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酒话

“去喝一杯吗？”

即便已经在咸涩的海水中浸泡了上百年，阿戈尔的日常也依旧平淡的如同纯到没有杂质的白水一般——尽管每一个生活在此的阿戈尔人都知道，不期而至的海神终会将这平淡的日常搅的如同烧开的热水似的天翻地覆，但此刻，还未被海神威胁到的阿戈尔，依旧是那杯纯净的、未烧开的白水。

此时是十五年前，感染者们还未建立整合运动，陈Sir还未去到维多利亚近卫学院，而罗德岛还只是移动城市制造厂中的一根龙骨。此时，阿戈尔距离席卷她的灾难还有两年。她的居民们——绝大部分都是虎鲸族——还过着简单到只有打猎，工作，与吃喝拉撒睡的平淡日子。而对于刚开始学习调酒的芙蕾雅来说，这种带着酒精与创造的工作无疑为日常的白水里加了些许调料，尽管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绝对是甜味的。

于是，“去喝一杯吗”成了她每天下午与恩赫莉娅的聊天中必然出现的句子，而交谈的对象——这位梳着披肩银发，脸上总挂着暖流层般的笑容，如同姐姐般的女孩——尽管看起来并非恋酒之人，却总不拒绝她的邀请。因此，临近傍晚的酒吧里，总能在看到分别坐于吧台两侧微醺的两人。酒精将包围着两人的海水发酵出甜蜜的味道，而这，或许就是芙蕾雅生活的调料中，那抹无比独特的甜味的原料。

她们会在酒精的陪伴下说很多，小到当日的水温与训练，芙蕾雅新学的鸡尾酒，抑或是恩赫莉娅那可爱的妹妹斯卡蒂——十五年前，斯卡蒂还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女，用天真无邪的眼睛打量着世界的一切。当然，聊天的内容也很容易拐到不切实际的想象中，比如，“完全击败海神后，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这天，芙蕾雅提出这个问题时，恩赫莉娅没有立即给出回答，反而看着眼前鸡尾酒中冒起的泡泡沉思了起来。

“这个，我还真没想过呢……”

芙蕾雅看到她不经意地撩起垂在眼前的一缕发丝，微微扭头，将其别在耳后。恩赫莉娅也许正忙于思考，并没有注意到对面那位的脸上的红晕又浓了一分。

“我自己其实没什么想法……”恩赫莉娅的语调变得有些沉重，“毕竟我们命中注定要成为战士，也注定要牺牲在对抗祂的路上。我们，除了战斗，似乎做不了太多其他的呢……”

芙蕾雅突然感到后悔问了这个问题。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要拍拍恩赫莉娅，道几句安慰。

“但是呢，”恩赫莉娅突然抬起头，眼中那对红宝石炯炯的闪着光，“斯卡蒂还小，她还能摆脱这样的生活。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带她陆地上定居，让她看看海洋以外的世界，”她顿了顿，又看回酒杯里那一点点泛出的气泡，如同上浮的鱼儿，漂啊漂，突破重重的挤压，在酒的最表面绽放开来。“我希望她的未来，能够远离战斗与杀戮。”

真好。芙蕾雅心里这样想着，姐妹情深，真美好。话虽如此，她未免有些羡慕，甚至嫉妒。尽管知道恩赫莉娅对自己的妹妹的这份情感是理所当然，但芙蕾雅又何时不曾想拥有这份感情呢？一时间，她竟不知该作何回应，只得拿起酒杯啜饮一小口。

“芙蕾雅你呢？”恩赫莉娅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泛着些醋意的芙蕾雅，“如果海神不再回来了，你想做什么？”

“唔……”被恩赫莉娅这样盯着的芙蕾雅脸红了一下，“我就跟着恩赫莉娅吧，你去哪，我就去哪。”

“欸？”这一下，轮到恩赫莉娅脸红了。

“开玩笑开玩笑！”芙蕾雅大笑着猛灌一杯酒，将恩赫莉娅刚刚的反应当作了自己胜利的果实，“如果没有海神的话，我想去做调酒师，没事还可以跟客人喝两杯，听他们讲故事。”说罢，芙蕾雅露出一脸陶醉的表情，不知是真在想象这种看似没有着落的生活，还是单纯的在享受当下——毕竟此刻，已有人在享受她的酒，她也在享受她的故事。

“这样吗……？”恩赫莉娅捏了捏下巴，“既然如此，那我就开个酿酒厂吧！”她面对一脸诧异的芙蕾雅，眼睛弯成了月牙，“调酒师需要酒的吧，以后你的酒就由我来供应了！”她指向芙蕾雅放在吧台上、瓶身被华丽的金色花体字所覆盖的酒，“我会酿造出比它更好喝的威士忌！”

“那我还是相当期待哦。”芙蕾雅拿起酒瓶，如珍宝般捧在手里抚摸着，“但是，想要超过这瓶十三年的陈酒，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恩赫莉娅边说边伸出右手小拇指，“一言为定，十三年后我会给你更好的威士忌！”

“哈哈，一言为定。”芙蕾雅也伸出手。

两人的手指碰到一起时，那柔软的触感通过芙蕾雅手臂的神经，放大，放大，再放大，变成一阵柔软的浪潮，拨动着她的心弦。她愣了神，紧紧勾住恩赫莉娅的手指，久久不愿松开。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触碰喜欢的人的手。

一旁的酒杯将微弱的星辉折射出来，映在两人手上，就像是为神圣的誓言系上纽带，打上烙印——尽管，在旁人看来，这不过是年轻人之间的玩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