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手执巨剑的少女总是在窗边驻足,眺望远处,仿佛在感应某物的召唤。

我听到那是潮起潮落的声音。

大部分人对她都不怎么了解。“银发,红瞳,散发着不安气息的怪物...”,有人曾这样描述她。

她总是戴着宽帽,垂下的银发和帽檐遮挡住半边脸。她背着一把形状特异的剑,那把剑比她矮不了多少,通体泛着金属的冷光。我看过她用此剑劈开敌人的装甲和壁垒,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将它举起,并挥斩自如的。

我只知道她叫斯卡蒂,以前做过赏金猎人,因为某种原因来到罗德岛。我尝试找她搭过话,但她并不想久谈,就像是刻意与人保持着距离一样,直到不久前她找到我。

“可以请求你为我占卜吗?”

斯卡蒂身后的巨剑咣当作响,径直朝我走来。

我颇感意外,对她笑笑。“坐吧。”

我喜欢给人占卜,何况这是位稀客。

“你想要占卜些什么呢?”

“我想知道...阿戈尔的那场战争,哪一方会获胜?”

“嗯,这可不太好办。”说实话,千奇百怪的事我听过不少,但鲜少有人问这一类的问题。

难道她是个军事迷?或者,她和这场战争有什么联系?阿戈尔...我只知道那是一片海域。

“如果你想让结果准确些的话,请告诉我更多信息。”

“...”

“或者让我看看你关于它的记忆,我保证不偷窥其他内容哦”

她抬头望向我,红宝石般的双眸仿佛在询问我是否值得信任。片刻之后,她微微颔首默许了。

我拨动水晶球,在她额头上画出符文。

那是一片宁静的海域,阿戈尔是水生种族共同的栖息地。

鲸族和鲨族的关系尤为要好。虽然来自不同种族,但相近的习性让他们格外亲近。

斯卡蒂和幽灵鲨从小生活在这里,这片海滩对她们的吸引力从未减少。她们常常比赛捕食贝类、螃蟹,用不同的海藻制作头饰。

直到矿石病爆发,天灾引发了海啸,海底的源石随岩浆喷涌而出,海边的村庄受到了严重的污染。

一时间生灵涂炭,只有鲸族幸免。他们遗传了祖先强大的耐受性,有不易染病的体质。

可年幼的幽灵鲨没那么幸运,源石碎片划破了她的皮肤。她被父母紧急送往斯卡蒂家,却目睹了双亲的惨死。杀害它们的不是矿石病,而是身患矿石病的暴徒。

天灾往往伴随人祸。鲨族的神经系统是矿石病的主要宿主,感染使他们变得混沌且具有攻击性。为了守住最后的净土,鲸族不得不对昔日的同伴开战。

我看到斯卡蒂一边高呼父母,一边颤抖着举起高过头顶的剑,奋力砍向暴徒的样子。幽灵鲨躲在她身后,捂着头瑟瑟发抖。

我看到幽灵鲨矿石病发作,撕扯着斯卡蒂,哭喊道是她杀死了自己的父母。

我看到斯卡蒂倚着剑坐在红色的沙滩上,望着大海发呆的模样。

我不禁看了她一眼,她的神色没什么变化,皮靴与地面摩擦发出吱吱的声音。

纵然我有许多疑问,譬如“为什么她后来要离开阿戈尔,独自当了赏金猎人?”“为什么斯卡蒂和幽灵鲨明明都在罗德岛,却从来没看过她们讲话?”可现在说这些明显不合时宜。

占卜过程中,斯卡蒂静静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结果和我预料的一样。

我告诉她后,她缓缓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巨大响声。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漂亮的螺壳递给我,那是我刚刚从她的记忆中看过的螺壳。

正是傍晚涨潮的时刻,幽灵鲨和斯卡蒂盘腿坐在岸边的礁石上,细数今天的“战利品”。

“这个大贝壳...送给你,它摸起来就像虎鲸的背鳍,滑滑的。”

“那这个海胆给你吧,它的刺和你的牙一样锋利。”

“我才不要!”

“海胆可好吃了!你不要算了。”

“那你剥给我吃。”

“自己剥!”

“哇,涨潮啦,再不回家可是要被骂的!”

...

我相信这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谢谢你的礼物,不过比起这个,我更想听听后来的故事,可以吗?”

我将它推回斯卡蒂的手心。

“你为什么离开阿戈尔,来罗德岛呢?”

她将螺壳塞回口袋,转身坐下。“好,如果你想听的话。不过不要告诉其他人。”

“其实我是来找幽灵鲨的,我想看看她的矿石病治得怎么样。”

“那你们...”

她摇摇头打断我

“我们之间有一场误会。”

阿戈尔不再宁静,白骨覆盖了整片海滩。两个小女孩躲在剑后,蜷缩在木屋的角落里,她们靠斯卡蒂父母每晚带来的食物和情报度日。

战争结束的那一天遥遥无期。斯卡蒂可以等,但幽灵鲨的病情日益恶化。

某天夜里,她们没有等来父母,却等来一群暴徒。快跑,快跑,她们唯一能做的只有逃跑。

“***给我停下,你们这两个小*崽子还跑得过我们?”

“哈哈,用弩射她们!看她们能跑多远。”

身后的谩骂从未停止,即使天黑了也不能害怕,即使受伤了也要逃跑。

可两个小女孩终究跑不过发狂的感染者。幽灵鲨惧怕地望着面目狰狞的敌人,斯卡蒂却一下子躲到了她后面。没有保护,撕咬和殴打接踵而来。

身体裂开了口子,关节被扭伤,骨头裸露出来。越来越多的源石碎片进入了她的血液,她彻底失控了。

“就是你们!杀死了我的父母!”她怒吼着,想要把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出来。矿石的结晶在她脑中蔓延,好疼,身上的伤口流着血,却没人再为她包扎,轻轻抚摸她。说好要保护自己的斯卡蒂,居然拿自己当挡箭牌。她不想再东躲西藏,只想疯狂地砍杀,砍杀,把一切都砍烂,就不会这么吵,这么疼了。

等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她终于倒下了。

斯卡蒂醒来时已经是深夜,她觉得自己的血还在从背后渗出,已经快要流干了。她在尸体堆里爬着,却找不到幽灵鲨在哪儿。

腥臭味直冲鼻腔,灌得她发晕,还有苍蝇时不时飞过,寻找合适的地点进食产卵。

晕倒之前,她看到暴徒的斧头毫不留情地对准了幽灵鲨的头部,她庆幸自己及时扑到幽灵鲨身后,为她挡下了致命一击。

可她昏了过去,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找不到幽灵鲨了。从未觉得如此挫败和无力,黑夜就像海潮一样把她吞没。

“后来的事你应该知道,我一直没有找到她。流浪的猎人救了我,我就也学着靠猎杀过日子。再后来听说她在这里,我就过来了。”

“可是误解还是没有解开啊,你不会觉得很苦恼吗?”

“无所谓,确实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那但愿你们能早点重归于好。”

我终于看到她笑了,虽是苦笑,却带着点释然。

我已经告知了她结果:“遵从阿尔克纳的指意,我向你转告,阿戈尔将归于和平。”我当时是这么说的。

但她走后,我仍然拿起水晶球。

还是那片海岸,崭新的房屋已经落成,海浪轻轻抚摸沙滩。

银发少女盘坐在礁石上。海水开始上涨,动物们钻进沙子里,等待夜晚的降临。望着缓缓沉入地平线的太阳,她唱起家乡的歌谣。那首低沉的,悠长的涌潮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