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年前】

天空呈现橘黄,那是被即将下沉的太阳所照耀出的颜色,此时的公园是安静的,玩闹的孩童都已经回到了各自温暖的家。凉飕飕的阵风吹过枯萎的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拨下了那些摇摇欲坠的叶子;吹过还未归家的行人,拔高了他们的衣领。

两个男人并排坐在公园里其中一张长椅上,其中一人双手交握架在张开的大腿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另一人双手摆在膝上,仔细看去他在微微用力抓着自己的膝盖。

第一个人沉沉地说道:“我还能活多久?”

“三年。”第二个人抓着膝盖的手似乎抓得更狠了。

第一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开口,却只吐出了两个字:“是吗。”

“为什么你会得这种极其罕见的病啊!世上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你?!”第二个人突然站了起来失声大吼,他双手握拳像是忍耐着什么,可就算想出拳,又对着谁呢?

第一个人慢慢抬起头看着他旁边的男人——那是小时候与他互相抹泥巴的孩童,是上小学时一起抄作业的搭档,是上中学时一同为未来努力的伙伴,是上大学时追各自喜欢的女孩的知心好友,同时也是告诉他他病症的医生。

第一个人眼中的无奈深深地刺痛了第二个人的心,从小到大他从未在这个男人眼中看见过这种感情,他的死党总是对生活充满热情,无论面对什么挫折都不曾失去希望,不管是他人的欺凌或是父母的离异,他都能坦然面对,当他告白成功跑来跟他报告时的那副样子简直在说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本应是和无奈最遥远的存在,可毫无道理可言的现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一击重拳。

“找帕特里克医院…对,找帕特里克医院看看!他们懂最高的治愈魔法,有最精密的器材,一定有办法……”

第一个人挥了挥手打断了第二个人的话:“就算不是医生我也知道,墨尔病是无法治疗的,样本实在是太少了,现在根本没有治疗方案。”

显然作为医生的第二个人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狠狠地咬了咬牙,眼里写满了不甘,脸上的表情扭曲地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两人沉默无言,不知不觉中太阳也隐去了自己的踪影,夺走了天空的橘色,也夺去了两人长长的背影。

【四十五年前】

在某个精灵的国家,一个三人家庭正漫步在林道中。

女人兴奋地望着周围以树木为基础构成的各种建筑感叹道:“精灵住的地方原来是这样的啊。”

“网络上看见的和现实中感觉果然不一样。”男人也对精灵居住的国家啧啧称奇,亲身体验和看看图片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他们耳朵好长。”女人牵着的孩童关注点在那些和自己与父母不一样的精灵身上。

男人弯下腰把脸凑在孩童面前笑着捏了捏他的耳朵:“爸爸把你的耳朵也拉到他们一样长好不好?”

孩童听后露出惊恐的表情,他打心眼里觉得男人说的话是真的:“不要!”

女人淡淡地笑着看男人逗着孩童,然后出手敲了敲男人的头对孩童说道:“妈妈不会让爸爸这么做的,妈妈保护你。”

孩童的年龄正是父母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年龄,他听到女人这么说后表情转忧为喜:“真的?最喜欢妈妈了!”

“那爸爸呢?”

“讨厌!”

“哎~”

【四十四年前】

还是那个普通的家,那个玻璃方桌,那两份早餐,那两个人。

“我不去工作真的好吗?”

“孩子还没到上学的年龄就多陪陪他吧,他跟你亲,我去工作就好。”

“可是……”

“别说了,趁我还在,我去工作就行了。”

女人欲言又止,她觉得面前的男人比以前成熟了很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从两年前他告诉自己他得了墨尔病的时候吧。

刚得知消息的时候女人还以为男人跟自己开了个恶劣的玩笑,但她知道男人不是那种人。她想安慰男人但说不出一句话,想抱抱男人却迈不出一步,等她取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后发现男人已经深深地抱紧了她,男人沉静的声音也传到了她的耳边。

“我们去旅行吧。”

“好。”

【四十三年前】

人来人往的道路上,一个男人突然倒地不起,这惊扰了周围的人,有人拿出手机一样的东西拨弄着,似乎在打求救电话;有人吓得大声呼救;有人冲到男人身边用带着白光的手从头到脚扫过男人;但男人在倒地前就已经离开人世,这些人做的一切都是徒然。

“我知道了。”女人放下手中的手机状物体,双手无力地下垂,从背后看不见此时她脸上的表情。

“妈妈,怎么了?”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扯了扯女人的衣角,有点不安地问道。

女人回了回神,强颜欢笑的样子令人心疼,她已经是这个家的唯一支柱了:“爸爸出差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要好久才回来了。”

“哦。”孩子对久没有概念,在他的字典里几天就是好久好久了,他还天真地以为爸爸几天后就会回来了。

女人强打起精神,她知道这一天终将到达的,她也做好了准备…她应该是做好准备的,可现在这股散不尽的悲伤却狠狠地嘲笑着她的决心。她强行压抑自己的感情,沉默地走向厨房准备做晚饭,可是两个人的话该做多少饭?该做多少菜?她不知道,但她以后会知道的。

深夜里女人孤独地靠在一张双人床边,这里曾经是她和他共枕的地方,但现在却只剩她一个人。她静静地回忆着他们间的点点滴滴,从大学被告白的那天起到他们第一次约会,到毕业后他的求婚,到他们受朋友们祝福的婚礼,到她生下孩子后他在旁边傻傻地站了几个小时,到他们一起到各地旅行,最后到今天早上她和他刚聊完今天晚上吃什么。女人越想越觉得这世界的不讲理,越想越有股难以言表的感情呼之欲出,终于她哭了出来,从无声地流泪到小声的啜泣,从小声的啜泣到嚎啕的大哭,她明白从此以后她的生活里少了一个她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