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恩落到島上的一片瀑流中,沖入鼻子中的河水不一會兒引來窒息的感覺。睜開眼時,自己正身處波瀾起伏的水中。
“咕嚕嚕……”
他掙扎着浮到岸面,吐出充斥着喉嚨的清水,急促地調整呼吸,倒在一旁的磐石上。在森林的深處,還有幾隻穢翼窺視着自己的一舉一動。
“呼——”
——這是哪兒?艾米和大家呢?
沒有了雲霧的無垠天空,星光赤裸地照映在震顫的大地上,四周的風波依然在撼動樹葉和湍急的河流。
——為什麼風暴還沒有停止……
希恩探起疲倦的身體,在視野的彼方,是奈提托和耶伽羅騎兵隊飛翔在空中的身影。
——那個國王又出現了,這就意味着……
希恩回憶起之前安朵拉展示的影像,依遍全身的寒意催使自己邁開步伐跑向風波的中心。腳下的大地在呻吟,發出震耳的傾倒聲。
一路上,各類野獸在樹林中四處逃竄,時不時遇見穢翼從旁邊飛過。腳上傳來的重力比以往更加的強烈,希恩感覺到天空的風景在逐漸遠去。
——難道……“聖翼”島在墜落?
能感覺到隨着距離的接近,岩層在逐漸坍塌。前方籠罩在樹林中的巨大陰影越來越近,所過之處皆變成荒蕪,風浪吸食着一切,連大地也不例外。
“轟隆——”
腳下突然塌陷,就像蜂窩一樣的空洞紛紛裂開來。希恩硬生生從地上滑了下去,洞穴還在加深,伴隨着慘叫,希恩看到島嶼底部鞦韆米之外風景從視線盡頭陡然出現,那毫無疑問是奧羅拉大陸的一塊。
希恩驚恐地發現,浮島正在被某種東西貫穿。他在危機之時再次生成光翼,迅速攀升到浮島的上空。放眼望去,奈提托腳下的地面已經不復存在,只有一個隕石般偌大的坑洞。
“可惡……”
雖然從未謀面,但奈提托竟然在重演想象里的殘劇,難以遏止的怒火在希恩胸口燃起。只見星元之翼掠過四散的大地,降落到奈提托的面前。
等到奈提托反應過來時,一個陌生的銀髮少年正揪着自己花哨的衣領,蒼茫的眉宇間憤怒的眼神凝視着自己,周圍的士兵小心翼翼地盯着希恩,不敢輕舉妄動。
“你……你是誰?那對翅膀,竟然還有我沒見過的翼人。”
“你和菲尼斯的話真是如出一轍啊,國王殿下。那條龍在這裡吧,正在吞噬着這裡的一切的邪龍……”
“那又如何?”奈提托用輕蔑地語氣說道,“別說你是來阻止雲龍的。”
“沒錯,我命令你馬上停止它的行動。”希恩反覆搖晃着衣領,發出“咔嚓”撕裂的聲音。奈提托儘管嘗盡威脅的滋味,依然面不改色的說:“沒用的,就算殺掉我,食塵的行動也不會停下,反而會讓他變成無人約束的只會破壞的怪物。”
“什麼?”
希恩從奈提托自信的眼神里看得出那並不是危言聳聽。
——可惡,這個罪惡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前卻不能幹掉他……
希恩愣住了,任由奈提托掙脫身體,少年耳中回蕩着男人的話,頓時被無助和絕望佔據了大腦。
奈提托仔細打量了希恩一番,沒想到穢翼中還有這等角色。見希恩呆在在原地手足無措,繼續嘲諷道:“如果想阻止雲龍,唯一的辦法就是消滅它。怎麼樣?我們不會幹擾你,就去試試殺死這傳說中的邪神吧。”說完,空氣中傳來奈提托尖利的笑聲。
——去殺死那種怪物……怎麼可能?
聯想到那吞天食地的能力,希恩身上的星光變得暗淡,顫抖着望向在地面穿梭着得巨大黑影,赤色的龍眼直直深入內心的恐懼。一旦被那種不可描述的東西吞沒,恐怕連靈魂斗將永遠困在虛無之中。
希恩退卻了,望着無數像是通往地獄的洞穴和邪龍漂浮不定的無法捉摸的身影,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面對蟄伏在蜂窩裡的毒蜂的那一刻。
仔細想想,自己之前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小的田農,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地方?非得面對這副恐怖的光景。
——沒人來阻止它嗎?吶,那些穢翼們呢?邪龍可是正在摧毀你們的島嶼啊……對了,我還得回去見莉貝兒,她一定在等着我回去。
希恩拭去臉頰的汗水,空氣壓抑地自己喘不過氣來。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還不離開,明明面對這種怪物明明毫無勝算。眼睜睜地看着象徵著穢翼們自由的島嶼逐漸分崩離析,四周是眾人譏諷的嘲笑。
突然,一道柔軟的微風從身前吹過,一葉飄飛的灰色羽毛從希恩眼前劃過。希恩伸手小心地抓住,溫暖的觸感從指間傳來。時間彷彿靜止了,少年將羽毛緊緊地捧在手心。耳畔縈繞着艾米的種種話語。
“仔細一看還是挺英俊的嘛……”
“你果然是同伴們所說的笨蛋呢……”
“面對強大的耶伽羅,渺小的穢翼們想要獲得自由的想法是不是太過天真了?”
“現在你要做那個觸摸星星的人,替這裡的人們實現自由的夢想……”
“你說過的吧……讓我相信你,希恩!”
——啊……怎麼能忘記了呢?艾米還在島嶼的某一處等着我去救他呢。
少年的眼中突然升起堅定的目光。
——明明和艾米約定好了的,要幫助大家得到自由!
內心不再迷茫,蒼白星光再次照耀全身,希恩匯聚出元力弓矢,冷靜地瞄準地殼深處消失的大地的一角,那正是赤眼邪龍所在的位置。
“withered arrow”少年低聲吟唱,聚精會神地拉滿星元長弓。
星矢抽射而出的瞬間,爆發的星屑衝破風浪穿入“食塵”所在的地底。一瞬間,凹陷的空洞被蒼茫的星光填滿,不詳的赤色雙眼一併淹沒在星光的海洋。
大地的震動停止了。
風浪逐漸融入平靜的空氣中,山河林川又迎來久違的安詳。
“不……不可能,傳說中的雲龍就這樣被消滅了?”
奈提托吃驚地癱倒在獅鷲的背上目睹着這一短暫的過程,不敢相信自己一手操作的邪神在一瞬間便被毀滅的事實。
“少年,你到底是何方神聖?這種力量,就像本不該存在這個世上的東西……”
希恩的純白的雙眼一直沒有從被摧殘的大地離開,他沒有理會驚訝的奈提托,沉默地遙望着破碎的建築群和犧牲的屍骸——這些傾注了穢翼們鮮血的成果被毀於一旦。
正當眾人都以為一切都結束了時,風穴又一次在浮島下綻開,像破蛹而出一般,雲龍隨着百米高的煙塵展露出它原本的面目——漆黑的鱗羽布滿蟒蛇般蜿蜒的身體。紅色,白色,褐色……足足有七對色彩絢爛的翅膀生長在脊部,赤瞳下邪神的面龐凝視着希恩等人,龍嘴裡呼嘯着來自虛無空間的黑煙。
“這就是雲龍的真面目嗎……”
希恩蒼白的瞳孔不斷被那條蠕動的漆黑衝擊着,傳說中的生物像從壁畫上躍動的邪惡,駭人的巨大身影穿梭在沙塵中。
“要過來了……”
希恩感覺到風向開始流向邪龍的一方。果然,它一齊揮動着足以掩蓋天地的巨大翅膀,掀起風暴的同時張開冰錐一般的爪牙。隨着距離的逼近,它逐漸擴大到雙眼無法容納的大小,徑直攀升到希恩所在的位置。
“不好!快離開這裡。”奈提托驚呼着,眼看食塵之龍就要將自己吞沒,操縱手中的寶石命令它停止攻擊。
但是怪物並沒有停下的意思,一切都太遲了。深淵般的龍嘴飛速穿過奈提托以及身邊的騎兵隊,隨着瞬間的咬合,鮮血的瀑布從鋒利牙齒的縫隙中流下。
希恩慶幸光翼在千鈞一髮之際拽動了自己因恐懼而錯愕的身體。現在,巨龍血石般的右眼在近在咫尺的距離注視着自己,嘴裡在反覆咀嚼着鮮活的生命。
希恩來不及猶豫,下意識的在一起拉弓對着眼睛的中心射去。可是,這次光芒並沒有貫穿,而是像水滴一樣融入巨龍的眼中。
“怎麼會這樣?”
龍眼似乎變得更加活躍,中心的黑色瞳孔膨脹得極大,一動不動地看着希恩。
“你……是眷屬吧……”
彷彿來自深淵,陌生的聲音傳來。
“是誰?”
希恩不敢移開與龍眼對峙的視線,但除了眼前的怪物似乎沒有其它生物。
“難道是你在說話嗎?”
“沒錯,你的體內……流淌着同樣的力量。”
邪龍猛地扭轉身體,稜角分明的猙獰的面部直面渺小的希恩,吐息的煙霧腐蝕着希恩身上的衣着。
“去完成使命吧……我們沉睡了太久……時間的沙漏已經重新流動了。”
“使命?”希恩不解地高聲回應到,“我可不記得自己有什麼使命。”
“那就讓我幫你回憶起來吧,我們的使命,名為毀滅的宿命……”
說罷,邪龍又揮動着巨大的羽翼飛到地面,四隻漆黑的龍爪像刺入海綿一樣輕易地扎進岩層的深處,它開始張開埋藏着黑洞的齶部,又一次揚起暴風,隨着身體的推進,將所有吸入之物吞食殆盡。
“等等,你在幹嘛?被你摧毀得破敗不堪的這座島嶼,可是居住着許多賴以生存的鮮活的生命啊!”
希恩追逐着邪龍的步伐,身後的光翼不斷忍受着暴風的侵蝕。
“你還不明白嗎?摧毀眼中的一切就是你體內那股力量的使命。也罷,沉睡了如此之久也難免忘卻了吧……”
透過心靈傳來雲龍的低吟,它固執地重複吮吸和吞噬的動作,似乎並不把希恩的話放在腦海中。這一舉動徹底惹怒了希恩,少年將弓矢重鑄成巨劍,猛地沖向邪龍背上的一隻赤色的翅膀揮砍而去。
“咕嗚……”
對方發出瀰漫天空的痛苦長吟,希恩的攻擊似乎奏效了。巨大的翅膀陡然斷裂,噴湧出淋漓的紅色膿血。希恩果斷踏上邪龍廣闊的背部,快速遊走着,接二連三地斬落剩下的羽翼。
一陣又一陣的來自深淵的痛苦呻吟回蕩在天地間,最後,邪龍的背部沾滿了膿瘡般潰爛的殷紅血液,吞食的行動也隨之而止。
希恩喘息着停下攻擊,以為邪龍像這樣剝奪羽翼后將失去力量,但上古的邪神往往超乎想象的強大。
“背叛命運之人,只有步入毀滅的宿命……”
那聲音並沒有消失。相應地,不詳的漆黑龍身又恢復吸食的狀態。之前被砍下的七對翅膀又猛然叢殘缺的部位急速復生,揚起巨大的風暴。
“哈啊……”
希恩彷彿被邪龍擁有難以想象的復原能力的事實扼住了喉嚨,他無力地鬆開巨劍,目睹着邪龍無法阻止的肆虐的步伐,絕望地嘆息道:“不可能殺死的吧,這種怪物。”
之後幾秒,背部的龍血像蠕動的巨蟒一樣突然動了起來,它們纏繞着希恩的身體,等希恩反應過來時,光翼已經被血流捏碎,緊緊得被束裹着,痛苦的意識隨着逐漸加重的約束變得沉重。
“嗚啊——”
清醒的意識開始遠去,雙眼迷離於虛幻,疼痛的慘叫聲越來越小。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邪龍用深邃如晶石的眼睛睛瞥了希恩一眼,然後陡然沉入地面,鬆開糾纏在希恩身上的龍血,用翅膀揚起的暴風將少年震飛到遙遠的天空。
黎明的曙光乍現,然而噴涌在邪龍尖顎的詭異的黑煙仍然腐蝕着“聖翼”島最後的大地,嘴裡的黑洞無情地繼續着吞噬和毀滅的過程,蠶食天地的黑龍在無邊的陽光中瘋狂肆虐。
希恩模糊的目光隱隱浮現艾米的臉龐,伴隨着那一道消失在晴朗的星空,一起沉入掩埋着希望的晨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