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进寝室的第一个想法是:豪华。

单人间,虽然很小但设计的很精巧,左侧是柜子和小工作台,右面墙上则是可以放倒的床铺,房间尽头有一面小镜子和闪闪发亮的不锈钢洗手池。和我在切尔诺伯格的宿舍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虽然比起分配的小公寓还要差一点就对了。不过嘛,人不能要求太多。

我将大包小包堆在床上,一屁股坐下。脖子已经彻底肿的不能动弹了,右肩膀也硬的不像话,而且…

脖子上的伤疤一直在刺痛。真讨厌啊…

接下来应该去医疗部,把我这该死的脖子弄好,也许做个体检,然后好好睡一觉。已经很久没沾床了,虽然并不是不能保持清醒,但脑子已经明显转不利索了。

但是要怎么走呢?就在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里的同时,桌面上的一只手机振动了起来。我甚至都没注意到它在那。我将它的正面翻了过来,来电显示的正中央是阿米娅可爱的自拍。

'喂?小驴子,我现在在寝室,东西拿好了。你打电话给我干嘛?'我将听筒贴在耳朵边,向后倒在床垫上。还挺软的。

'不准喊我小驴子!会开完了,我现在带你去医疗部门,你就在寝室里等着我,我马上就到。'

还没来得及回复,她就又把电话挂了。

之前还没发觉,但躺在床垫上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很累了。浑身上下的肌肉都跟我尖叫着要求放松。我想看看新手机,但连把手抬到眼前的力气都没有,于是我就直挺挺的躺在那,两脚踩在地上,瞪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

上次睡觉的时候还是对着我自己挑的那盏小兔子和胡萝卜的儿童吊灯呢。记得买的时候营业员都以为我是个年轻的父亲,但我只是喜欢那个图案而已。搞笑的是,我和阿米娅从来都没有真正喜欢过吃胡萝卜。至少她小时候是这样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要抬起手,指向吊灯,而且我也这么做了。稍微清了清嗓子,对着沾了血迹的大拇指开口说话:'是陌生的天花板啊。'

天花板没有回答我。当然啦,那只是天花板而已。于是我又清了清嗓子,试图驱散房间里的寂静。

'当然,也没什么不好。'

说出来就可以帮自己确认了,我这么认为。

阿米娅把门拉开,看到了我一手指天的蠢样子。

'你怎么不洗手的呀!快去把手洗了,我等下要带你去医务室呢,快点快点快点———'我还没怎么动换,所以她戳了戳我的后腰。我最怕痒了。

'我去洗我去洗,别戳了小祖宗…'我拧开水龙头,在略带凉感的水流里用力搓洗着手上的血迹。

'我不在的时候,一切都顺利吗?'我从镜子里看着她坐在床沿上,双脚荡来荡去。

'还算好。仓库那家伙对我相当冷淡,不过梓兰姐很照顾我。我去她那里是你安排的吗?'我猛地甩了甩手,四周并没有毛巾,所以我只能把手在床垫上蹭干。

她嘟起小嘴站了起来。'哥哥需要好好训练一下才能真正的上战场呢!况且我并不准备让你真的变成一线的作战人员。'

我把两条眉毛拧到了一起。'你什么意思?你都要上战场,那我也得去。'

她把门带上,用一张卡在门框上的卡槽里滑了一下,随后把卡递给了我。'喏,这是你的身份卡,干什么都要靠它,所以给它收好了,不能搞掉咯。'

我没接。'我说正事呢,既然你要上前线那我也得去。'

她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我不是作战人员啦!这次是特殊任务,所以我才会跟着去的。平时我都呆在罗德岛,或者在各个移动城市之间跑来跑去的,签签协议之类的啦。'

'你以为你哥我是智障吗?'我开始有点火大了。'我是有点憨,但我还不至于看不出来你在那个所谓博士的作战计划里占的地位。你自己数数你上次干掉了几个家伙?我不管那么多。只要你出任务,我一定要跟着去。'

她叹了口气,把卡塞进我的裤子口袋。

'没得商量。我不管你跟别人怎么说,坦白我是你哥也好,说我是你的私人保镖也行,反正我必须得和你一起。'我没说出口的是,我失去过她一次,然后就在不断的失去各种在我生命里重要的人。这次不会了。

'知道了…'她小声说到。

在走过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事情。其实说来也好笑,她虽然说是我妹妹,但实际上和我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记忆力我从来没见过我的亲生父亲,母亲尽她所能一个人把我带大。生活并不宽裕,家里的气氛也不是很好,但我至少没饿过肚子也没怎么挨过打。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六岁。

那天母亲带了一个陌生男人回家…一同来的还有走路还摇摇晃晃的小阿米娅。十多年过去了,我对继父的印象已经被时间冲刷的褪了色。他好像是从事某种矿业工作的,每日早出晚归,不苟言笑。休息日的时候偶尔会带我们去公园,但大多数时候都在家里看电视或是报纸,而且什么时候对我都是那副似笑非笑的微妙表情。不过他来了之后家里的日子过得没那么紧紧巴巴了,而且他也没打过我。某种程度上这家伙人还不错。

母亲在寻得新欢之后,对我的关注也越来越少,仅限于我有没有饿着或者冻着。因为那时候阿米娅还小,所以他们对她的关注稍微多些,有的时候继父会陪阿米娅玩玩,母亲也偶尔会陪她过家家。

现在我倒希望他们干脆没那么做,如果那家伙干脆就不管小阿米娅,说不定她也不会被传染了。

我多偷得的那10年健康日子,居然是因为家里人的冷淡而得来的。真是讽刺啊。

气密闸泄气的声音将我从脑海里拉回现实。我发现自己和阿米娅并排坐在一张一尘不染的办公桌前,等着桌子的主人从隔壁房间——也就是无菌实验室——里出来接待我们。

'等一下给你做检查的是华法林小姐,她是罗德岛任职最久的医疗研究人员之一,人很好的。'阿米娅在我身边的椅子里微微晃着。

半透明的树脂门背后短暂的亮起了紫外线杀菌灯的诡异紫色。门打开了,里面钻出来一个套着无菌服的苗条身影。

华法林小姐将头套和面罩摘下,充满厌恶地瞪了一眼紫外线灯,然后开始脱下防护服。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在那种衣服里还能让裙子毫无皱褶的。

'你就是钢?'她将一次性防护服塞进医疗垃圾桶,坐在了办公桌后的大椅子里。

我坐直了身子,双手摆在膝盖上。'是的。'

她点了点鼠标,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猩红色的瞳孔摄人心魄。'在体检之前你有什么需要我处理的伤势吗?'

阿米娅指了指我的脖子。

'好吧。坐过来点。'

我将上半身往前伸,她冰凉而纤细的手指在我肿痛的脖子上摸来摸去。

'痛吗?'她捏了捏。

'还好。'

'痛吗?'这次是戳了戳。

'有一点点。'

她换了个地方按,还没问出口我就叫出了声。

'疼疼疼疼…'

她把手收了回去,起身在一旁的大药柜里翻来翻去。'应该没伤到骨头,算你命大。有相当程度的软组织挫伤和皮下出血,敷一点药膏会好的快一些,最近尽可能别动脖子。明白了吗?'

我点了点头,然后立刻后悔了。

阿米娅和华法林小姐同时叹了口气。

'体检完我给你上个固定架,免得你一天到晚乱动脑袋。'她将我的衣领扯开,把凉凉的药膏抹在了痛处,然后用纱布盖在上面。

…还挺舒服的。华法林小姐的手很温柔。

妹妹看了看我的表情,咳嗽了两声。'华法林小姐可是吸血鬼哦!如果你不听医嘱,小心她把你吃掉!'

她的手没停。'相比之下我更在意你,你平时可不会说这种话。今天有什么好事发生吗?'她撕下几截胶布。'让我猜猜,因为博士回来所以心情大好?还是…'胶布粘在皮肤上的感觉让人不是很开心。'我知道了。坐在这位置上的是你的谁呀?'

她绕回桌子后面,脸上明摆着一副坏笑,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我们的小阿米娅长大了吗?'

阿米娅的脸突然红的像一只熟透的桃子。'不是那样的!他是…'

'我是她哥。'

看着华法林小姐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我心里突然觉得有点享受。

'没有血缘关系,但还是她哥。'我补充到。

阿米娅嘟起嘴巴气鼓鼓的瞪着我。'之前不是你说要保密的吗!现在又跟别人说,那你什么意思嘛!'

我试图耸肩,然后立刻放弃了这个想法。'我只是不想告诉那个叫博士的神秘男人而已。'

她哼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华法林。'那么拜托华法林小姐一定要替阿米娅保密哦…'

华法林把自己漂亮的小尖下巴收了回去,点了两下头。

'呃…好。那么…那么我们接下来…体检吧,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