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藏在街边建筑物的阴影里,往城市的西南边缘缓缓移动,边走边检查装备。

一件失去了一半防护能力的轻型背心,半瓶伏特加,一支铳,三个半弹匣的军标子弹,和…

我从屁股兜里掏出了一张被血渍和烟灰弄的字迹不清的驱逐证明。

''兹证明,阿瑟(曾任CERT中士)在执行任务过程中感染矿石病,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限12小时内离开切尔诺伯格及其附属城区,逾期予以逮捕。

签发机构:切尔诺伯格最高军事指挥部

切尔诺伯格公共卫生署''

我看着上面花纹繁复的印章,苦笑了一下。切城就是这样,在你习惯了它略带一丝狂野的生活方式之后,会让你突然意识到,这是最痛恨感染者的城市,没有之一。

那是三天前,一次正常的危险目标拘捕任务。我和我的小队像往常一样,穿戴着生化防护服,去一栋偏远的民宅里拘捕两个有武装且拒绝被隔离的感染者。说是拘捕,但十有八九是直接击毙,毕竟拒绝隔离的感染者一般都下了决心,死也不接受管制。

我们接到的任务简报说,房内有一个平民。

我作为小队攻坚手,撑着盾第一个上去。那两个感染者所谓的武装也只是一把普通的狩猎弩和一把长匕首而已。第一箭不出意料的扎在了我的盾上,而我手里的冲锋铳没给他们射第二箭的机会。

''击毙一男一女,种族乌萨斯,中年,符合简报,抵抗程度轻微,无人受伤。''恶魔通过麦克风向指挥部汇报。

''做得好。现在搜索平民,将其带回。''

我们一间房一间房看过去,最后发现卫生间的门是锁着的。我一脚把那扇劣质的仿木门踹开,卫生间的角落蹲着一个乌萨斯小女孩。

我犹豫了一下,把盾背回了背后,铳插进了保护套,透过防护服的面罩向她笑了笑。

''没事了,军人大哥哥把感染者都干掉了,你安全了。来,我们走-''

我蹲了下来,伸手想把她抱起来,没看见她小小的拳头里攥着一把柳叶刀。

刀伤并不致命,致命的是刀刃上的原石粉末。我昏迷了一天半,刚能下床就被发了那张该死的驱逐通知,冻结银行账户,没收所有钱财,除了一张单程车票的钱。

恶魔他在职权范围内尽可能的袒护了我,但给我争取到的也不过是比常人多一倍的宽限时间,和一个跟队友们道别的机会。气氛非常尴尬,而且我问起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的时候,大家都支支吾吾的。

临走前,和我玩的最好的鼠送了我一小段,在路口的小卖部给我买了一小瓶伏特加。

''别回来了,钢。去维多利亚吧,或者龙门。到了给我寄封信,也许我退伍了可以去看看你。''他一反平常的嘻嘻哈哈,严肃的拍了拍我后背。

那是大概18个小时之前。我回到家里,睡了一小会,匆匆收拾了一个小包,跑去搭感染者专列的时候事情已经有些不对了。在那条永无止境的队伍里,我先是听到救火车和救护车疯狂鸣笛,接着就是警车和直升机。没过多久,车站就断电了,大家只能在黑暗里坐在水泥地上等。不知道多久过后,有人发现守卫们全都不在了,于是所有人一哄而散,而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回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就看到了那个死去的,有着我妹妹的眼睛的警官,和我整个小队的死状。

真是糟糕啊。

我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想法从脑袋里赶出去。现在不是琢磨这些事的时候,最应该做的事是赶紧溜到城市边缘,看看能不能找到一辆还没开走的穿梭巴士,然后逃离这个鬼地方。

但鲜血粘腻的手感还留在我的手上。我拧开伏特加瓶盖,又喝了一口,让液体火焰沿着我的食道烧灼下去。切尔诺伯格的伏特加对于卡特斯人来说并不很友好。我们的食道太长,这种传统酒类只适合乌萨斯人,就像他们本土的红肠和黑麦硬面包一样。

切尔诺伯格啊,曾经是我长大的地方,多么庄严而又强大的城市,在不到一天之内被疯狂的整合运动撕成碎片。他们究竟计划了多久?有多少人参加了这次有计划的暴乱?等疯狂平息之后,还会剩下什么东西让人们去重建吗?

我不知道。

沿途躲过好几个烧杀抢掠的整合运动小队,路边的建筑也渐渐从小高楼变成了平房,开阔地越来越大,可供选择的掩体越来越少。我被迫在门户洞开的住宅之间穿梭,不止一次撞见了束手无策的平民。他们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我和我手里的铳,或是已经毫不在乎的忽视掉我的存在。在这种全城范围的群体狂乱中,即使是以钢铁般意志力著称的乌萨斯民族也在重压下开始崩溃。

但当我悄声而又快速的钻进第四个门洞时,事情开始变化了。首先是空气中的气味,充斥着我鼻孔的焦糊味变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可可气息。我竖起长耳朵贴在门上自己听着。

脚步声,往门洞靠拢,很轻柔,但我知道那是脚步。我很慢很慢的把左手搭在门把手上,右手握紧了队长的AK。到底是开门然后大喊趴下,还是直接一梭子连着门和门对面的那个不知敌友的家伙一起打穿?脚步声越来越近,太近的话我反而可能因为这把铳的长度而无法及时准确开枪。我该怎么办?

没时间犹豫了,脚步声已经贴到了门边。我猛地按下门把手,左肩将门撞开,右手里的铳指向黑漆漆的屋里,大吼:'给我趴—'

被门撞倒的小个子菲林女生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但她手中的伯莱塔可没有丝毫含糊。枪口火焰照亮了她的脸,几乎同时传来的是胸口的重击感,两次。枪声震耳欲聋,我向后倒去,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当初应该开枪的。

耳鸣并没盖住房子里传来的短促尖叫,像是叫到一半就被活生生咽下去了一样。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胸口疼让我喘不上气。

左手快速的摸索了一下:没有击穿,两颗弹头都嵌在了背心表面。轻型背心足够拦下手枪子弹,即使是这种程度的近距离也可以。

就是喘不上气。还没等我从头晕眼花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小个子枪手就把膝盖和全身重量都放在了我的胸口上,黑漆漆的枪口指着我的眉心,我能闻到刚燃烧的火药刺鼻的味道。

''别动,否则我就开枪了。''

声音在抖,手没有。我盯着枪口,缓缓举起手来。

''他好像不是整合运动,把枪放下吧。''

我和她同时偏头,看往说话人的方向。

是个体型修长的佩洛族女性,正把刚刚展开的鞭子重新收回腰间。我没法忽视那根鞭子尾部的长相凶险的勾刺。

''不管你是来找什么的,这都不是你要来的地方。'她打量着我,然后往门口偏了偏头。''赶紧走。''

我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一面缓缓起身一面打量着这两个人。菲林射手的铳现在没在指着我了,但也没收进铳套,随时还能在我身上没穿护甲的地方开两个眼。发号施令的佩洛女站着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的军士长,随时准备让我们来个负重越野。

不是什么好惹的茬。绝对不是本地居民,也不是整合运动。通过对话来判断,应该是整合运动的敌人,难道是某种外包公司的干员?也许是黑钢?

算了,琢磨不清楚。还是赶紧往下个地方走为妙,这里刚刚闹出的动静那么大,整合运动很快就会像扑火的飞蛾一样蜂拥而至。

我刚拿上地上的铳,转身准备出门,背后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请等一下,先生。你是感染者吗?是不是想从这里逃走?''声音很甜,用词很软,但这不是让我猛然回头的理由。我死死盯着那位少女的双眼。

海蓝色。

瘦小的身躯看上去弱不禁风,但里面藏着的能量无人知晓,就像她小时候一样。

''阿米娅,是你吗?''

她微微张开了嘴,露出好看整齐的牙齿,似乎无法处理我所说的这句话。一旁两人的目光在我们两个身上弹跳,仿佛我们是不能直视的太阳。没有人说话,唯一的背景音是城里传来的零星爆炸声。

终于,在近乎永恒的寂静过后,她开口了。

''阿瑟…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