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空中再去看柏伦斯,巨大的都市看上去灯火辉煌,抛去被截断的那一部分,繁荣似乎依旧不可阻挡,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空无一人的交错街道正渐渐淹没在源石粉尘那猩红的怀抱中,大约三分之二的城区已经变成了死亡之地,而这个面积还在缓慢地扩散,真是无可奈何。

此刻,一架高速飞行的运输船借着夜色的掩护犹如黑色的蝙蝠,正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向赫淮斯托斯舰区靠近着,船上的人将这片正被末日蚕食的光鲜亮丽尽收眼底。

“警长,我们已经快接近目的地了,预计三分钟内就会到达感染者行政大楼。”

肯尼斯从窗户向外看去,行政大楼高耸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视野中。

风雨中最后的灯塔是吗。

“不要直接开过去,半公里距离的地方进行隐秘降落,看看情况。”

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窗外,没有发现有明显聚斗的迹象,但他和罗克都有种直觉,敌人恐怕已经潜入了这边。

飞船像屏住呼吸一般,平稳而安静地降落在了一处空旷的广场内,一行人迅速跳了下来,几名荷枪实弹的特种警员开始确认周遭情况,反而是肯尼斯大大咧咧直接随性地从船舱上走了下来,环视了一下周围,摆了个手势,警员小队立刻以预定好的阵列开始悄无声息地移动。

到了街上,见不到一个活人,各种东西被抛在地上,各种痕迹交杂在一起,一片狼藉,四周店铺林立,应该是一条商业街,不过逃难的人顾不了那么多,门户大开,东西也都没来得及拿,这些财富都丢弃在了这里,还算明智,知道钱比不了命。

还真像末日的景观。

现在需要担心的问题除了是天灾的逼近,更让人在意的也是敌人的动向,严格来说直到现在自己也是被动的一方,这种被人耍着玩的窘境让肯尼斯一直很恼火,让他更极度不理解的点还是刚才袭击者的突然撤离,他们又是怎样将自己隐蔽得如此完美。

他轻轻启动了耳朵上的通讯耳机。

“我们已经到了,这里也是够惨的,你那里有没有异常?”

“风平浪静,看来不是调虎离山。”

耳机里传来罗克毫无波澜的声音,让肯尼斯觉得突然身上有点发冷。

“能让他们放弃唾手可得的猎物……”

“……恐怕他们找到了价值更高的目标,或是发生了意想不到的状况。”

沿着一片错综复杂的巷道,肯尼斯一队准备从侧面接近感染者政府楼。

“这边能有什么这么吸引他们?”路过一家外形很雅致的餐厅,肯尼斯打一扇半掩的窗户向里瞥了一眼,里面桌椅倒了一地,有几张白色的桌布上还放着没能吃完的餐点,“总不会是人们落下的美味馅饼吧。”

“……这只是一种判断。”

“什么?”

“……你知道柏伦斯能走到今天的原因吗?”

“你是说,虚伪的外交和互相利用的协议?这时候你就别和我谈这个了。”

“……这可以算是一部分……虽然这些年我动用了一切手段来保证柏伦斯在泰拉的势力表象,但柏伦斯主要的核心其实还是落在赫淮斯托斯舰区,觊觎他们研发的人不在少数,不论是科技还是军工。”

距离政府大楼还剩约三个街区。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科技不是自己降生的,是人发明的。”

“天呐,我在这空无一人的街上走着已经够不爽了,吓人倒怪的,你就不能直接说点儿人话?”

肯尼斯低头看了一眼手腕,探测器显示过了这条街会是一段笔直的夜路。

“……航控室的舰员被悉数杀害,毫不留情地袭击市民避难的大楼……但是却没有听到对面舰区任何的人为袭击灾害报告,有很大可能性,这是针对非感染者的一次行动。”

“哼,要真的是整合运动,那他们必定站在感染者一方……原来如此……那我猜,他们不希望这里的感染者同胞投奔到你那里。”

“是有着顶尖智慧的同胞,让他们都转移到这里是我也没有想到过的情况,所以他们恐怕会阻挠这场行动。”

“去他的,搞了半天他们什么也知道,所以这里已经被渗透了?”

“我也只是怀疑,但还是谨慎为好。”

“可这说不通,阻止他们转移,不就意味着要让他们困死在那里,既然真要留下这些人,总得让他们活着吧。”

“……一种可能是整合运动并不知道天灾的降临。”

肯尼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他们也不是傻子……”

“……切尔诺伯格被他们毁灭的时候,就是在天灾之时。”

肯尼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那感情好,大伙儿都得化为矿物质雕像了。”

“天灾恐怕只是他们的手段之一,现在还有很多缺失的情报。”

“我还真想让人解释解释,他们是怎么让自己藏得这么……”

声音不自然地停住了。

肯尼斯迅速做了个警戒的手势,身旁的小队成员立刻以遇敌队形架起了战线。

“你永远也猜不透他们。”

“……什么意思?”

“……我是说执政官大人,你要是也能看看这一幕就好了……晚点再跟你说。”

在前面街道的终点,有约摸二十多个身影,正把冰冷的目光投向他们,都穿着黑色的透明雨衣,然而雨衣之下的,却全部都是年轻的孩子。

究竟谁才是不速之客。

这些小小的黑影,像合唱团一样排站在那里,眼神齐聚向肯尼斯他们这边,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是停滞的,空洞的眼神也似凝固了一般,仿佛是雕塑一样。

“警长,我们……”

从未见过的场景,而从哪里开始入手来面对眼前这种情况也让人一时难以判断,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小队成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行动。

“不要瞄准要害,原地观察。”

肯尼斯把枪口稍稍向下偏了偏,这些“黑雨衣”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用冰冷的眼神在凝视着他,这些孩子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至少这种架势绝不会是一般的市民。

“大晚上的,可不是小鬼该闲逛的时候。”

俏皮话看起来对孩子不起作用,面前的“童子军”仍是一动不动,愈发挥散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你们是从哪来的?不要以为自己是小孩子就不会受罚,装神弄鬼也是要被修理的。”

回应他的依旧是冰冷的死寂。

是被洗脑后当做人质了吗?真是难办,但现在只能试着先控制住这些家伙了,离汇合时间已经没多远了,没工夫耽搁下去。

“做好冲突准备,优先使用非致命武力,准备前进。”

今天就不能有一点儿正常的事吗?这种诡异的景象真是让人头皮发麻,肯尼斯没好气地挠了挠头发。

这道命令仿佛同样对这些小黑影奏效,像是启动了开关似的,几个少年迈着整齐的步伐向这边走来,不变的是冰冷的表情。他们的步伐越来越大,很快变成了狂奔。

肯尼斯立刻警戒了起来。

“停在原地不要动!我可不想对小孩子开枪。”

即使是有枪械的威胁,这个警告也毫无意义,像黑暗中奔跑的狼群,雨衣下的猎手们毫无顾虑地冲了过来,在距离肯尼斯大约还有七八米距离的时候,他们的手中突然多了闪亮的匕首和猩红的烈焰。

“小心法术攻击!”

话音刚落,几团红色的火焰再次点燃了沉浸在空气中的黑暗,直冲他们而来,肯尼斯迅捷地拔出源石剑将其中一团火焰斩成了两半,在烈火破裂的一瞬间,一个身影已经跃空而起,手里的兵刃正冲着肯尼斯极速袭来。

肯尼斯的右手来不及再做挥剑的动作,左手本能地用枪意图去格挡这一击。

然而下一秒,那原本预判的攻击却没有命中自己,那个身影,居然径直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就像一团空气,肯尼斯大吃一惊,然而另一个身影此时也接近了他,一刀从左手边砍来,肯尼斯又用剑背去抵挡,诡异的事情却再次上演,他这次清晰地看清了那个过程,挥舞而来的利刃穿过了源石剑,穿过了自己的胸腔,然后是手臂,然后是整个人,这个“小杀手”就像鬼魂一样穿了过去,毫无触感。

这是……幻象吗?

没有伤害能力的幻象,肯尼斯被这些幻象来来回回地“刺穿”着,不知这有何意义。

“警长小心!”

警员的一声呐喊,让肯尼斯有些无奈,小心什么?这些不明原理的“虚无”吗?他甚至忍不住拍了拍自己,以证明不是自己变成了鬼魂。

肯尼斯一转身,半空中又是一个黑影正向自己扑来,匕首散发寒光。

肯尼斯本来没有闪避的打算,如果这是什么缓兵之计,还是避免在这里浪费时间的好,现在需要赶紧去汇合点。

然而刹那间,他感受到了一丝异样,战斗的本能让他的身体行动早于思想,他能感受到一种刚才没有过的杀气!

肯尼斯急忙向后一跃,然而还是稍微慢了一步,从半空中呼啸而来的少年,将利刃猛然挥下,这次,攻击没有穿过肯尼斯,而是在肯尼斯躲闪不及的左臂留下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真实的痛楚,真实的鲜血,这一切不是虚幻之影。

攻势还未停止,刚才砍伤自己的少年又混入了剩下的幻影中,再次飞奔过来,正准备发动下一次攻击。

“警长,他们和您近身纠缠在一起,我们无法射击!”

“不要开枪!这是命令。我自己搞得定。”

大意了,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混淆视听吗?还真是有点难办,还好伤口不是很深。

肯尼斯暂时还没法判断眼前幻影的真伪,他只好来回闪避开每一次攻击,以他来看,这恐怕是源石法术在搞鬼,虽然是无聊的把戏,但对于一般人恐怕确实很有威胁,但他没有从这个少年身上感受到施术的痕迹,算了,这并不是眼前的关键,虽然匕首的一击又一击正直冲自己而来,但他们的动作都很好观察,战斗的节奏还是在自己的手里。

可惜虚假永远无法完美掩盖真实,在几个回合过后,蹊跷展现了出来,即使动作非常灵敏,大地还是忠诚地揭穿了谎言,那便是幻影踩在地面上却没有留下痕迹,这也印证了这些家伙恐怕不是实体。

“哼,找到你了。”

肯尼斯抓住了一个空隙,无视了四周烦人的幻象,径直冲向后排的一个少年,目标很明确,然而对方的反应也很快,意识到自己被锁定后,黑衣少年一个翻身跃到半空中,意图与肯尼斯拉开距离,同时手中飞出数把寒光闪闪的飞刀,肯尼斯用刀鞘将他们悉数弹开,金属的猛烈碰撞声像是升调的沉重鼓点。

然而就在少年将要落地的时候,刚才那些在街口冷眼旁观的“合唱团成员”都向这里飞奔过来,猎手群,黑色的狼群,将从空中落下的少年隐匿在了奔袭的冲锋中。

肯尼斯静立在那里,没有任何闪避这群黑雨衣的架势,微微闭上了眼睛。

此刻的柏伦斯很是寂静,肯尼斯将自己置于一片纯净的湖面上,感觉真好,可惜的是,突然一滴雨落了下来,掀起了一圈涟漪,由远及近,微微散去,直至轻击到了肯尼斯的脚边。

肯尼斯依旧是闭着眼,不论是在哪个层面,他能感受到那种不和谐的来源,而此刻又像是一片叶,在飘向他,随着风声,正向这片湖落来,摇摇晃晃,然而就在那片叶即将落到湖面上时,肯尼斯做出了下一步的动作,他极速地挥剑斩向了那片叶。

这一击出乎在场人预料的斩击,犹如在眨眼间完成。

利落的一击是一道穿梭于狼群中的闪电,令那完全做出了攻击姿态的少年始料未及,即使是在这么多的干扰之中,他竟然轻易地找出了自己的位置,即使是紧急用手臂试着格挡,但紧接着从手臂上传来的剧痛和巨大冲击力,将自己狠狠地打飞了出去,失去了平衡,像一个空瓶子一样被甩了出去,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停手吧,你的手臂已经骨折,已经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

肯尼斯并没有用剑刃,但剑背造成的伤害也是不可小觑,他已经控制了力度,只是想让眼前这个疯狂的孩子失去战斗力。

黑色雨衣下的少年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脸上却依旧是冰冷的表情,一手抓着另一只无法抬起的手臂。

“衣服上的那个标志……你是整合运动的一员吧?放弃抵抗。老老实实告诉我,你们的计划。”

那冷锐的眼神丝毫没有变动,肯尼斯忍不住咬了咬牙,见鬼,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该说这是坚强呢?还是令人不安的麻木呢?

这可不是会投降的表情。

少年开始慢慢向后退,还能动的手颤巍巍地伸进了口袋里,摸出一个装置。

周围的警员的神经又紧绷起来,“马上停止任何动作!手举起来跪在地上!不然就要开枪了!”

但少年丝毫没有犹豫地将手里的黑色物体高举起来,一道火舌瞬间冲向天空,在天空中划出暗红的火轨,像是礼花一样停驻在天空中,闪烁出此刻看上去很是不祥的红光。

而再当肯尼斯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少年已经消失不见了,就在这一条没有任何遮蔽物的长街上,没有任何征兆,仿佛他也许也只是一个幻影一般。

通讯耳机的联系再次启动。

“罗克执政官,我们正式遭遇了整合运动。”

“……敌人的数量呢?”

“……只有一个孩子,身手很不一般的孩子,战斗能力很强,还使用了能干扰视觉传达的源石技艺,让人看到幻象,不过刚才的试探中,以及结合这种法术的释放难度,呼……我觉得施术者恐怕另有其人,总之,敌人很棘手。”

“……恐怕这只是试探或是哨卫,听你的口气你已经解决他了。”

“……我……不想对小孩子动手……他跑了,但是刚才他打了类似信号弹的东西,切……现在敌人恐怕知道我们的到来了。”

“肯尼斯……就事论事,你知道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行了行了,我知道我该做什么,我只是没想到那么小的孩子也能成为……这群混蛋。算了,我们马上就要与这边的政府汇合了。”

“距离日出已经不远了,要快。”

“真是噩梦的一天……”

肯尼斯突然感觉面前的地面一下子看不清了,他的眼睛感受到了明显的亮度变化,他四处去看,其他的警员也是发现了一种奇怪的不寻常。肯尼斯的视线落到一片高耸的楼林区,前一秒还散发着夺目光芒的大楼下一秒突然暗淡了下来,化为了黑暗,隐匿在暗夜中,成为了若隐若现的黑影。

悄无声息的角落发生着什么。

“执政官,老实说,这盘棋局你有把握能赢吗?”

肯尼斯觉得这一幕一定也在恐怖电影里见过,像是到了关店时间的大商场一样,灯光正在谢幕,将顾客困在里面,黑暗中的怪物然后开始了狩猎,他们目光所及之处的光亮都在逐渐消失,黑暗正在缠绕而来,直至只剩星星微微闪烁的夜空在头顶呆滞着。

“……恐怕对手已经领先了我们好几手,肯尼斯。”

小队被黑暗包围了起来,赫淮斯托斯舰区的各个地区突然失去了能源供应。

货真价实的黑夜降临到了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