上锁。

“给你带了一本书,从维多利亚带来的著名剧作家的故事。”恩希欧迪斯从大衣里掏出一本,足足有一只手那么宽的厚实书,那根本就是一块砖头吧!

“哦,谢谢。”恩雅很惊讶,双手接过来了厚重的大书。

“然后呢?我们可是好几年都没见了啊,恩雅。不想抱抱哥哥吗?”恩希欧迪斯看着长大的妹妹,无论在怎么意见相左,也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

“哼,现在我才不会跟现在的你拥抱,”恩雅盯着她哥哥的银灰色的眼睛“你早就不是那个哥哥了,在你打算去维多利亚的那一天。”

在恩希欧迪斯前往维多利亚那一天,在阿尔伯特家族的飞机下,恩雅和他大吵特吵了一架。

“啧,”恩希欧迪斯沉闷地坐了下来,一个高贵的身影,被月光打湿。

“恩雅,你做圣女,不也没和我商量过吗?如果你跟我说是蔓珠院的那些老东西强逼你,我就算把圣山打个陨石坑,也会把你带出来的。”

“我本来就想做圣女,我要为我们西瓦艾什家族负责,我要为圣灵负责,我要为谢拉格负责!而你呢?就这么逃跑了,把我和恩西亚抛下,独自一人去维多利亚,享受你旧贵族的荣光了!”

恩希欧迪斯沉默了,站起身来,一件件脱下上衣。

“你要干嘛!这里是圣山啊。”

恩雅有些生气。但随即她沉默了。

那是只有在经历无数战场,历经厮杀后的剑刃上,才会有的风景。刀疤和皮鞭的痕迹在恩希欧迪斯的背后交织。

他转过身来,胸前的腰间的伤痕不比背后的多,也不少了。

“你是去维多利亚做厨师的菜板了?”

恩雅有些心疼,想伸手触摸这些伤痕,恩希欧迪斯却穿上了衣服。

“嘶~山上好冷。”

恩希欧迪斯说:“我去维多利亚,是去学习剑术、权术和技术的。”恩希欧迪斯坐了下来:“在维多利亚,你还记得小时候那个夏天,我们跟爸妈去维多利亚拜访阿尔伯特勋爵,那时的情景么?”

“嗯。”被伤疤所震惊的恩雅,坐了下来,静静听着哥哥的话。

“那时候我就在对比着谢拉格和维多利亚,是什么让那个地方的皇宫如此华丽,为什么那里的人活的如此体面,富足,有活力。作为贵族的孩子,我又看向我们自己,我们的国家……”恩希欧迪斯顿了一顿

“如此沉沦,简陋。没有先进的机械,在农田中用的农机早在十几年前就被维多利亚淘汰。至今我们的传染病的死亡率仍是各个都市里,最高的。人们生活也没有笑容,亦没有活力。更别说权力的斗争……”恩希欧迪斯有些迟疑,但还是说了下去。

“在父母被杀的那个晚上,我就意识到:这个国度已经没救了。它用恐惧和谎言来维系权力,阴谋和腐败,正潜伏在社会的每个角落,它没有办法像是靠我们父母那样,做一个改革派那般,自己就可以纠正自己。大家生活在沉稳的世界里太久,已经不敢再自发做任何变化了。我们必须要用一些外力才促使它转变。”

“父母的死,,没人比你更轻松。”恩雅叹了一声“哥哥,从那时起,难道你还看不见暴力的可怕么?谋杀,刀刃。北境的汉子是如何的嗜血啊。你难道,不能使用温和的手段来改变谢拉格么?从这个国家的精神上,来改变这个国家,不好么?否则,就算你通过暴力推翻他们。可,“暴力”这种暴力,谁来推翻呢?你不要变得和我们的敌人一样啊,哥哥。”恩雅长叹一声。

“如果只有恶鬼才能斩杀恶鬼,那我宁愿化为夜叉。”恩希欧迪斯面庞沉重。“在战场上,没人会有怜悯心。若是你不掌控暴力,终究会被暴力所支配,被暴力毁灭。仁慈,能救得了谁?”

恩希欧迪斯,一个传统的贵族。恩雅发现他的哥哥,有着谢拉格传统贵族做派的影子。

“我希望拯救的,是人心。我希望谢拉格有朝一日会变成人人平等,都可以夜不闭户,邻里友善,互相友爱的世界,而不是这样……”

“这样为权力所折磨,所杀戮,所掌控。你说的这样美好的世界,也是我所追求的理想啊,妹妹。可你曾想过,旧贵族会赞同你的看法吗?人人平等?首先这就无法实现啊,恩雅。你需要先抹除那些旧贵族,才能够实现你的梦想。只有你把腐肉剔除,这个身体,才会有康复的可能。”

“恩希欧迪斯,你有想过当你抹杀了贵族后,那些贵族的孩子们该怎么办?你把贵族踢下去,他们又没有学过其他本领,怎样才能活下去?那些服务贵族的产业链呢,女仆和男仆呢?他们都会失业。我们的文化呢?诗人不是诞生在青稞间的,只有填饱肚子的人才有余力吟诗作对。你有没有想过,你牵一发,会动全身?”恩雅有些为大哥的盲视生气。

沉默,长久的沉默。

只有山间的风呼啸而过的声音,还有雪冠雕在恩雅床头磨爪子的声音。

“我要回去了,明天我要去谷地祭奠父母。”恩希欧迪斯站起身来,雪冠雕叫了一声,飞上他的肩头。

“在我看来,北境不再需要贵族。每个人都获得自由,为了自己的权利活下去。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工具,也不会把其他任何人当做工具。每个人为了自己的生活与梦想拼搏,有权活在这里,有权离开这里。不需要一遍遍地重复着之前的悲剧,这里,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稳定商品集散地。如此,谢拉格将迎来他的黎明。”

在将离开之时,恩希欧迪斯阐明了他的心愿。

“在历史车轮巨大的折转时,无数的鲜血将染红你的双手。那些来不及转变的人,都将成为你的剑下亡魂。你真的打算这么对待谢拉格的子民吗?无论他们是误入歧途,还是心怀不轨,亦或是不知道时代变迁的老实人。他们都是谢拉格的孩子啊。”

恩雅攥紧了自己的小拳头,望向放着圣铃的盒子。

“我意已决。”

“那我们就在此决裂吧,恩希欧迪斯·西瓦艾什,我们没什么可以谈的了。”

恩雅颤抖着,不知出于愤怒,还是出于悲伤。

“我明白了,恩雅·西瓦艾什。我们就此别过。”恩希欧迪斯·西瓦艾什背对着恩雅·西瓦艾什,踏过门槛,离开了雪山圣女的房间。

圣女的桌子上,还有着她想要推行改革的演讲稿,这是在几个开明派的贵族带领下,在明天举办的活动。

恩雅曾有那么一瞬间,幻想着这位强大的哥哥,也许可以站在她的身旁,为她的努力而称赞,在演讲的台边守望着自己。

而这个幻想,在他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永远地化为了泡影。恩雅觉得自己很累,很累,宛如整座雪山都压在了她这位圣女的肩膀上。

“哥哥……”恩雅小声的,在月光和星光下,低声地呼唤着。

在谢拉格这个地方,被恶劣环境磨砺的公民们,难道就不能放弃古老的斧头和鲜血仪式,和平地演变为光明的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