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三年前—
“踩在那里的话,会掉下去哦?”少女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传入耳中。
“什么?——呜啊啊啊——!!”淡金色长发的少年早已一脚踩在了那截将要断掉的树枝上,然后——
“痛痛痛……”少年抱着最先着地的脑袋在地上疼得打滚,卷起一身草叶。扎成马尾的头发上沾满了苍耳。
“都提醒过你啦。”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晨阳光的照耀下,女孩俯下身像少年伸出手,“站得起来吗?”
“……太狡猾啦师父,明明是想看我出丑吧。”少年握住少女纤细的手站起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将头上的苍耳揪掉。好疼。穆勒咧了咧嘴。
“谁叫穆勒总是少根筋嘛,长点记性不是很好吗?”
面前是与他年纪相仿,比他矮小半个头的少女,女孩绸缎般的黑发在晨光中闪烁,鬓角的头发编成辫子搭在肩上,清秀的脸上是宝石般闪亮的蓝眼睛,白色长裙的裙摆一直拖到地上,向四周铺开像盛开的花朵。
“但是越摔会越笨的诶……”十一岁的穆勒摸了摸头顶,轻声埋怨道。“笨笨的才可爱嘛。”“可爱是什么意思啦……”“哈哈哈——”少女抿起嘴笑起来。
“不过啊,穆勒为什么想爬那棵树啊?”少女微微侧过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个……”淡金色长发的少年脸上突然升起一片红晕。
“——哈哈哈,原来只是想吃树上的果子啊哈哈——”“师父——!太过分了啦!”“抱歉抱歉,但是真的好单纯,不愧是穆勒。”“我,我说啊!无论什么时候填饱肚子都是必须的吧!!才,才没什么好笑的吧!”
“我只是觉得穆勒的方法太笨啦,明明还是我的徒弟呢,教你的东西都忘了吗?”少女擦掉眼角笑出的泪水。“诶?”穆勒傻了眼。
“唰!”一道银芒破空而去,瞬间回到少女手中:那是一枚小型的只有手指那么长的迷你袖箭,此时箭头上已经插上了一个鲜红欲滴的果子。“喏,拿去吧。”少女狡黠地眨了眨眼。
“哦哦!感激不尽!”穆勒一把夺过果子捧在手里,眼冒金光。
“我开动啦——”一口咬了下去。
沉默。
一只云雀飞过,留下一声啼鸣。
“好好好酸酸酸酸啊啊啊啊啊——!!”
淡金色长发的少年再一次倒在地上不停地打滚。
“哈哈哈——”少女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好过分啊!师父——!”
直到现在,穆勒都还记着那个画面。
少女赤着脚江河水踢得哗哗响,长长的裙摆有些被水花打湿了,但她毫不在意,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回头望着少年。少年慢慢地走在她身后,看阳光洒在河水上映起的波光在少女脸上跳跃。几片树叶随着风自由地在空中飞舞。
美好得像一幅转瞬即逝的画。
御剑阁。
“穆勒·卡特。”
手中提着剑,将头发梳成高马尾的少女带着与刚才截然相反的冰冷表情站在擂台中央,清秀的脸上满是威严。
“请认真点,今天是你的择剑仪式,如果没有得到我的认可的话会被逐出师门的。”如同要对说出的话负责似的,少女架起了手中朴素的长剑。
“啊啊——”穆勒扶额喃喃道,“为什么师父一旦开启‘师父模式’就完全像变了个人……”
“你在那里嘟囔些什么啊?”神色冷漠的少女用剑尖指向穆勒,“我要进攻了。一炷香时间内能够挡下我所有的进攻就算通过。”
“是。请指教。”穆勒收回漫不经心的表情,脸上露出少有的专注,将剑竖着架在身前。
纯白色的火光在指尖上闪烁而起,少女挥手将火焰弹出,不远处放置的一炷香旋即点燃。
考核开始。
“喝!”少女发出富有气势的喊声,右脚点地发起了冲锋,长剑的反光正巧投在穆勒脸上,晃得他一阵眩晕。
“太狡猾了吧!”穆勒咂了下舌,无奈地闭上眼,聆听着空气中微小的变化。
眼前的黑暗慢慢退去,留下的是一条闪亮的光路,那是——剑的轨迹。
拔剑起跳!向后方挥斩!
“当!”两柄一模一样的长剑咬合在一起,摩擦出金色的火花。
“……”少女默然点点头表示赞赏,下一瞬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闪身消失。
“——去哪里了?!”穆勒持剑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御剑阁里没有一个人影,少女的身影像是消失在空气中一般。但是没有惊愕的时间,左后方传来了尖锐的破空声。
“师傅诶,没有隐匿声音的话就算是看不见身体也能防御住呀。”穆勒喃喃自语道。
然后,上方也响起了破空声。紧接着四面八方而来的破空音包围了站在正中间持剑而立的淡金色长发的少年。
“——怎么?!”
漫天的声响将时间淹没,短暂的一瞬被无限拉长——然后。
“咚!!”响起了沉闷的碰撞声。
穆勒的身体倒飞出去几米,在空中完成一个勉强的后空翻后落在地上,手中的长剑差一点脱手。“判断错了?!不是只有一个方向的攻击才是真的吗!”
不对。感觉不对。
在和对方的长剑交锋的那一刻,穆勒感觉到自己承受的不只是一方面的力量,反而是以交锋点为球心,巨大的压迫力瞬间释放。“究竟怎样才能做到——”没有思考的时间,全方位的破空音再次锁定了还在空中的淡金色长发的少年。
穆勒沐浴在声音织成的网中,头上冒出了冷汗。
不行,冷静,要冷静!
他将肺内浑浊的空气猛地吐出,深吸一口气,屏息静听。
肾上腺素在飙升,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慢了一般。
穆勒再次闭上双眼,将脑海放空,将意识沉进眼前的黑暗之中——
然后,他看到了。
一片延展开的黑暗中,亮起了一点白色的光,光点笔直地向上方移动、拉出一条长长的白色的线,然后像树的枝丫一般延展开,生长出无数纠缠的光线——
虽然是第一次看见,但是在那瞬间穆勒就明白了。
——那些是“未来的可能性”。
“预知”,作为每个靛蓝少年都会有的天赋——平日里,它仅仅是作为“这个场景我曾经见过”的既视感;或是突然插入脑海中的画面出现,并不是什么方便的天赋——这是穆勒第一次这么接近它的真实面目。
无数的纠缠的光线中,有一个较为明亮的光点在闪闪发光。
蹲地转身、持剑向右后方格挡!
“锵!”
“——不错,总算是用上了‘预知’来进行战斗。”出现在面前的少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那么,下一招——”
还有吗!
穆勒在心里叫苦不迭,手臂经过刚才的一击已经酸麻了。
少女再次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闪身消失。
周围突然归于平静,整个御剑阁被无比诡异的寂静所笼罩。甚至可以听到落在房檐上的麻雀们的叫声。
“这次又是什——”
穆勒还没反应过来,左耳侧便传来了刺骨的寒意。
“——!”
长剑刺破了他耳边的空气,然后稳稳地停了下来。
“就到这里吧。”
少女将剑放下,用迅捷的手法收剑入鞘,带起的风晃动着她扎起的长发。
“——啊?”穆勒呆住了。
“时间到了。”少女指了指旁边的线香,“虽然做的还是不够好,但是对你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能领会到‘预知’的真谛,算是及格了。”
“啊……这样子。”穆勒还没回过神来,愣愣地将剑收回鞘中,行了一礼,“多谢师傅指教。”
“来吧,该去选择你的剑了。”
少女微微颔首,转身向螺旋上升的木质阶梯走去。
“还愣着干嘛?”看到穆勒一动不动,她回过头挑了挑细长的眉毛。
“……哦,来了。”穆勒这才反应过来,今天他还要选择专属自己的剑,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跟在少女身后登上了木梯。
“怎么了,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
“唔……我只是在想,刚刚师傅你究竟是怎样施展出那一招的——那种‘四周都有可能是攻击’的招式。”穆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完全搞不明白诶。”
“那也是‘预知’的一种运用,其实就是将‘可能性’蕴含在斩击中而已,”少女一边走一边解释道,“所以只要你和我没有选中同一种‘可能性’,就一定会被击中。”
“那,最后的那招呢?突然出现的斩击什么的,太bug了吧。”
“那只是一瞬间隐藏起所有的‘可能性’,然后在进入攻击的范围的时候释放出来而已。”少女轻描淡写地说道。
“哇啊,一听就好难的样子……”
“你以后会学会的。”
“……”
“又怎么了?”
“唔,我总觉得,‘师父’模式下的师父好冷漠哦。”
少女从刚才起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些许松动,然后扩散到整张脸上,瓦解了冰冷的面具。
“啪!”她用手狠狠地拍了一下穆勒的后脑勺。
“哇!好痛!师傅你干嘛打我啦!”
“今天是你的择剑仪式诶!给我严肃一点啦!笨蛋穆勒!!”
剑冢。
木门被轻轻地打开,一股寒气混合着金属的味道扑面而来。
顾名思义,门内便是剑的墓冢。整个房间异常的大,铅灰色的、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盖着几堆同样颜色的土堆,就像是战后的沙场一般。一柄柄失去光泽、形态各异的长剑横七竖八地躺在地面或是倚靠在土堆上。
“来,站到中间的平台上去吧。”
少女关上身后的木门,指了指房间中间的一处隆起。
穆勒赶忙走过去。
那是一个正方形的、5厘米高的土台,上面画着内切圆和圆的内接五芒星——那是一个法阵,法阵内五芒星的五个角上都画着复杂的符文。
穆勒站到土台中心,回过头问道。
“接下来呢?”
“接下来把‘灯’唤出来就行了。”
“哦。”
穆勒点了点头,轻轻举起双手。
白色的光芒在他的双手之间升腾起来,逐渐凝聚、化为一盏古朴的油灯。油灯内晃动着剩余的白色火焰。
然后,整个剑冢开始“呼吸”。
如同被唤醒一般,一柄接一柄的长剑身上浮起了白色的文字,放射出柔和的光,光芒一明一暗律动着、与油灯中的火焰频率一致,看上去就像呼吸一般。
“闭上眼,回忆刚才在下面战斗时,你使用‘预知’时的感觉。”
穆勒立刻照做,深呼吸,屏息闭眼,将意识沉入黑暗中——
与刚刚不一样的是,向上升起的白光如同烟花般,在眼前绽放开来。光的尾端四散开来,立刻在黑暗中消散。接着是新的白光、新的烟花。
“……可以睁开眼了。”
当最后一朵巨大的光的花朵在黑暗中消后,穆勒听到了身后少女的声音。
他听话地张开双眼,刚刚悬浮在身体前方的油灯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下一柄通体纯白的长剑悬在那里。
这就是——属于我的剑吗?
穆勒兴奋地将长剑握在手里仔细端详,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剑身底端两个篆刻小字——“无相”。
“师父,我终于有自己的剑了!”
他开心地转过身去,却对上了少女满脸复杂的表情。
“不对劲,这怎么可能……?为什么……”
“师父,怎么了吗?”
少女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
“你手上这把‘无相’……和我的是一样的。”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