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纯白色的屋子,只够一个人生活的空间,身份识别的安全系统和半米厚的特制门,可以说此刻将这里变为了一个密室,仿佛唯一与外界相通的就是一面墙上有一个大约一本书那么大的通气孔,透进来唯一的几束光和还够呼吸的空气。

在房间左上角的一张床上,正一动不动地侧躺着一个白发少年。

他没有睡着,却仍然闭着眼。

他不动是因为他知道背后墙上的圆形的那个东西,是外面用来监视他的,他观察了好几次,这是唯一的可能了。

所以他必须保持一动不动,让他们产生一种错觉。

让他们以为自己也和那些失败的实验体一样,即将化为一具废弃品。

他其实从那个布满了白衣服的房间里、被人从无数机器和灯光包围的铁板上拖下来的时候,就决定要一直装着昏过去了,但是他没能做到,因为他的头真的是疼得要裂开一样,而且晕得不行,他真的就那样昏睡了过去,等到他猛一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到了这个房间。

刚睁开眼的时候他的心剧烈跳动着,在渐渐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误了关键的时间点后,他才微微通过呼吸放松下来。

他试着微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手掌被自己的身躯挡住了,以这个姿势应该不会被看见。

很好,手指能灵巧地活动,他又试了试手掌,同样很灵敏,没有什么不适感,双腿也有感觉,应该也没问题,在睡了一觉后,大脑也很舒服,感觉自己从未这么清醒过。

而最重要的是,自己能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在自己体内流动。

他试着微微在自己的指尖释放这股力量,以一种最小限度。

成功了,指尖竟然燃起了一束小小的火苗,非常微弱,但却就是不会熄灭,自己也不会感到灼烧的疼痛,他看着这束小小的火苗,闪耀着他此时雀跃的心。

虽然火焰很微弱,但是却给他带来了一丝别样的温暖,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画册里故事的主人公,那个故事中好像就画了一个卖火柴的人,但他不知道那个故事讲了什么,画册是从垃圾箱里翻到的,破破烂烂的,缺了好几页,而且自己也不识字。

唯一让他不是很确定的就是胳膊上这些新出现的黑色结晶会不会突然爆炸之类的,虽然现在它们并没有让他的手臂有什么不适感,不过从内心上适应它们还需要一定时间。

他是偶然在被押去做例行血样检测的时候,听到两个穿着厚重衣服的人说的,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奇怪的衣服,白色的,把全身都裹了起来,只留出两个眼睛。

那段对话,他记得很清楚。

“看来下次要加强注意对实验体的心理状态和情绪波动监测。”

“是啊,不过谁能想到那家伙植入晶体后竟然会当场失控点火,白死了三个人。”

点火,死亡。

只要植入了那些黑色的晶体,就能有不一样的力量吗?

他也见过那所谓的晶体,在进行什么排异反应监测的时候,透过那道隔着玻璃的走廊,他见到一辆手推车上,躺着一个毫无反应的、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他的一条手臂都垂到了地上,而他的脸上全是那种灰黑色的结晶,推车把他就那样送到了一个金属做的小房子里,然后他们就很神奇地飞了起来,他觉得他们一定是去了外面。

他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了,但他记得自己以前生活的那片贫瘠之地是有太阳的,自己也是外面的人,而不是这里,不是这个每天都要被各种奇怪机器痛苦折磨的地方。

打那以后,白发少年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那些穿着厚衣服的人把他运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房间里,似乎是放在了一张很硬的床上,周围是各种从未见过的机器,自己也被绑在了上面,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反抗。

他本来准备全程保持清醒,但是他们不知道给自己打了什么东西,然后自己就觉得深深地困倦,最后只觉得头顶的光遍布了天花板,便什么也不再记得了。

现在他就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床上,等待着,这是唯一的机会,他相信自己是第一个准备这样逃出去的人,如果不抓住机会被人抢先,也许以后他们会更加谨慎,也会派更多的人来看守这里。

大约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房门终于有了动静,门在几声钥匙卡认证通过的提示音后被缓缓打开,听脚步声,进来的应该是两个人。

很好,只要让他们以为自己死了,他们就会把自己运出去。

“这个实验体也不行吗?死了吗?”

“这项计划的适配率实在是太低了,我检测一下他的生命数值。”

检测?他感觉心脏一下子又剧烈跳动了起来,这么说他们有办法知道自己的真实情况,他暗自咒骂了自己的愚蠢,他们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科技,怎么可能会办不到这点小事。

“……奇怪,他的生命体征一切正常,而且与源石结晶的融合率相当高……”

这个拿着检测仪器的男人的手臂突然被白衣少年牢牢抓住。

要是加大点火的程度会怎么样?

一瞬间,一股不正常的光和热从这个男人的手臂直窜到全身,还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就变成了一个猩红色的火炬熊熊燃烧起来。

另一个穿着厚重衣服的男人怪叫了一声,恐惧从那防护面罩之下闷闷地传了出来,他差点儿跌坐在地上,想要赶紧逃离,但一发猩红的火球从背后直接命中了他,把他也变成了一堆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灰烬。

“原来真的可以发射出去。”白发少年合拢了自己的右手,紧紧握成一个拳头。

刺耳的警报声响了起来。

白发少年跑到走廊上,有两个拿着应该是枪一样的警卫正从远处跑了过来,白发少年毫不犹豫地冲着他们释放了几枚致命的火球,其中一个警卫当场就被化为了粉末,另一个侥幸躲开的家伙这才意识到面前那个孩子的危险性,也是这座实验所从没遇到过的情况,一阵扫射的枪弹声才迟钝地响起,但那小小的死神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个守卫感觉全身都是冷汗,这所实验所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怪物,而他不应该只是每天坐在那里就能交差吗?可现在跟他一起的那个倒霉蛋已经连渣都不剩了。

几声碎裂的声响,走廊上的灯突然都被悉数击碎,这里一下变得伸手不见五指,除了那些关着实验体的房门上,安全锁的淡淡绿光,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了。

“出来!”这吼叫不知道是不是在给自己壮胆。

他忍不住朝着前面开了枪,枪口的火光照亮了一小片面前的黑暗,他于是不肯松开扳机,不肯让自己再陷入黑暗之中。

真像画册上那个可悲的故事。

子弹很快打空了,他连忙伸手去摸腰上的备用弹夹,但他却摸到了一双手,他感到先是很温暖,然后是无法忍受的高温,但这个过程转变得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他还没能细细品味这种痛苦便化为了他渴求的光,虽然是鲜红色,虽然同样很短暂。

应急照明系统突然亮起,黑暗的庇佑不再,白发少年注意到那个会飞的小空间上正运着四个看上去全副武装的家伙。

看上去正面冲突并不是好选择,他只是毫不慌张地摸出了从刚才那个倒霉的警卫腰间拽下来的钥匙卡。

四个荷枪实弹的警卫举枪突袭过来,他们来到了这条此刻散发着诡异气味的十字回廊,却遇到了没有设想到的情况。

回廊的左右两边,实验体的房门已经被全部打开,那些统一身着白色制服的孩子此刻都汇集在两侧的走廊上,他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在囚禁自己的房门打开后,跟着走了出来,然而此刻他们却被拿枪指着,有些孩子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情,他们想躲回房间里,但又不想放弃这来自不易却又尚未明确的自由。

“分成两队,找到那个实验体的编号。”

持枪的小队分成了两组,分别向左右两边慢慢地靠近了过来,枪口慢慢驱散着这些无辜的生命,随着脚步地逼近,不是他们目标的孩子慢慢地向墙边靠拢,为这些守卫让出道路。

没有注意到的角落,其中一个孩子露出了嗜血的笑容,察觉到些许异样的一个守卫刚一扭头,他就看到一发灼热的红色飞向了自己,没能看清那是什么,他也变成了一道令人胆怯的猩红火柱,发出燃烧的噼啪声。

“他在这里!”

带着恐慌的呼喊声吸引了另一侧的队员,他们迅速赶了过来。

“你们,都别动!”

警卫紧张地喊了出来。

只可惜他们还没能理解他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

在下一刻,实验体中爆发出了惊恐的惨叫,猩红的火焰竟然将其中一个实验体点着,照耀着在场每一个人等有些发傻的脸庞。

“什么?!”警卫再一次遭遇了让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噩梦,这个实验体,真的是恶魔吗?竟然对自己的同类也下得去手。

孩子们的恐惧一下子爆发了,他们尖叫着四散而逃,冲击着茫然无措的警卫,四周化作白色的海洋。

“可恶!拦住他们!”

在这片骚动中,白发少年趁乱跑到了那间飞天的小房子中,里面幸好只有一个按钮,不然可就头疼了,按下后的几秒后,这个神奇的小空间竟然就带着他飞了起来,向着他许久没有回去的,外面的世界。他俯瞰了一眼脚下逐渐不见的白色回廊。

他听见底下传来了一阵连续不断的枪声,但他没有多想什么。

他缓缓地回到了地表,禁不住愣了几秒,自己竟然成功了,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类似大教堂的建筑物,他见过教堂,下雨的时候那里的主人没理由赶他走,他就可以在里面过夜,不用担心夜晚的寒冷,这让他安心不少。

然而他觉得背后有什么在看着他,他回头,看到一个高大的,穿着重型装甲的男人,可他傻傻地一开始以为那是教堂里应有的雕塑,直到那个“雕像”突然动了起来,一把掐住了白发少年的脖子,把他从地上提到了半空中,大意了,竟然还有这样的守卫,他挣脱不开,于是手里汇聚起了法术,向着面前的怪物连续释放了数发火球。

但令他失望了,他自豪的新力量似乎无法伤害这套沉重的装甲一丝一毫,他想再试一次,但是他又觉得此时的手臂好像千斤重,很快他喘不上气。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一声沉重的击打声响起,这座建筑的木制大门被推开,但白发少年没能听见;一串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不像是来寻求祝福的访客走来,但白发少年没能听见;他感觉自己突然被丢在了地上,在被松开的一瞬间,他拼命地大口呼吸起来,却仍只能是趴在那里,双眼看到的是一个带着奇怪大眼镜的鹿头人正向他们走来,他的周身被斗篷环绕,只是显得十分高大。

铠甲男似乎没打算和这个人试着聊两句,他加速奔跑起来,对着那怪人挥出重重的一拳。

也许按照装甲男的理解,他这一击应该把这个鹿头怪打得连退好几步。

然而对方却是纹丝不动。

他吼叫着继续攻击着,沉重的装甲竟能如此迅猛地连击,只可惜这种玩乐一样的攻击此时看上去实在是有些滑稽。

终于,鹿头人的斗篷里伸出一只戴着皮革手套的大手,那只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装甲男的头盔,只听得咔的一声,白发少年清楚地看到风衣男的头盔上出现了几道扭曲蜿蜒的裂痕,然后他听到了铠甲男倒下去的时候发出的鼓点。

好强的力量。

托这个怪人的福,给白发少年省了不少麻烦事,剩下的警卫在追过来后看到这个警卫和一旁一动不动的最高级装甲守卫,纷纷吓得四散而逃,看来付给他们的佣金还不足以让他们去为之拼命吧。

白发少年发现那个鹿头怪人现在正在盯着自己,他急忙站起身来,像一头受伤的猛兽,一边在手里燃起烈焰,一边虎视眈眈地瞪回去。

然而像是祈祷已然完成的过客,鹿头怪人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向着外面走去,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好了,这里基本应该没什么人了,白发少年本来也没想和这个怪物打。

自己逃出来了,很好,这就够了,自己有了全新的力量,没人再能轻易左右自己,他单调而毫无快乐可言的生活经历让他想不到太多,但这一点是他能得到的实实在在的回报。

白发少年觉得肚子有点饿,这样的力量也许可以让他去抢点儿面包,回到贫民窟后能占到属于自己的地盘,这么想着,他走出了这座空荡荡的“教堂”。

门外是一片花香,草绿。他听到了不知名的动物的叫声,然而不远处,那个鹿头怪人竟然就默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自己,白衣少年本来不想再去跟他有什么瓜葛,但一个奇妙的想法突然涌上了心头。

怪物的世界是怎样的?说不定,会比他的贫民窟更好,自己说不定在那里也能变强。

白发少年缓缓走向那个鹿头怪物,那家伙简直像站着睡着了,却没有呼吸,二人隔了几步的距离,白发少年冷酷而锐利的眼神映照在鹿头怪物脸上的镜片中。

那一刻仿佛不用言语,他觉得这就是鹿头怪物的邀请,心灵相通一般,不过也是,谁又能完美解释这荒诞的每一个细节呢。

白发少年转身跑回了地下。

他看到无数实验体倒在血泊之中,看来是那几个守卫干的好事,他踩在那些鲜红之中,却也心情很平和,没有恐惧,也没有罪恶感。

但还有是有几个实验体活了下来,这就是白发少年在寻找的目标。他们在白发少年打开囚禁的牢笼后没有选择出去,有些是因为恐惧,而有些,是麻木,这里的实验摧毁了他们的意志,他们只是在等待着,面无表情地等待着,不再害怕,不再担心,也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再开心过来,不过是无心的躯壳一般。

所以当白发少年领他们走的时候,也只是如同木偶一样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将会是很好的容器,去装填对这一切的复仇。

鹿头怪人还在等着,见到白发少年和身后的“羊群”,他没有任何表示,转过身,稳稳地踏在土地上,引导着这群没有任何目的地的,黑色的白纸。

这里又像是一个庄园,白发少年走着走着,回头望向那恢宏的建筑,只是底下深埋的罪恶已经空荡。

他举起手,火焰瞬间凝结起来,似火龙一样飞出,一发、两发……直到他觉得满意为止,那些猩红落在了草地上,落在花田旁,落在白色的高屋上,很快,一切都化为了一种颜色,鲜红,连天空也是一样。

燃烧,崩坏,塌裂。

一块漆黑的名号铁牌从高悬之处,与火焰共舞似的坠落在地上,他们见证了这里的陨落。

“那名干员便是从这场灾难中幸存下来的孩子,罗克先生,这也算是我信任你的理由之一。她记不得自己后来她是怎么离开了那个群体,但她永远记得,名叫‘卡姆孤儿院’的噩梦。”

凯尔希挥了一下手,这间病房的感应装置,解除了不知什么时候启动的门锁。

“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罗克先生,这个故事恐怕并没有完结。不过下次,希望我们能在一个更加正常的房间,交流这些永远也无法传颂的奇闻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