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外城里最高的建筑,竞技场其实并不难找,尤其是她还记得刚才那些人去往的方向。在穿过了几条空荡荡的街道之后,竞技场弧形的外墙终于出现在她面前。她绕到门口,试着推了推紧闭着的大门,门自然纹丝不动。嘈杂的尖叫以及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像是从杯子里溢出来的水那样从高墙的上沿传了出来。

束手无策了吗。

她退了几步,背靠在马鞍上,有些无可奈何地打量着这扇包着铁皮、钉着铆钉的大门。

在角斗大会结束之前,这扇门是不会打开的。用厚实的黄砖夯成的外墙十分光滑,根本就没有可供攀爬的落脚处。即便是要……

“您是想进去吗?”

她回过头。刚才那个给她指路的男孩正站在她身后,笑容可掬地抬头看着她。

“你怎么……”

“我猜您会遇到麻烦,所以就在您身后跟过来了。”

她打量着男孩。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会扑个空。”

“不不不。我早就问了您是不是要去面见领主,可您没回答我啊。要是早知如此,我还能让您绕这么一圈路嘛。不说这些,您现在的确是想进去找领主吧?”

“怎么。”

难不成你还能帮我把这扇门推开吗。

男孩笑了笑:“请跟我来。”

她跟在男孩身后穿过街道,进入竞技场入口正对着的小巷里。男孩从腰间摸出钥匙,打开了其中一间房屋的后门。

“请进。啊,您最好把马拴在门口,等下再来取。”

她照做了。猫跳到她的肩膀上,一言不发地盯着男孩。男孩脸上依然挂着笑,毫不畏惧地迎向猫审慎的目光。

“您稍微弯下腰会比较好。”

男孩说着,掀开挂在房屋门口的布帘。一个朝下开启的洞穴出现在屋内裸露的地板上。男孩从手边的桌子上抓过一支破旧的烛台,沿着洞穴里浅浅的阶梯向下走去。

“请跟着我。”

男孩举高手里的蜡烛。洞穴很窄,朝前延伸出一条约摸只有一人宽的通道。高度对她来说不算特别理想,但好歹也勉强足够。攀在她背上的希瑞欧司敏锐地望向前方,双眼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的光。

“这条路是……”

“啊,这是通向竞技场内其中一个休息室的暗道。据说当年使用这间休息室的力士十分贪恋女色,每逢赛前必要同女人同宿。但您也知道,一般女性是不允许进入竞技场的。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就请人修建了这条暗道,好让自己的相好能自由出入。不过他后来被人用斧头砍开了脑壳,这条暗道也就随着那间休息室一起被废弃了。”

“你怎么知道有这条路?”

男孩笑笑:“您瞧,这世道生活实在太难了,光靠卖报的那么一点小钱可糊不了口。所以我偶尔也兼职做个向导,赚点外快。我记得……啊哈,在这里。”

男孩停住脚步,将手伸进墙上的豁口里。墙内传出断断续续的铰链转动声,靠在他们右手边的墙壁忽然裂了个缝隙,冲着两侧缓缓滑开。一个由石砖砌成的小房间出现在墙壁后面,尽头架着一座同样是石头搭建的楼梯。楼梯上方透着清晰的光线,有些微妙的喧哗声也从同样的方向传来。

“从那边上去就是了。”男孩举手指了指楼梯,“至于怎么到领主身边,就得靠您自己想办法了。”

她侧身钻过豁口,进入房间。男孩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嗯?您还有什么事吗?”

“你不准备收我的钱?”

男孩笑了:“您怕是误会了。您不是我的客人,我只是想帮您的忙。而且……”

他伸手拉动了墙上的机关,两侧的墙壁缓缓合上。但那最后的半句话却从缝隙里飘了出来,让她听得清清楚楚。

“……那是以后的事。”

缝隙消失了。失去了烛光的房间瞬间暗了下来,衬得楼梯处越发明亮。她沿着楼梯向上爬,不自觉地举起右手遮挡越来越强烈的阳光。楼梯的尽头对着一个拱形的出口,外面则是一条环形的露天走廊。她刚刚走到出口附近,就感觉自己好像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给吞没了。猫忙不迭地用爪子盖住耳朵,脑袋缩进怀里。她顺着走廊的边缘朝下看,才发现自己正处在两片观众席之间的缓冲区。离这里大约十几米的地面上,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正立在场地中央,手上挥舞着一把硕大的战锤,自满地冲着观众展示自己粗壮的身躯。

她瞟了一眼,视线立刻转回到观众席。

天阴着,光线并不好。但即便不阻碍视线,按照习惯领主的座位也会设在背阳的高处。至少……

“喂,”猫拍拍她的胳膊,“喂!你快看!”

“怎么了?”

“快看下面。”

她顺着猫的爪子看向下方的场内。十几个瘦弱的非人一瘸一拐地从场地周围敞开的铁笼里走了出来,战战兢兢地握着手里的武器,不敢朝前迈挪动一步。可能是因为在地牢里关了太久,他们身上那些原本呈银色的部位已经不再接近那种清晰的金属色,而更像是肮脏的灰色。站在竞技场中央的那名壮汉大笑两声,铁锤在头顶挥舞得猎猎作响,沉下身摆开腿扎了个马步,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孱弱的奴隶。

这时,站在斗士入口上方延伸出的露台上的司仪吹响了手上的小号,用洪亮的声音说道:“接下来这片被圣女所祝福的竞技场将为各位观众献上一场以一敌多的表演!正立于场地中央的这位战士,这位宣誓效忠于伟大的圣女伊尔杰的信徒,即将把他这具已经献给圣女的身躯化为惩罚亵渎教义之人的利剑!让我们为这位名叫戈拉尔的战士献上掌声!”

一阵比刚才更加热烈的声浪席卷而来。壮汉显然受到了强烈的鼓舞,他举高双手,把锤子竖到身侧,肩膀上的肌肉条条绽出,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那件红色的短上衣撑破似的。站在台上的司仪敲响了象征开始的铜锣,回音还在圆形的高墙里荡来荡去的工夫,壮汉就冲到了其中一个非人面前,挥锤朝面门砸去。那倒霉的家伙试图用手里的盾牌抵挡,却没想到壮汉竟然用蛮力一锤砸穿了盾牌,旋即用空出的手一把将盾牌掀开。这非人来不及躲避就被那双熊爪一样的巨手揪着脖颈拽离了地面,脸色逐渐变得青紫。壮汉轻蔑地一笑,额头狠狠地撞向非人的头颅,随后将他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额角已经凹下去一大块的非人张开嘴捯了两口气,两条银色的腿像要被火烤熟的青蛙那样扑腾了两下,终于不动了。

壮汉兴奋地举高握紧的右手;因为刚才的激烈场面而一度鸦雀无声的观众席此刻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场内其他的非人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好几步,没有面甲遮挡的脸上写满了恐惧。有几个上了岁数的老人甚至缩到了墙角,双手合十默默祷告。

“那些入口都锁上了啊。”猫喃喃地说,“这些人就算想逃也没地方可逃了。”

她没做声。

场内的喧哗声逐渐平息下来,壮汉也像是终于得到满足一样点点头,旋即将目光再度转向那些非人。这次他缓缓走向两个凑在一起的非人,硕大的锤子被他轻松地扛在肩上。那两个非人慌张地摆开架势,使出全身力气挥出手里的武器。壮汉不慌不忙地侧身躲过直冲自己劈过来的剑刃,随后用锤柄架开另一把奔他腰间扫来的弯刀,转了下手腕就把刀刃压在了下面。持剑的非人扑了个空,朝前踉跄了好几步,最后还是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壮汉照着面前那个非人握着刀的手腕用力一敲,对方吃痛便松了手,坠落的刀柄还没落地就被壮汉的另一只手接住了。非人还没来得及叫出声,这把原本在他手里攥着的弯刀就掉了个个,反手洞穿了他的胸膛。壮汉轻轻推倒这具已经僵硬的死尸,几步走到那个正用胳膊撑着身子想爬起来的非人身边,一脚踏在那光秃秃的后脑上。非人原本还支在半空的身体就像是被撤走支柱的帐篷一样颓然倒地,再也没发出一点声响。

场内的气氛一下子被点燃了。和其他观众一样看得出神的司仪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他抓起细长的扩音器,对着场内大声呼喊着壮汉的名字:“戈拉尔!戈拉尔!”

司仪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就像是嘈杂洪流中的一座灯塔。那些原本像找不到方向的船只一样胡乱吼叫的观众开始随着司仪齐声呐喊,听起来就像是开战前雄浑的战鼓一般。

“戈拉尔!戈拉尔!戈拉尔!戈拉尔!戈拉尔……”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席卷了整个竞技场。那名壮汉站在自己制造的这场风暴的中心,自豪地举起双手,跪倒在嵌在入口上方的圣女壁画前。随后他站起身,冲着各个方向的观众扬手致意。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一个从开始就一直缩在角落里、用盾牌护住身体的男孩不知是被刚刚那副惨不忍睹的场景刺激到了神经,还是说脑子里的哪根筋突然搭错了,猛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几步窜到跪着壮汉身后,挥剑砍向壮汉裸露着的肩头。

场内一片惊呼。

不知是因为庆祝太过入神,还是根本就没太在意,从观众席传来的异常声响并没有让戈拉尔引起警觉。众目睽睽之下,非人手里那把约有四尺多长的剑刃就嵌进了壮汉肩头的血肉之中。壮汉一声惨叫,猝不及防地扑倒在地上。

“好诶!”

这只爱唱反调的猫不禁喝彩道。

让人始料未及的发展也令观众席陷入了混乱。司仪火急火燎地扇动着手里的扇子,上身从栏杆上方探出去老远,差点没从露台上摔下来。坐在最上方包厢里的贵族小姐们也大多花容失色,纷纷举起手中用银线修成的手帕来掩盖多少有些失态的面孔,眼睛却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地中央。大多数人都除下了头上的兜帽,双手抱头。有些人已经跪在了地上,冲着对面的圣女像开始祈祷。

惊慌的情绪没有持续太久。戈拉尔趔趄了几步,很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回头恶狠狠地盯着那个自寻死路的男孩。自从砍出那一剑之后,这小非人就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伤害到了那死神般的敌人一样呆滞地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手上那把还滴着血的短剑。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红着眼睛的壮汉就已冲到他身前,顺手一个抱摔把他放倒在地上,拽着他的头发将他拖到入口处的栅栏旁边。戈拉尔解下腰间系着的皮绳,将男孩胡乱踢弹的四肢死死地捆扎在约有二指粗的铁栏之上。随后,他回身拾起落在地上的锤柄,拖着锤头不紧不慢地冲着惨叫个不停的受害者走去。

“不是吧……”

猫打了个哆嗦。她也同样有着不祥的预感。

戈拉尔刻意放缓了步子,而这样的举动无疑增加了那个男孩的恐惧。他扯着嗓子大声尖叫,让人不禁讶异于人类居然还能发出如此尖锐刺耳的声音。行刑者终于走完了他这段短暂的路程,面带微笑地站在那注定要被牺牲的阿拉米人面前。就在男孩那干瘪的胸腔还没来得及吸入下一口空气的时候,足有五十多斤重的铁锤就砸在了他被绳子勒紧的前臂上。

“啊——”

被扯破一般的惨叫响彻了整个竞技场。男孩瞪大眼睛,胸脯就如同热水中的鱼鳃一样急促地翕动着,脸色惨白。他的右手小臂——或者说还能被称作小臂的部分如今只由几条残缺的组织勉强维系在一起。喷溅而出的银色血液洒得地上到处都是,不少还溅到了壮汉的脸上。壮汉一笑,伸手抹去脸上的血迹,再度举起手里的锤子。

“啊!啊啊……啊……”

这次是另一侧的大臂。白色的断骨从破损的肌肤下面伸了出来,看着就像是交错的牙齿。瘦弱的男孩早已失去拖出长音的力气,微弱的呻吟都已经变得断断续续。大概是因为剧烈的动作,壮汉肩头的伤口再度涌出了血液。他活动了几下臂膀,随后满不在乎地用刚才抹过脸的手随意擦了擦伤口,转身举高手里的铁锤向观众致意。

场内鸦雀无声。没有人欢呼,没有人像之前那样挥舞双手。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都像木头人一样僵在自己的座位上,愣愣地注视着场内的情景。司仪用左手捂着右脸,脸上的表情像是正忍耐着牙疼。

——也就在这时,圣女像上方的露台上突然出现了一位黑衣男子。他抿着嘴唇,下巴微微抬高,目光不自觉地落到她所在的方向。但只是一瞬间,他便重又看向场内,冲着壮汉鼓起掌来。

“好!”

男人的声音就像投进池水中的一颗石子,在原本一片死寂的场内激起不断扩散的涟漪。司仪像被上紧发条一样重新动了起来,从身旁的桌子上拿起那杆细长的小号,鼓着脸颊卖力地吹个不停。所有人如梦方醒般举高手臂,大声呼唤着壮汉的名字。那些僵在座位上的贵族们也像是突然解除了不知被谁施下的定身法术,来到包厢栏杆前冲着场内的斗士挥手致意。

观众热烈的反应让戈拉尔有些飘飘然。他转过身,重又面对着这个就剩下半口气的小非人。男孩的眼皮已经快抬不起来了,喉咙困难地蠕动着。戈拉尔耸了耸肩,随后再度将那把沾满银血的铁锤扛到肩头。

她看着看着,发现指甲已经嵌进了手心。

猫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太糟糕了。这个。真的太糟糕了。”

啊。

的确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弯下身,将猫送到地上。猫警觉地抬起头:“你要做什么?”

“兼职而已。”

说完,她从走廊边缘一跃而下,跳进场中。

戈拉尔在男孩面前来回踱步,横在脑后的锤子像竹竿一样在手里轻巧地打着转。也许他那颗西瓜大小的脑袋里已经摇了好几手骰子,正靠着纯粹的随机性决定这一轮先遭殃的该是哪条腿才好。就像轮盘赌的转盘终会停下一样,这个足有两米高的巨人也终于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他半弓着身子,锤子被双手高高地甩到身侧,随后便划过一个圆滑的弧线撞向非人花白的小腿。

本该是记完美的全垒打。

但,就在那块几十斤重的铁锭准备给这孩子身上再添一处残疾时,某个不明物体突然从竞技场的另一侧迅速飞来,撞在了锤头的侧面。戈拉尔手中的锤柄瞬间脱手而出,在空中跌跌撞撞地打了几个转,最终砸在一人多高的镶板围墙上。被这发始料未及的突然袭击搞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壮汉吓了一跳,迟疑着捡起地上那被充当成投掷武器的盾牌,转头望向这件飞行物的来向。

她就站在倒下的那两具非人尸体旁边,脚下踩着另一面生锈的盾牌。

全场哗然。吹号吹得面红耳赤的司仪一眼就瞟到了她的身影,不自觉地停了嘴上的活计,从露台上方探出了半个身子。

戈拉尔皱起眉头:“你是谁?”

“要给你个教训的人。”

她一脚踩向盾牌的边缘,挥腿将弹起的盾牌踢向壮汉。壮汉一笑,用手上刚捡起的盾牌轻松接住,随手把两面盾牌一起扔在地上。

“你?一个娘们?”

戈拉尔仰头大笑了几声,随后眯起眼睛,两只粗壮的臂膀抱在胸前。

“你能给我什么教训?说啊!”

她并没回答,只是同样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被激怒的壮汉举拳就朝她冲了过来。她伸手架住那两只比铁锤小不了多少的拳头,与壮汉缠斗起来。

“要教训我?嗯?你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臭娘们还能教训我?”

尽管目前看起来这家伙只是用蛮力乱砸,但他明显受过一定程度的训练。那些看似毫无章法的出拳既没有让自己出现明显的破绽,也没有降低他进攻的速度。这样下去,就这么打到明天早上也有可能。

不过也只是“这样下去”的话。

她用手肘架开壮汉的勾拳,朝后退了一步。穷追不舍的壮汉立刻抬腿向前迈去,另一只手攥拳捅向她的脸颊。也就在这时,她俯身闪避掉来袭的攻击,一脚踹在壮汉支撑腿的膝盖内侧。壮汉小山一样庞大的身躯一下失去了支柱,如同被风吹倒的纸人般轰然倒下,发出闷重的声响。他那只还没来得及击中目标的拳头被她用手掌接住,揪着整个手臂猛地朝外侧转了一圈。

她敢肯定他和她一样听见了骨头清脆的断裂声。

全场一片死寂。戈拉尔杀猪一样的叫唤被凸显得格外悠长,在几十米高的竞技场内激起扩散式的回响。她松了口气,把那截明显只靠皮肉连接在身体上的半截手臂丢在壮汉宽阔的后背上,瞥了一眼他肩上的伤口。

啧。

她已经预见到这会成为让这人悔之莫及的事情。

倒在地上的壮汉一声接一声地哼哼着,吃力地扭动着身体,想从地上爬起来。她一脚踩在壮汉的脖颈上,把他的整张脸都按进脏兮兮的泥土里。

“现在能听我讲几句话了吧。”

壮汉仍是不服气地挣扎着。她一只脚踏上壮汉的脊背,压得他直哼哼。

“听着。你尽可以去敲碎这些非人的脑袋来去取悦坐在上面的那些个疯子,或者献给你们那个只会索取的圣女。我不是同情这些非人,一点都不。不论什么原因,既然会出现在这儿,他们肯定就不怎么聪明。”

她弯下腰凑向那颗肥硕的脑袋。

“但有一点。角斗的胜者有处决对手的权利,可没有折磨对手的权利。而且除了你,没人会把欺负几个站起来都费劲的非人当成胜利。听懂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冲着脊椎给了几脚。壮汉终于老实地趴在地上不动了。

她跨过壮汉的身体,来到仍被绑在笼子上的男孩面前。男孩已经几乎睁不开眼睛,半张着的嘴有一搭没一搭地呼吸着,如同离水太久的鱼。他体内的血液早已流干,上臂两侧断裂的截面像是两块被泡烂的海绵。

她把手贴在男孩发烫的脸颊上。觉察到异样触感的男孩迷茫地睁开眼睛,表情却毫无反应。

他甚至都没流泪。

“看着我。”

男孩循着声音吃力地抬起头,发出将死之人含混不清的喉音。

“没事的。没事的。”

没事的。已经结束了。

她抚摸着男孩的脸,随后抽出腰间悬着的剑,反手刺穿了男孩的心脏。

男孩的身体一阵抽搐,睁大的双眼紧紧地瞪着空无一物的天空。她几乎是半抱着男孩的肩头,直到这具小小的身体重新归于平静。而后,她挥剑划破捆在男孩身体上的皮绳,将他平放到地面上,双手叠放在胸前。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那个司仪。他那顶粉色的纱帽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暴露出下面光秃秃的头皮。他从上衣兜里掏出木制的警戒哨连吹三声,生怕外面的人没听见。

“守卫!守卫!”

入口处的栅栏瞬间被拉了起来。两队全副武装的守卫举着长枪和大盾从两侧的入口涌进竞技场,将她团团围住。两个守卫跑到倒在地上的壮汉身边,一前一后将他抬了出去。其余的人则是继续守着原来的阵型,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她抬起头,望向圣女像上方的露台。那名黑衣男子依旧站在栏杆后方,阴鸷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她吸了口气,摘下腰间挂着的剑鞘,高高举起。剑鞘纯银的底色上嵌着一只张开双翅的金鹰,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出夺目的光芒。

“我是洛萨的皇家斥候。还想活命的人最好快滚。”

她的话语如寒潮般席卷了整个竞技场。

原本还有人窃窃私语的的场内瞬间变得像墓园般寂静。那些咄咄逼人的守卫听了她的话不约而同地朝后退了好几步,身体不自觉地缩进半人高的护盾后面。

她抬头重新看向男人所在的方向。原本抱着臂膀的黑衣男子此时已经失去了刚才那副绰有余裕的态度,双手扶着面前的栏杆,脸上的表情逐渐狰狞起来。不一会儿,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凑到男人身旁耳语了几句,随后便带着男人一同离开了。

过了很久都没人再动一下。

她放下手,将剑收回鞘中,沿着守卫们让出的路朝出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