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走到哪里,都该记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来者的剑术很好,可惜眼瞎的博士欣赏不到。

那位自称是盟友的先生极快地解决了身后的那个怪物。

她已然是没有力气了,唯有脑子还能够勉强运转,她大概了解了面前这个人是来帮自己的后,便将警戒给抛开,肌肉松弛下来,像一滩烂泥瘫软在这龙门昏暗的小巷子里。

博士是个体弱多病的家伙,负荷不了这么大的运动量。她尽量平复着呼吸,捂着自己淌血的伤口,昂首看着这位先生的身影,脑子开始有些不清醒了。

博士看着银灰。

银灰看着博士。

博士心想,话说,这谁来着?

银灰心想,原来,那样自信而又不可一世的博士,也会有这样狼狈的样子。

这似乎让他记忆里那个机械的人,变得有些鲜活了起来。

博士头痛得厉害,强忍着不在理智失去前开始乱说胡话,她随口道了声谢,表示由衷的感谢先生您的大恩大德,还不等她把胡话说完,她就昏死了过去。

视线的最后,是远处焦急跑来的阿米娅和砾。

他看着这好似住在鸟笼里的博士靠着墙昏死了过去,竟是有那么一刻,他想走上前将那面罩摘下,看看那个人的模样。

不过他没有这么做,只是沉默着,凝视着,思索着,心里不大舒畅。

他望着博士,灯光从他身后倾洒而来,他听见罗德岛干员的声音,他们逐渐逼近,每一个都焦急得不得了。他看见一道浅粉色的快风从他面前掠过,最终停在博士的面前,那是名为砾的卡西米尔女骑士。

砾她脸色苍白,注意力全放在那个瘫倒的人儿身上了,甚至没有注意到一旁的他。砾小姐咬着嘴唇,有些颤抖着将耳朵贴近博士的胸口,终是脸色好转起来,呼出一口长气。

阿米娅紧接着赶来,跟在她后面的是罗德岛的医疗干员。

小兔子注意到了一旁的银灰先生,一面道谢一面问他:“银灰先生,您怎么会在这呀?”

“我在这附近的城市里跟别的公司进行贸易合作,接到凯尔希的消息,就过来支援了。”他往上指了指,“直升机在楼上。”

“这样......非常感谢!”有巨大的噪音自天空传来,小领袖抬起头,说是罗德岛的分舰坏家伙来接他们了,接着又问他,“如今这世道不太平。银灰先生,你们喀兰贸易会怎么动下一步棋呢?”

小女孩的眼里跳动着莫名的光。

“我?接着做我的生意,当个局外人。”他顿了顿,“罗德岛呢?”

“我们......无论如何,我们都将抗战到底,直至胜利。”

银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几句客套话之后便告辞离去,他转过身,走了五步,又回过头来。

“您还有什么事吗?”阿米娅问道。

“谢拉格出现了不属于它的东西,等你们处理完龙门的这些事,便来看看吧。就当我诚意邀请你们。”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还有,帮我向博士问好。”

博士在虚无缥缈的梦中。

梦里有着低矮的塔楼。

梦里有着与她相似的家伙。

梦里有着面目全非的自己。

她忽而惊醒了,额头上是薄薄的一层冷汗。

她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了,思维又开始流转。

她感到自腰上而来的巨大疼痛,痛的要命,遂从口袋里拿出止痛药,一口吃下一大把,也不知具体是多少片,这才感觉到阵痛逐渐退下去。

博士听见敲门声,她拿起放在一旁的面罩,带好了,打开门,看见阿米娅站在门外

“博士,你好些了吗?”小兔子皱着眉忧虑地望着她。

“好很多了。”

“那就好,凯尔希医生在办公室等你,下午有一场会议,我们要和龙门的陈警官商讨作战方针,博士可不要迟到了。”阿米娅一板一眼地认真说道。

她望着小姑娘,觉得她愈发地严肃了起来,像是变成了一位小大人,觉得有点好笑,而她心中突然冒出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促使着她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耳朵,从耳后根到耳尖,熟练至极,宛若这么做有了很长的时间一般。

阿米娅僵住了,任由博士摸着耳朵,呆呆地望着她,刷的一下红了眼眶。

“博,博士......你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

博士收起了面罩之下阿米娅本就看不到的笑,冲她摇了摇头,也不做什么解释,就接着往凯尔希的办公室走去。

博士想,阿米娅好像很失望。

每个人似乎都在怀念且爱戴着过去的那个自己。

而现在的自己,值得他们这么去尊敬,值得他们这么去期待吗?她心知肚明,这当然是不值得的,所以愈发觉得自己身上的这名为博士的锁链沉重起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从思绪与恐慌中脱出身来,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进来。”女子清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博士轻轻推开门,看见凯尔希坐在办公桌后,皱着眉头,忙碌地处理着文件,严肃的女医生听见动静,抬起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博士下意识地直起背来。

博士乖乖地不去打扰她,在一旁解下面罩,老老实实坐在手术台上。

凯尔希处理完了,又去准备好了器材,开始一项一项地为博士做身体检查。

左眼视力,右眼视力,体表的源石覆盖,血液中的源石含量,面罩的发声装置......

两人相继无言,凯尔希木着一张脸改了几组数据,博士望着她,到底还是小心地问出了她心中的疑惑。

“凯尔希。”

“又怎么了?”

“我想知道,我遗忘的那些过去。”

她面前的女医生闻言,停下了手中的记录,但只是停下片刻,便又开始写起来。凯尔希背对着她,这让博士看不到她的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问错了话。

“知道这些做什么?你只要记得自己是个不把生命当回事还喜欢作死的家伙就行了......这次也是,若非是银灰先生救了你......”

“银灰先生?”她想起那个高高的身影。

“一个商业伙伴而已。你以前是他的指定对接人,当然,我不是很赞同与这位先生有过多来往,你要注意。”

博士冲她笑笑,说自己知道了,便拿起面罩转身离去。

凯尔希在她身后注视着她。

门被关上了。

凯尔希回到桌前,拿起了放在桌上最上面的一张资料。

她一向不爱笑,此刻脸色更是阴沉得可怕,凝视着那张资料,心里思绪万千。

过去总是会追上逃避的人。

她要怎么做,博士?

一时,她失了力气,那张纸轻飘飘地从她指尖滑落而下,落在地板上。

在那上面,她用笔圈出了一行字。

一行让她不愿回想起来的字。

——巴别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