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海洋之上
-阿戈尔 海神之门-
黑色的粘液一滩又一滩地积在地表，在凹陷处形成数个黑色的低洼，洼中的粘液又涌了出来，汇聚在一起，积少成多地铺满了广场，如同在这数十米深的海渊之中作成了一处湖泊——比海水更加深邃，也更加危险的湖泊。
猎人立于湖中。粘稠的黑水混着血液挂在她残破的衣服上，她傲人的银发早已在红与黑与灰的浸染下，如同铁丝般杂乱的扭在一起；灰铁色的刘海下是一张扭曲的脸，撕掉了冰冷的面具后，尖锐的獠牙在愤怒的表情中一览无余——这处在海洋食物链的顶点的生物，正张着血盆大口，面向自己的敌人。
但与她的敌人相比，她依然成为了猎物。触手冲破浑浊的海水，丝毫不给她还击的机会。每当她试图向前一步，就有更多黑色的肢体砸下来，冲击着她已经破损的剑刃。
“呼……哈……”猎人扛下了一波攻击后，粗鲁地抹掉了糊在眼前的血液，“坚持住！格拉尼，我这就救你出去！”
她朝黑色的邪神喊去，但得到的回应只有嘲弄般的吼叫。
该死，时间不多了。斯卡蒂攥紧了剑柄。再这样下去的话，格拉尼就要……
冲击波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猛地一跳，躲开了从背后袭来的触手；当她扭身正要挥出一剑时，只见一堵黑墙从侧面扫来，将毫无防备的她掀飞到远处。
撞击。之后是一阵晕眩。深海猎人咬牙抬起头，眼前的世界已是一片模糊。
“可恶……”她的四肢已然脱离了精神的控制，埋在沙土里，动弹不得。
“快给我动起来啊！”斯卡蒂将脑袋用力扭到一边，青筋在脖颈上凸起，可她的手臂却只剩下皮囊似的，无力可使。
突然，她面前的海水开始搅动，视线中出现一团黑影，从她的脑袋般大小，逐渐盖过了她的全身。
而她，无力地看着不断接近的黑影，却空有反击的意志。
“怎么能……”眼中的世界被一片黑暗遮蔽。斯卡蒂拼劲全力扯动着握剑的右手，在挣扎中挤出最后一点力量。
“……在这里结束！”
如同十三年前的场景一般，在怪物扑过来时，或许是因为生物求生的本能，她的右手如同通过电流般举了起来，将一道银光横在她与黑暗之间。
斯卡蒂咬紧牙，等待着冲击。
与触手接触的一瞬间，剑刃歪向她的一侧，却如同弹簧一样迅速弹了回去，而那触手则跌跌撞撞地打在了离她五米远的位置。
“发生什么了？”躲过一击的斯卡蒂刚好恢复了体力，迅速从地上跳起，闪到一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海神的嚎叫吸引了斯卡蒂的注意；她看向声音的来源，却看到海神癫疯般抽搐着，就连触手们都扭曲成怪异的角度，在痛苦中胡乱拍打着周围的地面。
“祂在干什么……”斯卡蒂皱了皱眉，那触手显然已经对她没有了威胁，但在那疯狂的无差别攻击下，她还是无法接近海神，“啧，可恶的家伙……”
战场的状况已不容的她再多思考。随着眼角余光一瞥，她看到了倒在一边不省人事的蓝毒——胡乱攻击的触手，离她已经不远。见此状况斯卡蒂连忙奔了过去，将蓝毒从地上抱起。
“蓝毒，蓝毒。”猎人拍了拍蓝毒的脸，后者随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唔……发生什么了……？”
蓝毒晃了晃脑袋，站回地面上。“我刚刚，呜……”她揉了揉脑后，之前的撞击的痛感还未消去，“现在是怎么回事？”
两人在战场边缘看着疯癫的海神，原本已经恐怖无比的生物，在这扭曲的动作下更显的恶心。
“祂好像很痛苦，”斯卡蒂眉头紧锁，却见海神猛烈捶打起祂的胸口——那里，正是祂吞噬小库兰塔的地方；“难道，格拉尼她？！”
-海神体内-
“呼啊——！”
一只手撕开了无数蠕动的细小触手，从它们间的缝隙里猛地伸出。
手臂向上一转，粗暴地握住一把触手，毫不留情地将它们扯开。黑色的粘液飞溅开来；它们散去后，一对紫色的宝石在黑暗中闪烁着。
“唔——！！”格拉尼剧烈地扭身，让上身躯干从触手中解脱了出来。但她正要抽出握着武器左手时，触手却似乎意识到了她的苏醒，用力缠了上去，其力道让她不禁绷起了脸。
“你可真是……纠缠不放啊……！”小库兰塔从衣袋里掏出那根藏了够久的项链，尖锐的灰黑色晶体闪着光，似乎早已期盼这一刻的到来。
“试试这个！”
手臂猛地砸向身后的肉壁。源石嵌入其中的一瞬间，那触手就如同中了毒一样，放松了对猎物的束缚，剧烈抽搐了起来。
格拉尼顺势举起骑兵枪，枪尖在举起的瞬间闪出白色的火焰，光芒让那黑暗的物体畏惧了起来，它们四处逃窜，躲避着那致命的白色。
“斯卡蒂……”格拉尼踩在蠕动的地面上，举枪指向前方。
“我来了。”
“啊啊啊啊啊————！！！”
海神在痛苦中的叫喊传遍了海洋。伴随着祂的悲鸣，一道白光从祂的胸口射出，炸裂的白色火焰紧随其后，让那恶心的黑色如烟火般迸发。
其景象，仿佛黑色的花苞裂成几瓣，露出中间绽开的白色花瓣，而那一抹绀紫的花蕊，在无数黑与白的包裹下，又如同破茧的蝴蝶般，乘着海流，在身后拖出一片华丽的光点。
“格拉尼……！”斯卡蒂从战场边缘跃起，奔向小库兰塔落下的位置。
“这里！”格拉尼早有准备地转向斯卡蒂，手中的骑兵枪也一并展开，指着对方，“跳上来！去攻击祂的胸口！”
枪尖贴到地面，刃口朝下，蓄势待发着。
“你确定？！”斯卡蒂将大剑握紧，朝格拉尼喊了回去，“你的身体！还撑的住吗！”
“相信我！没问题的！”格拉尼咧嘴一笑，“来吧！”
——
平底靴踩上枪头的一瞬，格拉尼迅猛地抬起手臂，身体在虎鲸体重的压迫下向后仰去，连地面都在她的重踏之下出现了裂纹。
枪身如跳杆般弯成了近六十度，踩在其上的猎人随之曲腿，几近蹲在了枪头。
“给我——上去——！！”
随着格拉尼的怒吼，枪身猛地绷直，猎人同时蹬了下去，只见她的身体如流星般划开了深黑的海水，下一秒，已经出现在了海神的面前。
剑刃高举，如同来自天空的审判，直指海神的胸口。
“不——可——能——！”海神怒吼着，黑色的拳头从侧面袭向冲祂胸口而来的斯卡蒂。
“哼。”
原本还在下落的斯卡蒂突然转身，似乎她原本的目标就是海神的胳膊。只见那剑刃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她的身下，随着她的挥起，剑锋画出一道血色的弦月，将海神的拳头削掉了一块。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海神还未反应过来，猎人又向前翻滚，剑刃顺着弦月的轨迹重新落下，在祂的胳膊上开出一道沟壑。
“来吧！”斯卡蒂踩住祂的胳膊，以其为道路，向祂的身体狂奔起来。
“不——！不——！”海神的另一只手拍向斯卡蒂的位置。
嘭。一朵绿色的烟雾在祂的胳膊上炸开，措手不及的海神在爆炸的冲击下拍了个歪，接着，更多绿色的烟雾在祂身体的各个部位炸开，让祂一时动弹不得。
“斯卡蒂！干掉那个混蛋！”战场边缘，蓝毒的视线从准星移到烟雾上，“拜托了！！”
黑影从烟雾中窜出，在无光的海水中，赤红勾勒出她的利刃，也点燃了她的眼神。
“结束了！”
斯卡蒂高举剑刃，冲向海神——
——
呼。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慢了下来，声音消逝，世界随之凝固。斯卡蒂清楚地看到，四周无助扭动的触手，海神急忙护向胸口的双臂——只不过，祂的动作很慢，很慢。她似乎看到了海水近乎静止地流动着，也看到了气泡，一毫米接着一毫米地，缓缓向着海面爬去……
突然间，一个虚影，透着海水中不多的光线，从她身边飘过。她伸出的手碰到了她的肩膀，却从中穿过。
斯卡蒂抬起头，看向那飘过的人，却只见到一个熟悉却陌生的背影，向她摆了摆手，随即融进了黑暗之中。
她还未反应过来，又有一个相似的影子从她身边跑过，同样只有背影，同样的摆手，也同样，融进了黑暗。
接着，又是一个；然后是两个，三个，五个……大大小小的影子，有年轻的，也有年老的，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皆数从她两侧跑过，背向她挥着手，然后消失在海水中。
最后，是两个她再也熟悉不过的身影，牵着手，缓步走过她的身边。
个子一高一矮，头发一长一短。
长发的人在走入黑暗前，停了停，转头看向她，熟悉的笑容在十三年的风霜之后，依旧那么温柔。
她指了指海神的胸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斯卡蒂看到了里面的灰色光点，一闪一闪的，呼唤着她剑刃上闪烁的红光。
“姐姐……”
声音从她喉咙深处挤出，却未能在两个身影融进黑暗之前，传递给她们。
我又孤身一人了吗……
斯卡蒂想着，眼中的红宝石暗淡了下来。
果然，这就是我的宿……
……？
一双小小的手，与她一起，握在了剑柄上。
还有她身上的香气，树木的味道，太阳晒过的味道，还有烤好的苹果派，那是她最喜欢的食物。
斯卡蒂怔了一怔。她不是，在下面吗？
可她现在分明感觉到，那个女孩，就在她的身边，与她一起握着剑，冲向只属于她的宿命。
有什么东西摩擦过她的耳朵，毛茸茸的，有点痒，却很软和。
之后，她清晰地听到，在这声音被凝固住的世界里，那个似虚非实的影子，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说好了，我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了。
“你真是……”
一抹浅笑闪过斯卡蒂冰冷的面容，几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溢出，带着微光飘散到海洋里。
“那么以后，要一直陪着我哦。”
时间重新转了起来。剑刃冲破海水，带着斯卡蒂的怒吼，刺入海神的体内。
但是，爆炸并没有如期而至。无数触手填补在了海神的胸口，在源石碎片几厘米外，硬生生拦下了斯卡蒂的剑。
“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海神低下头看着斯卡蒂，嘲讽着大笑起来。
对方则看着埋入海神身体大半的剑刃，脸上蒙住了一层阴影。
“你……输……了……”海神用力挤出几个音节，几根回复行动的触手也缓缓伸向了斯卡蒂，“吾……无法……被击败！”
“呵。是吗。”
斯卡蒂抬头看向海神空洞的面容，嘴角扬起。
“我说过，已经结束了。”
话音未落，斯卡蒂一脚踩住剑柄的护手，双手从其上松开的同时，猛踢了下去。
“给我烧成灰烬吧。”
海神的体内发出一声闷响。接着，冲击波驱赶着四周的海水，向四周扩散开来。触碰到海神周围的地面时，黑色的湖泊开始震动。粘液有节律地跳动着，在湖中形成了一个刚够包裹住海神的圆环。
“唔啊！”战场边缘的格拉尼与蓝毒在冲击中慌忙稳住身子。
“怎……怎么了？！”小库兰塔感到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与此同时，黑色的粘液在海神周围喷涌了起来，“要点燃了？！”
她连忙看向高处，“斯卡蒂！快离开！！”
喷涌的黑色粘液在她喊出的瞬间炸开，烈焰从中窜出。海神的周围，几十根熊熊燃烧的火柱汇聚成一个圈，飞速冲向海面，碰到它们的触手则在一瞬间变成消散的黑色残渣。
突然，一道银白的身影从火圈中跳出，如杂技演员般背翻，擦过火圈的边缘，又自然地在下落时竖直身子，安稳地落在格拉尼的面前。
她看向格拉尼，身后的黑暗在橙色的光芒中变成消散的粉末；而她，披着那火焰投下的金光，脸颊被勾勒出温暖的线条，如天使般圣洁，却又无比动人。
“格拉尼，我们赢了。”天使朝她露出微笑。
“嗯！”格拉尼笑着拥向面前的光明，“我们赢……”
还未踏出一步，她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下一秒，世界向右边歪倒了下去。
她面前的人跪在她的身边，一边晃着她，一边焦急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眼皮……好重……。格拉尼自言自语着，世界似乎在离她而去，眼前的景色变得越来越狭窄。
“她没呼吸了！快带她到海面！”
一个声音这么喊道。
“不行！这样上浮肺腔会损坏的！”
另一个声音也在喊。确实，蓝毒好像说过，上浮的时候要保持呼吸，呼吸……
“医疗…支援……在海面部署……快……人工……”
什么？她们再说什么……听不清了……好累……好困……
就让我……这么睡吧……
格拉尼的意识渐渐消失。但在最后一刻，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贴在了她的嘴上，软软的，有点湿润——一种从未经历过的，令她说不出的感觉。
而最后的记忆，则是涌入口腔的、温暖、且香甜的空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