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历363年11月14日19:22 杜克的书房---

他的名字叫杜克·兰伯特(Duke Lambert)。

颤抖的烛光照耀着饱经风霜的脸,一摞接着一摞的案卷拥挤在书桌上……它们并不属于同一桩案件,只因他习惯于将不同但类似的案件放在一起研究,这种做法总是能为他带来新的思路。

作为警事总署的四位副署长之一的杜克管理着国家东南一带所有刑事案件。悬而未决的案件积压着无论是对警方的威信或是对其个人的政绩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到头来那些底下的人解决不了的疑难案件往往都会送到他这里。为了保护民众以及家人的安全,即便年过半百也还是没日没夜地操劳着,巨大的心理负担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总的来说,是一个很可悲的人。

*咚、咚、咚~*

听起来像是敲击窗户的声音,或许是有人在外面?但这里是二楼,花费时间攀爬墙壁来到这里的人本就少之又少,在此基础上又能礼貌地敲窗户的人则几乎没有。

那就是下冰雹了?或者说沙尘暴?偶尔也会发生的。

杜克姑且回头望了一眼,就当作是从那案卷的海洋中探出头歇一口气好了,顺便确认一下外面究竟是什么鬼天气。

然而,并不是天气的原因,窗外真的站着一个披着漆黑斗篷的人,阴森的感觉令人联想到不请自来的死神。

“……塞拉菲娜!?”

杜克认识她,在此之前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信件联系,很少像这样直接见面,而今天这样很可能意味着发生了某种紧急事态。

杜克一点也不想和她见面,因为她杀人不眨眼而且脾气很差,随便一句错话都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不敢怠慢,连忙打开窗户上的扣锁将对方迎进了书房。

“这么晚了……为什么突然来找我?”

“你慌什么?做了亏心事吗?”

“当然没有!……你来之前应该先通知一下的。”

“真的仅仅因为这?我有那么可怕吗?”

她看上去并不会相信杜克,而且还瞄了一眼他的脖颈,打量着他的站位与姿势,像是在规划着如何干净利落地将喉咙切开。

“为什么去了5个人?”

“5个人?你是指什么……”

“别装傻。那个搜查队不是你亲自挑的人吗?你寄给我的名单里只写有4个人。”

塞拉菲娜从斗篷中取出了一枚薄薄的笔记本,将写有内容的页面一页一页地展示给他看。

“呶~艾登,杰克,阿伦,娜拉,还有这一页,这是多出来的。”

第5页中只写着寥寥几句话:红发红眼的混蛋女人,带着甩棍,擅长跟踪。

这一页并没有写多少东西,因此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背面写着的内容,尽管从这边看到的文字都是反着的,但杜克依旧认出了自己的名字。

——会死,真的会死。对方不是警察,不会等证据充分再动手,仅仅“怀疑”就足够了。

“没可能啊!怎么会有第5个人啊!?不……刑警队里真的有那人吗?……其实也没关系吧……仅仅多了一个人而已啊!其他的都没错不是吗!?”

“差别大了。”

塞拉菲娜的镇静自若与杜克的惊慌失措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没有杜克那么高的语调和那么大的声音,但却有力得多。

“我的手腕直到现在也不能随便活动,很伤脑筋……你真的诚心与我们合作吗?是不是该把收的钱都退给我们了?当然还有利息。”

“你在说什么啊!?那些钱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想要啊!不是你强塞给我的吗?那些脏钱……打从一开始都是你们的错!不是吗!?”

“终于吐露出真实想法了,这就没得谈了。”

塞拉菲娜收起笔记本,又取出了一枚十分精致的小玻璃瓶,里面装着某种黑暗色调的液体,像是香水,但却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那……那里面装的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拧着瓶盖。

“那颜色怎么和血一样!?……等等!不要拧开!”

杜克并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本能地感觉到那很危险。

沁人心脾的香气弥散开,迅速侵蚀整个书房。

“呃……这种感觉是……怎么……”

异变开始,这个屋子已经不再【正常】。

『想死还是想活?』

“不,你们……什么时候……什么东西啊!?”

等杜克意识到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被蓝白色的倩影死死地捉住了。

“是致幻剂吗!”

“随你怎样理解……这里通风不是很好的样子。”

说着,她便持着小瓶子朝着门边走去……

被莫名奇妙的怪物控制着,眼睁睁地看着她要走向楼下……走向那些即便让杜克做出违心事也要保护的人们,他的表情已经近乎崩溃。

“不要!不要过去!和他们无关!求求你!”

老刑警低三下四地恳求着……与此同时,一具蓝白色的倩影挡住他的视线,令他无法看到塞拉菲娜在做什么。

『想死还是想活?』

“……不要……”

『想死还是想活?』

“菲娜……我求求你,别对他们下手!……唔噫……”

蓝白色的倩影突然捏住他的两腮,令他无法说出话来。与此同时,倩影的脸部还浮现出了涂鸦般恐怖的五官。

『想死!还是想活!?』

“……我……想活!”

『嘻嘻~这就对了~』

倩影松开了手。

“我想活!不要过去!”

“这就对了,人类总要照顾好自己……还有家人。”

窗户被打开,新鲜的空气涌入室内,很快便将危险的清香冲淡,诡异的倩影们也随之消失了。

摆脱束缚的杜克跪在地上环顾着自己的书房……一切都和平时一样,刚才发生的事简直像是做了一场梦。

“这到底是……”

塞拉菲娜毫不客气地抓起老刑警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

“清醒一点了吗?说。”

“说……让我说什么?”

“你是如何‘背叛’我们的?”

“背叛什么的……没有啊!我真的没有!背叛……背叛……啊!我想起来了,不是我!一定是那个家伙!没错,一定是的!哈哈……不是我啊!你不用杀我的!都是那家伙干的!哈哈哈哈哈……”

原本惊慌失措的老刑警突然大笑不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吓疯了。

“终于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红发家伙是谁了?”

“不,虽然我不知道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是谁,但幕后主使肯定是那家伙……就是多多米特公爵,安洁尔·多多米特,一定是那家伙干的!”

“安洁尔……”

一听到这个名字,塞拉菲娜的瞳孔突然夸张地扩散,像是跳动的脉搏一样。

“这可真是~挖出了一个颇为奇妙的家伙。别紧张,慢慢说,你大概已经没事了。”

---同日22:03 古堡的密室---

很久很久以前,这间密室是用来秘密关押某些拥有特别身份的人的。狭小的空间内到处堆放着带有尖锐棱角、令人不安的金属道具,至今还能隐隐约约地在那边边角角察觉出些许黑红色的液体凝块。

安洁尔呆坐在破旧的桌子前,盯着颤抖的烛火发呆,憔悴的面孔仿佛正置身于噩梦之中……

没人喜欢这种阴森地方,她只是出于某些缘由而只能藏在这里罢了。

“我果然做错了吗……会不会有事?要不要把一切都告诉海蒂,她会保护我……不,她也会没命的。”

安洁尔梦呓一般不停地嘟囔着。

尽管如此悔恨,可做过的事就是做过了。时间不可能倒流,不幸的种子早已深埋在土壤里,正茁壮地生根发芽。

像是在回应她的担忧一般,不知名的香气从某处飘来。

(什么气味?花香?香水?好熟悉,是在哪里闻到过?似曾相识的气息……难道是那时候的……)

安洁尔慌张地站起来,警觉地审视着周围……似乎是从那铁窗外飘进来的。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到这间密室成了关押自己的牢房。再看看那些拷问道具,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自己被放在那上面时的感觉。

“不行,不能呆在这间屋子里……”

打开厚重的铁门,来到古堡的暗道中。

(那股香味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周围一片黑暗,她必须手持着烛台。微弱的光芒照耀着四周,却照不进更加沉重的黑暗。

(是从这个方向传来的……台阶?)

通向地下更深处的台阶,那里会有什么东西散发出这种香气吗?印象中那尽头只有成堆的、被拷打至死的尸骨。

“没事的,索菲亚!不要怕!”

静谧的黑暗中,索菲亚为自己壮了壮胆,顺着面前的台阶走了下去……

香气越来越清晰。

突然,烛光无法触及到的地方似乎存在着某样微微颤动的东西……是人影?

“……什么人!谁在那里!?”

对方没有反应。

(会不会是看错了?那边明明照不到……)

安洁尔继续沿着台阶走下去——果然,那里什么人也没有。

可香气的源头仍旧指向更深处。

随着香味越来越清晰,她的内心突然产生了某种不安的变化。

「安洁尔,你相信有鬼魂吗?」

梦中的另一个自己——那个腐烂的安洁尔,她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吵死了!滚开!离开我的身体!”

「真过分呢~快去下面吧,快去香味的源头吧。」

“不……等等……我为什么要去那里?仅仅是因为有香味就要过去吗……”

不知为何,安洁尔开始抵触起来,莫名地不想继续探索下去。

「嘻嘻嘻嘻~」

自己的笑声从更深处传来。

安洁尔向着阶梯的深处望去——隐隐约约地,烛光的尽头出现了自己的身影,腐烂的身影。

“不是吧……怎么会……站住!”

并没有多想,安洁尔朝着那个身影追了下去。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她不是在我的心里吗?她不是在梦中存在的家伙吗?)

安洁尔来到了密道的尽头。

那里是一个深坑,尸骨们聚集在底下……不过也用不着去查看那深坑了,因为香气的源头就放在面前。

——不知名的彼岸花泛着蓝白色的光芒,在黑暗中簇拥着,格外清晰地绽放着。

(那是什么……花吗?)

安洁尔小心翼翼地走到跟前。在烛光的映衬下,花儿们的荧光显得暗淡了不少。

(花篮?)

满载着彼岸花的一只花篮,上边还用红缎带打了一个俏丽的蝴蝶结。

(……礼物?给谁的?)

安洁尔将蜡烛放到一边,将花篮捧起来……突然,清晰的香气震慑住她的神经,令她一瞬间动弹不得。

紧接着,从那些花朵的花芯中渗出大量蓝白色的雾气。荧光的气体在黑暗的虚空中渐渐糅合出人类的形态。

无貌、纤细、清香的少女飘浮在虚空中,及腰的长发像是海中的水母一样有节奏地韵动。

“什……这是……是你们!”

『我们又见面了~』

安洁尔想要将花篮扔出去,但冰冷的倩影早已捉住了她的双手,紧紧地,丝毫挣脱不开。

『嘻嘻~』

“放手!给我放手!”

安洁尔在倩影的挟持下一步步地后退……与此同时,纤细冰冷的手探向她的面庞,抚摸着,捂住了她的口鼻。

由于过度缺氧,她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朦胧……

---同日22:38 古堡的密室---

“……!?”

安洁尔醒了,发现自己正坐在密室的椅子上。

依旧是那破烂的桌椅、不堪入目的拷问室……

“又是梦吗……是在提醒我不要离开这间屋子?不……这……”

香气仍旧萦绕在四周。

安洁尔慌张地环顾室内,很快便在房间的角落里发现了那只花篮。

蓝白色的彼岸花簇拥着,扎着红色的俏丽蝴蝶结。

“呀啊啊啊啊啊!!!!!……来人……救命!快来人呐!”

安洁尔被吓得大声呼救,尽管她知道这密道里只有自己一人而已。况且这里早在建造之初就考虑到要防止被关押者的惨叫声传出去,所以才有着相当优良的隔音效果。总的来说,她的求救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您醒了?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安洁尔夫人。”

“……诶?”

本就不指望得到回答的求救竟然收到了回应,这无疑就显得更加异常了。

*吱~……*

沉重的开门声响起,一名女佣走了进来,单手擎着托盘。

桌上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尽了,弱小的火光并不足以映照出来者的面貌。

“要吃些水果吗?”

“我不想吃。话说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女佣沉默不言。

“……回答我!”

安洁尔刚要起身,突然发现自己早已被两只诡异的倩影牢牢地按在了椅子上。

『乖一些哦~』

“……喂!这……刚才的不是梦!”

“梦境或者现实,一切就都看你的理解了,偶尔也会出现这种状况啦,让人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女佣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令人费解的话一边走进来,将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若不是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安洁尔甚至以为自己的耳朵坏掉了。

再仔细打量一番这个女佣,她还戴着一副漆黑的皮手套。

这个大概20多岁的女人苍白的可怕;一头短而干练的白发只有两鬓一直垂至锁骨处;猩红色的眼睛俯视着安洁尔,整个人弥漫着十分危险的气息。

“你是……好像在哪见过你,但不是这个宅邸!”

“是的,已经是5年前了。”

“5年前……是你!你是那个……塞拉菲娜!?!”

“竟然连名字都记得,好厉害!……你不该藏在这里的,毕竟这是个转手过多次的城堡,只要去请教一下曾经拥有过它的家族就不难得知内部的构造。”

“……你怎么混进来的?”

“哎~最近的人怎么总是突然冒出大把的问题……是不是我看起来太好说话了?”

菲娜耸了耸肩,露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把话说下去。

“……外面的大家为了找你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谁会在意是否多了一名女佣?所以我也得快一点才行,再过一会警察就来了……”

女佣一边打趣似地说着一边整理着手套的边檐,像是一名准备外科手术的医生。

“你要做什么?”

“你最好先想想自己做过什么。”

“……我?”

“行贿可是犯罪。你不是妄图通过收买警署的高层来把搜查队员安排成自己的人吗?……幸好那位有着坚定正义感的警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你的贿赂并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菲娜以十分讽刺的口吻将十分讽刺的事情经过告诉了安洁尔。

“是杜克?……不,什么贿赂,我不知道……你被骗了!你肯定是被骗了!”

“你明明连那个人的名字都说出来了。”

“啊……那是……”

惊恐过度的安洁尔口不择言,压根整理不清自己曾说过什么。

“那个出现在黑森林的女人是谁?”

“什么……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只是贿赂过他而已啊!”

“说出来的话我可以考虑对你宽容一些。”

“……会放过我?”

“看你的表现了~”

此时,心底的那个声音再次浮现出来。

「告诉她,你还在等什么?想死吗?」

那个腐烂的自己仿佛就在身边对自己耳语。

(不要……那样的话……她也会……)

「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加重要吗?」

(我……可是……)

「告诉她啊!!!!!」

腐烂的自己以极近的距离凝视着,漆黑空洞的双眼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吞噬。

“……塔莎。她叫塔莎·埃墨森……在总署工作。”

“塔莎吗……很好。新的手套大概有着落了。”

说完她便开始打量起这间屋子,并从墙上取下了一段绳索。

“……你要干什么?不是说放过我吗?”

“我只是说宽容一些而已。不同的死法区别也是很大的。看看这周围吧,想挨个都试一遍吗?我并不嫌麻烦哦~”

“……你骗我?”

“是你自己理解错了而已。快点吧,我可是很忙的,除了你之外也有许多人要杀,还包括一个整日泡在警署里的家伙,那家伙该不会是打算从今以后都住在那里面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