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政官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门没有锁。”

接着,一个全副武装的警员略带犹豫地走了进来。

“执政官大人,您找我?”

“肯尼斯警长,快进来,坐。”

然而他依旧只是像个木桩一样立在那里,见他这样,执政官也没有再强求他。

“执政官大人,您找我什么事。”

执政官一副和蔼的面孔和犹如老前辈的语调组合在一起反而让肯尼斯有些不适。

“一方面,先要恭喜你康复。唉,那天的事情是场灾难,很可惜让那个杀人狂跑了,但我很高兴见到你这么快就恢复状态。”

“谢谢您的关心。”

“柏伦斯这么多年来,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件实在是前所未有……这让我开始思考,是不是我们一直以来都在自我欺骗。我们的侥幸心理,让我们一直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存在。”

执政官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从十多层楼的高度,微微注视着地面上正在聚集起来的数量庞大的“黑点”,那是正在集结起来的警队。

“这种事,不能再有了……肯尼斯。”

讲话的人将目光放在了远方。

“我将你推到警长的位置,是因为现在,你比任何人都近距离直面了这种威胁,并且还勇敢地存活了下来,我想你比任何人都能深刻体会这一点。”

“可是因为那时我一时失去理智,我……”

“不不不,那不是你的错,那是因为整合运动太过阴险,是因为感染者太过阴险,你也不过是受害者罢了。感染者,他们在杀戮的智慧和能力上让人恐惧。”外面似乎起风了,“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无穷无尽,那个所谓的鬼火,会成为一种象征,吸引更多的感染者去加入整合运动,为非作歹。”

远处的天空正飘来一片巨大的雷云。

“肯尼斯,感染者和我们是不同的,他们有了畸形的力量,却总是用来加害别人,他们是这片土地上随时都会爆炸的威胁,我们不能再让他们威胁市民的安全,不能再让悲剧重演,不能再让柏伦斯笼罩在恐慌之中!”

落地窗的玻璃上投映出一张愤怒的脸。

“我和莱尔先生共事多年,他是个为柏伦斯奉献了许多的好人,现在他的死,向我们揭示了感染者真正的嘴脸,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今天的‘净化行动’就是我们保护家园的第一步。肃清那些邪恶的化身,将他们全部抓捕起来,保护我们无辜的人民。我已经传达下去,允许警方使用致命武力,抵抗者一律就地正法。”

肯尼斯有些难以置信。

“我知道这会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是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也比谁都清楚这么做是为了那些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

那和蔼不再的执政官轻轻拍了拍肯尼斯的肩膀。

“不要多想,你只要知道你在做对的事情就行了,不要让我失望,也不要让信任我们的人失望。”

“……被抓捕起来的感染者,要怎么处置?”

“哼,本着我们的道义,我们会驱逐他们。”

肯尼斯觉得有什么让他很不自在,他说不出来是什么,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就有点精神失常,他不敢太多思考,因为思绪总让他想起了那几张死在他手上的面孔,像梦魇一样缠着他。

也许专心执行命令就不会顾虑太多了吧。

“……明白,执政官大人,行动开始。”

黑云盘踞在柏伦斯的上空。

即使是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也掩盖不了人们的惨叫声,雨水洗刷不掉恐惧。

像是发动战争一般的警力,将感染者生活的居民区围住,黑色的正义之师涌入了这里的大街小巷,破门而入,搜寻着一切目标。

无数感染者被拖到街上,拘禁在一起,不论男女老少,在各种喧闹声中,还掺杂着枪声,当面临入侵时,反抗也是一种本能,然而在此刻,它会立刻招致死神的到来,能轻易夺人性命的金属造物在毫不犹豫地指向那些愤怒却又绝望的人。

封堵出口,无路可退,压制反抗,无情处决。不要被这些魔鬼的眼泪所欺骗,他们是异化的生物,必须坚定意志,为了正义而战。

这是感染者的灾难,他们无力阻止这一切,眼泪和哭喊只会换来更多的毒打,家人被从眼前拖走却无能为力,他们赖以生存的一切被砸碎、带走,生存的希望正在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中被蚕食殆尽,尽管,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就好像淘金的劫匪入侵了小镇一般,可是治安官也是亡命之徒中的一员,没有任何人能来帮助他们。

肯尼斯看着这地狱般的劫掠,此时的内心反而比自己独处时要平和一些,他镇定地指挥着警员进行着血腥的压制,就像在对付整合运动一样镇定自若。

这都是为了避免更大的灾害,他默念着这句话,似乎这样,就可以关闭自己的心。

“3,2,1!突入!”

砰地一声,一间小屋的门被一脚踹开,几名警员立刻冲了进去。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屋子的男主人气愤地挡在这些不速之客的面前。

“先要对所有感染者进行拘捕,放弃抵抗,否则将动用武力!”

“什么!你们有什么权利?!放开我!”

男人与两个试图控制住他的警员纠缠在一起,不肯受他们摆布。

“检查二层,不要放跑任何一个人!”

“你们这群混蛋,不许动我的家人!”男人像一头雄狮一般撞飞了几名警员,守在通向二楼的楼梯前。

“这种力量……他在使用源石技艺!暴力抵抗,射击!”

肯尼斯被一阵玻璃的碎裂声吸引了注意力。

“有人从二楼逃跑了!快追!”

“怎么回事,汇报情况。”

“报告警长,有人跳窗逃跑了。”

肯尼斯看向这栋小屋,地上散落着满地的玻璃碎片,还有斑斑血迹,一点一点延伸向远方,他看到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了一个拐角处。

“其他人继续行动,我去追击,你们两个,跟我来。”

在一条小巷里,一个女人正拼命地奔跑着,怀里还抱着什么。她频繁地回头,后面传来了追逐的脚步声。

她感到腿上正在烧灼般地疼痛着,是几片玻璃碎片刺进了她的腿里,她能感觉到,鲜血随着她带着颤抖的脚步甩在她跑过的路迹上,这将暴露她的行迹。

到处都是怒吼声、燃烧的气味,还有四散逃跑的人们,枪声响起,他们中便会有一些倒霉的家伙摔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她正在楼上照顾发烧昏厥的孩子,却突然听到丈夫在楼底下大叫,让她赶紧跑,楼底下似乎还起了冲突,陌生人的声音嚷成一团,她本想下去看看,然而紧接着却是一阵枪声响起,丈夫的声音便消失了,她慌了,事情不是她想得那样。

有一队脚步声正在向这边走来,她急忙找了一块毯子,把年幼的孩子包裹起来,抱在怀前。

“发现感染者!站在那儿别动!”

然而令这些警员没想到的是,女人突然用身躯撞碎了窗户,抱着孩子坠了下去,楼层不算太高,在跌落到一片草丛中后,她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迅速开始了逃跑。

她其实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柏伦斯政府对于感染者的压迫早已不是一日两日,现在新的借口出现了,他们的末日也就到了。

该往哪里逃。

即使是喘不上气,也不能停下来,不能跟着那些因为慌乱无措而一起没命狂奔的感染者们,人数太多,会被一网打尽,而似乎每一处都有这些警队的身影。保佑我们,我们什么错也没有,女人流着泪祈祷着,至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可是该往哪里逃。

忽然,她想到了一个人。

“……是他的话,应该会……”女人忍不住自言自语着,后头的脚步声仍在紧逼,虽然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还住在那里,但她想不出别的办法,怀里的女儿仍旧不知是在酣睡,或是昏迷着。

“拜托了!”她又忍住伤痛,没命地跑了起来。

追逐结束了,那女人的血迹最后就停在这里,进了这栋房子。

站在这栋房子前,肯尼斯的内心有些颤动,他希望这只是一栋长得很相似的房子,但是门牌上写的名字确是再熟悉不过,他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再来到这片区域,这条街,已经这栋他孩童时常来的房子。

血迹一直蔓延进了门口,身旁的两名警员准备冲进去,肯尼斯连忙拦住了他们。

“这里是政府人员的住宅,不能强行闯入……我一个人进去,你们守在这里,不要放跑任何一个人。”

肯尼斯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人如他料想的一样,依旧穿着一身黑色,虽然很久以前就断了联系,但是偶尔还是能在电视上看到他。

然而那开门的人,似乎没有料到一样,虽然更多的是惊讶,但眼神里着实流露出一丝喜悦。

“你怎么会来……”

然而警长的回复让他的心一下子变得冰凉了。

“……打扰了,我们正在抓捕一名疑似逃脱的感染者,不知你是否有见过。”

那名政员的表情不再有笑容,变成了一种不可置信,他也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不自然的表情变化已经暴露了一切,他本来安排的遮掩,说辞一下子不攻自破,他知道今天会是柏伦斯上最为血腥的一天,但他没料到政府竟然会让他来担任这个刽子手,不,这也是计划中的。

“原来你也和他们是一伙的是吗?肯尼斯警长。”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知道包庇私藏感染者同样是重罪,请你配合我们,把她交出来。”

“呵……重罪?你真的相信那些肮脏家伙的鬼话吗?肯尼斯,那都是政府的谎言。那些感染者才是受害者。”

回应他的却是黑洞洞的枪口,“为了一个感染者,不值得,最后一次警告,把她交出来,否则我们将同样拘捕你,然后彻查这栋屋子!”

“肯尼斯你不明白吗?!你被利用了!这是一场政治阴谋……”

忽然,一双温柔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抖了一下。

他回过头去,看见的是一张美丽而温和的面孔,轻轻地向慌乱的他摇了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要出来?我……我可以的,我可以把你藏起来,那些警员不敢动你,我可以和执政官去谈!让他停止行动……我可以保护你,你不能……”

“已经够了。”她的脸上还是那副温和的面容,毫无恐惧,“警官,我跟你走,这些跟他没有关系。”

政员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像个孩子紧抓着将要被抢走的玩具一样,使劲地摇着头。

她却缓缓把手松开了。“你已经帮了我够多了,你不欠我什么,我不能拖累你。”

政员说不出话。

肯尼斯警长把枪收了回去,“……今天的事我就当作没有看到,看在过去的份上,我希望你不要再插手这些事。”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啊,肯尼斯警长。”政员的声音幽幽地响了起来,“……因为你的失误,你的自大,死了那么多人。呵,现在你和那群人一样,把责任推给那些无辜的人,他们就能实现他们的野心,你也为你的无能和懦弱找到了合适的借口!”

话音刚落,政员被一股力量狠狠地撞到了墙上,肯尼斯一只手揪着他的领口,另一只手已经攥成了拳头,他努力克制着自己。

“我和我的人出生入死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无辜的感染者?你只是在替她说话!你个伪善的胆小鬼,你和那些虚伪的官员有什么两样?!”

被按在墙上的他却没有反抗。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肯尼斯……你,认不出她了吗?”

肯尼斯希望他能反抗自己,打自己一拳也好,可他的声音现在却带着呜咽……真是个胆小鬼,跟以前一样。

肯尼斯松开了政员,看着他像失去了依靠一样,沿着墙滑坐到地上发愣。

“……她早就是一个感染者了,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必须执行我的任务。”

“……呵,是吗。”

警长不再多说什么,他一把推开了门,领着“逃犯”走了出去,留下了一脸无助又绝望的政员。

“罗克。”

是在喊他。

“罗克,抬起头。”

他最后一次看到了她脸上的笑容,美丽而温柔,他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放晴了,就像小时候她带着阳光和新鲜的苹果来邀请他去野餐的下午。

“罗克,剩下的就拜托了。”

罗克哽咽住说不出话,微微点了点头,却感到手背上掉落了两滴眼泪。

然后,她就会像他小时候丢失的那只猫咪一样,再也没有跑回到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