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浑浊的雷声从云层传来,我正站在手推床车的一边四下观望。映在眼里的,是病人表皮上闪着红光的结晶。

果然是他。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着装,他的身上还穿着三天前的那件制服,但看上去比那时候还要破旧。脏污的布匹上还留着新鲜的血渍,很显然,衣服的主人在不久前仍在与敌人搏斗,那道血迹,会是他胜利的证明吗?

真让人难理解,就算身体已经残破成这样,他居然还保持着一份决心战斗在最前沿。

可是这又有些不对劲,按照我的计算,他明明再受一次致命伤就会爆炸,为什么,为什么这家伙会坚持到龙门的医疗援助?

“喂,你们有没有搞错,这人可是整合运动的一份子,超危险的啊,你们是怎么抓到他的?”

我回过头询问身边的医务人员,为了从她口中套出需要的情报,我还刻意表达了拒绝治疗的意图。

“不要误会,是这家伙自己走到了我们营地门口,看上去他想要投降。”医护人员也很无奈的朝我笑了笑:“看样子整合运动也不缺没有骨气的怂包。”

“是这样吗?没办法了,我现在就动手。”了解到病人是自己来自首之后,我内心的猜忌想法也就暂时消散了。

不过,事后想起这件事,那位医护人员略带嘲讽的话语还是让我感到了不适,总感觉自己也被算进去了啊。

“呕!这家伙几天没洗澡了……”

我小心翼翼的解开了病人的衣服,他的身上像是浸过了油,滑腻腻的扣子搞得我连解开衣服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快速完成。

这样繁琐的操作持续了一两分钟,在我的一番努力下,病人的胸膛终于展露了出来——一块扁平的病变结晶几乎占据了他半个胸口的面积。乌黑一片的结晶里,能看到一道红光随着心脏跳动,在有节奏的闪烁着。

“这就是原因了,退后,我不希望有人打扰到我。”

这句话是说给那位仍在我身边逗留的医护人员听的。从刚才解扣子开始,她就一直在我身边逗留,我知道这人想帮上什么忙,但这对我来说完全就是浪费时间。

“啊!非常抱歉……是我靠太近了。”

听到我的一番话语,她很快便后退到了帐篷边。

“麻烦……”我叹了一口气,将已经聚满粒子的左手放在了病人胸口上。

倒霉的家伙,我可是赌上了自己的生命来治疗你,这种机会你可一定要珍惜。

“来试试这个。”一道带着些许粉尘的痕迹便从我的左手身上飞出,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围住了我们。

在这之前,我从未召出过那么大的粉尘圆环。着这片由我所塑造的结界,过往的片段又一次出现在了脑海里——

[十年前 逃狱第四天]

“赛派里西亚斯,过来。”

某间偏远的乡间屋宅里,我的老师,名为枯叶病的整合运动干部正朝着我的方向打了个招呼:“给你看看我的实验室。”

“怎么了……老师。”此时的我刚从矿石病的病痛中缓解过来,连走路都是一副重心不稳的模样。听到了他的呼唤,我从仍有余温的床上爬了下来,举起右臂揉了揉眼睛。

三天前,他从监狱出现,并让我服下了他制作的矿石病缓解药,这才救下了濒临死亡的我。

我本以为他会让身体仍然虚弱的我继续休息个一两天,但我错了,他走了过来,像是领着自己的孩子一般把我带到了自己的实验室,完全没有顾及八岁小孩的身体状况。

“赛派里西亚斯,你过了很久才恢复意识,为了方便称呼,我以后叫你「叶枯病」如何。”

“好,好的......”突然获得与名字不同的称号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好接受。但我实在是太累了,这场大病就如同一桩噩梦,不停的干扰着我的思绪,以至于我连提出异议的想法都没有精力实施。

见我同意了他的提议,枯叶病这才伸手推开那道并不结实的木门,老化的木材摩擦着已经锈蚀的零件,发出了“吱呀”的一声。

门框的边缘布满了虫蛀的痕迹,如同日历一般记录了这间老宅的年纪。开门的那一刻,我看到他低头朝我笑了笑:“之所以这么快叫你过来,是因为我想教你一件很重要的技巧。”

“是什么呢?”我问。

“稍等。”枯叶病松开了我的手,上前打开了实验室的灯:“在这之前,我需要更加深刻的了解你。”

“啪”的一声,按钮被按下。灯光照亮房间的瞬间,残破的人体标本,腐烂的动物组织,扭曲的神秘图腾,这些根本不能给八岁小孩看的东西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吓得我几乎要停下呼吸。

“老师,这就是要给我看的东西......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却不小心闻到了腐烂的气息。现在这副身体实在是太累了,累的我没有力气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大哭大闹。不管老师要给我看什么,他应该都不会害我,不是吗?

“哦......这是什么表情?”枯叶病像是从我的脸上发现了什么:“很好,实在是太棒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换做其他的失败者,现在早已经哭的天花乱坠了。”

“……失败者?”

一番不明就里的话让我的心跳的很快,枯叶病老师的行事作风比我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古怪,我甚至开始后悔跟他离开监狱了。

“所谓失败者,就是在你来之前,和我一起学习的其他小朋友。”枯叶病粗略的向我阐述了他们的情况:“刚刚你在玻璃管里看见的就是其中一位。”

“……我知道了。”

这句话不仅是对他的回应,同时也是我自己内心的独白。我现在就像一位被古怪女巫拐去城堡的无辜孩童,即使心脏害怕的不停颤抖,我也必须在他面前保持冷静。

不这么做的话,我应该很快就会和那些童话书里描写的倒霉蛋一样,死在对方各种诡异的魔法上。

“骗你的,我才不会做出这样残暴的事情,他们早就被我丢到楼外的河里了,连我最基本的实验样本都能把这些人吓的哭出声,这样的失败品我不屑教导。”

枯叶病的语气很轻松,我和他都沉默了一会。墙上的挂钟发出滴答声,气氛突然安静的可怕。

“你,看上去不怕这些?”

枯叶病的语气变了,表情也是。他低下头,开始用那双亮的吓人的金黄色眼眸对我上下打量:“一般的孩子在这时早就在准备逃跑的事情了,不敢相信,你真的就只是一位八岁的孩童?”

多少年后,只要回忆起这事,我都会忍不住笑个几声。当年的我根本没有什么勇气,仅仅只是没有力气再跑出房间罢了。不过我并没有把这个情况告诉老师,我把它烂在了心里,这就足够了。

“你这是在夸我吗,老师?”我将目光放在了那些还算友好的植物标本上。

不能慌,我绝对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害怕的样子!

“是,你非常的优秀!”对方突然提高了说话的音量:“你表现出了不同于其他人的态度,真的太有趣了,从今往后,我会把所知道的一切都教给你,只有你会配得上这一切。”

话刚说完,他从角落里提来一个奇怪的笼子,当着我的面揭开了盖在上面的脏布:“我会教你只有我一人会使用的源石技艺,来看看这种堪称艺术的技巧吧。”

在枯叶病揭下了那块布后,我见到了笼中的试验品——一只毛发杂乱的灰兔正静静的趴在笼中,排泄物和蔬菜腐烂的气味顺着气流飘入了我的鼻子,熏的我差点吐了出来。

“唔呕……老师,这只兔子,它是得了矿石病吗。”

“我给他取名布丁,两年前我在一处荒野发现了它,我很少有见到感染那么久矿石病的动物,所以把它带回了这里,并喂给它我亲自研磨的药。”枯叶病轻咳了一声。

“药粉?”

我想起了自己刚喝下的特殊药剂。

“看样子你应该猜到了,你和它服下的,都是用我身体上的病变晶体研磨而制的药粉。”

明明这种行为就像强迫别人吃自己的指甲一样恶心,可我却看不出他有什么羞耻感。

“看好了,这是你以后要学的内容。”枯叶病突然伸手对布丁打了个响指。

不……与其说是响指,倒不如说他在摩擦中指和大拇指上的病变晶体,清脆的噼啪声响起,晶体摩擦所刮下的粉末像被风吹过一样飘了起来。

“去吧,占据它的身体……”枯叶病闭上了眼睛。

我看着这股粉末围着布丁转了一圈,没过多久,这只灰兔的表皮迅速的长出了许多新的结晶,它开始挣扎起来,晃的整个笼子都要翻了过去。

它的病情似乎变得更严重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晶体出现在布丁的体表,它们肆无忌惮的生长,朝着每一寸健康的皮肤蔓延。一分钟过去,留在我们面前的,只剩下一块状似兔子的黑色晶体......

“噢!我差点忘了……兔子这种弱小的生物是不会因为矿石病爆炸的,哈哈哈哈!”

目睹了眼前的一切,枯叶病大笑着搂住了我:“明白了吗,我的源石技艺可以控制生物的矿石病情,只要他们有喝下我的药。”

“老师,我……也会像布丁那样吗?”我不安的搓了搓手,想要搓干掌心里因为恐惧而沁出的冷汗。

“不,怎么会呢,刚刚那只是个示范,本来你已经快要爆炸了,是我用这个能力控制了你的病情。”枯叶病摸了摸我的脑袋:“这种源石技巧除了杀人,当然也能救人,以后的日子里,我会让你先用这个技巧控制自己的病情,不然哪天我要离开你,突然恶化的病情会直接夺走你的生命。”

“谢谢老师......我一定会好好学习您所传授的知识。”我拼命点头。

“恩,乖。”

他朝我露出了微笑,这种感觉,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