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地说,我的性格很糟糕。

让人痛苦的事也好,让人开心的事也好。

让人抑郁的事也好,让人愉悦的事也好。

让人萎靡的事也好,让人激动的事也好。

我都不在意。

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在意什么。

或许只是单纯的活着。

为了活着而活着。

如果这是因为年幼时的某些遭遇所致,那还能找理由给自己作辩护。

但很可惜,我幼年时候的家庭非常正常,有这样性格纯粹是天生的,就连父母也没有想到自己孩子会如此怪异吧。

说到我的父母,旁人眼中他们应该算模范夫妻,相亲相爱如胶似漆,不过我已经记不清他们长什么样了,我在14岁的时候就开始独立生活。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父母要用他们的理论和经历来把我变得和他们一样。

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边流泪哭泣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让我赶快回家一边训斥我不是东西。

理论上来说,养活两个人的负担比三个人要小吧。

周围知道了这件事的人也一直说我缺德,白眼狼什么什么的。

可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道德不过是一群人为了自身利益而约束另一群人的东西。不同种族之间,国家之间的道德观也就各不相同,为什么每年动保和植保之间的口角之争都会上升至大打出手,不就是因为道德观不同吗?

从这个方面来看,像我这样随意随缘随性的为活着而活着的人对社会危害反而更小不是吗?

嘛,反正我不在意,骂就骂呗。

我叫安特·鲁道夫,现年27岁,性别男,单身,种族是黎博利,无种族歧视倾向。

大学毕业以后在黑钢国际的维多利亚分部当保安,同事都叫我“小安”,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个安全顾问公司对于保安要求的学历那么高,但是不菲的薪水让我心满意足。

哦,对了,这个名字不用记,因为这是一个假名。

不但名字是假的,年龄也是假的,必要的时候我咬咬牙连这个性别都可以是假的......

并不是说我是个塑胶玩具或者用其他材料做出的模型的意思。

这段名为安特·鲁道夫的经历在两个月前摆在我家门口的信箱里,从他出生时候的登记证明到学生生涯到走进社会以后的工作;从与同学间的矛盾到与同事间的勾心斗角等等等等,一个人成长过程中遇到的事情、心理状态的变化,全部都化作文字,书写在纸上装进袋里。

同时一道装进去的还有一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

几百个字来回阅读也就一个意思,让我去扮演这个名叫安特的人。

身为“道”上的人,这些年受到的雇佣邀请也不少,作为一个没什么才艺的普通人,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全靠手头的源石技艺维持生计这样子。

也正是如此,我才会答应去当保安,毕竟黑钢的人真的很有钱啊。

据说上层的执行专员都是用铳的,那种制作精良的远程杀伤性武器在世上实在不多见。

跑题了,我们继续说信。

这封信的落款很有意思——自由人。

这个名字在道上可以说是大名鼎鼎,我听一些工作上的前辈们提到过。

那是一个在网络上四处兜售犯罪计划的人,性别不明,年龄不明,爱好不明,取向不明,大多数时候只是把计划按照执行步骤依次排列写在纸上,打包邮给对方。

他的计划就像拼图,由一小块一小块零散的碎片组成,就算中间有那么一两块丢了也没关系,只要你最后能看出是什么样就行。

而现在他找上了我,是不是说明又有什么隐秘的计划在世界的某处进行了呢?

怀揣着三分之一的好奇,三分之一的“哇塞有钱拿”,三分之一的无所谓,我开始扮演这位名叫安特·鲁道夫的人。

一开始我还有些忐忑,但在仔细读完那份名叫“安特的一生”的文件后,我相信,只要是个智力在正常水准之上的人在看完这么一份资料之后都能扮演的栩栩如生。

或许有人会问。

你的同事难道不会认出你是假货吗?

当然。

不会。

我第一天抱着略有些紧张的心情去上班的时候,同事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叫着我小安,上级就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对我呼来喝去。

他们是真的不知道换了个人还是假装不知道呢?

不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让我觉得恐怖。

安特被我替代了,那么原来坐在这里的那个人呢?

在角色扮演的过程中,我不止一次思考同一个问题,人究竟是什么?

只需要一份200页左右的资料就能证明他曾经存在过。

只需要认真阅读那200页的资料就能代替他继续存在。

但很快我也就不在意了,所以这个问题并没有答案。

总而言之,我想说的是,安特·鲁道夫这个名字没有任何意义。

在道上,一般都是用源石技艺来称呼对方,例如黑钢内有一位战斗专员,因为她所掌握反击电弧的关系,大家都叫她雷蛇。

同理,因为我所掌握源石技艺的关系,道上的人一般都叫我。

茵海伦特(inherit)。

在前天,也就是12月18号的那天。

我收到的一份匿名的邮件,让我去一趟乌萨斯,让我去一趟切尔诺伯格,从那简洁明了如说明文般的语气我就知道,这是自由人给我发的。

我扮演安特已经有大约两个月了,这还是自那以后第一次收到邮件,让我稍稍有些惊讶。和人事部打过招呼以后,我便离开了维多利亚。

和维多利亚的君主立宪制不同,乌萨斯帝国是当今世上少有的仍保持君主专制政体的国家。

按照经济学分类,乌萨斯帝国应该是垄断资本主义,作为最高权力所有者的皇帝垄断了生产资料,政权和资本高度一体化。

不过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没什么区别,无非是被大资本家剥削和被皇帝剥削的区别,剥削多少的问题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在我看来,他们的手段很高明,国家名叫乌萨斯,种族名也叫乌萨斯。乌萨斯帝国上层用这种方式来束缚每一个帝国居民,使他们在心里对乌萨斯这三个字产生归属感和认同感。

再加上近年来宣传的“胜利主义”和民间的尚武精神。

作为最高武力拥有权的皇帝恐怕声望相当之高。

因此,就算下层民众被上层贵族堵死了上升空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大概都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啧啧啧

你们搞政治的心都狠。

你们玩战术的心都脏。

但这和我是个冷酷无情的雇佣兵有什么关系呢?

……

轮船的笛声将我从瞌睡中唤醒,坐了两天一宿的船,我踏上了乌萨斯的大地。

怎么说呢。

冷死我了。

切尔诺伯格和维多利亚的纬度差不多吧,怎么这么冷。

我拿上为数不多的行李,瑟瑟缩缩的走在港口的水泥地上,任由别人检查我的护照,只感到一阵晕眩。

人群。

人群。

人群。

还是人群。

不要啊,为什么人这么多啊。

一定是因为来港口接亲朋好友的关系吧,对,一定是这样。

走出港口,依旧熙熙攘攘的人群打碎了我的幻想。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颜色各异的圆圆的耳朵。

十二月中旬的风很凉,也很爽,通过安检之后迎面吹来的风中混杂着各种各样的味道。

我的嗅觉告诉我其中大部分是炸鱼、烤肠、酒精和烤面包味。

真香,饿了。

接过一根烤肠我继续走。

身着厚实上衣的男性、围着围巾坎肩的女性,带着可爱小帽子的孩子,簇拥在一起,从我身旁走过,人们口中呼出的白雾在空中飘散。

维多利亚首都的人口据说有八百万,所以就算在路上感到拥挤也没什么办法,可是切尔诺伯格人口不是只有一百多万吗!

给我老老实实的表现出1/8的人流量啊!

对我而言,人数只要超过五十就已经没有概念了,再往上只是数字而已。

我开始后悔了。

那种抱着接近明星的好奇心已经消失,我现在只想龟缩回那个小小的保安室玩手机。

当然这也只能想想而已,如果我现在掉头回去放了自由人的鸽子,估计很快就会被七八十个维多利亚骑警压在身下拖回维多利亚场吧。

那种找自由人出谋划策后付了定金没给尾款的人大多都是这样的下场。

毕竟别人对你知根知底,想要在什么地方做点手脚实在是太简单了。

哎,看来不去是不行了吗?

我按亮手机屏,看了眼备忘录上复制下来的地址。

打开了导航软件拦下一辆出租车。

经常有人说,维多利亚的植物种类不够多样,可能会发生因疾病而大量死亡的事情。

类似的议题每个月都能听到议院在吵,吵来吵去也没个所以然。

这也没办法,一个地处高纬度的国家,本就有不少土地被冰雪覆盖,除了少数蕨类啥都种不活。历史上又作为第一次工业革命发源地,过度砍伐使森林消失也是必然。

切尔诺伯格看上去也差不多是一个情况,到处都是落叶松、云杉等不同种类针叶树交错的混交林,叶片宽点的植被基本没有。

“谢谢您嘞。”

“没事儿没事儿。”

我朝出租车司机道别,这一路上尽听见他在我耳边叭叭叭叭介绍切尔诺伯格的景点,现在耳根终于清净了不少。

漫长的坡道往上延伸开来,两侧是顺势向上的尖顶建筑,乌萨斯的双头鹰斜挂在楼房两侧迎风飘荡。

速降的人踩着自行车从我身边嗖嗖嗖的飞出去,我看不到他们身上有什么护具,怎么说呢,你们乌萨斯人真会玩。

经过了在海上飘荡的40个小时,马不停蹄的又坐了2个小时的出租,最后再爬上一个长达一公里的斜坡,我终于来到了这趟旅程的终点。

倒不是因为我不想让司机直接带我到目的地,而是因为这里是非机动车道,是的你没听错,这么长一条斜坡是非机动车道。你们乌萨斯人真会玩。

斜坡顶是一家装潢华丽的酒店,去前台登记了一下姓名,拿着房卡就上了楼。

不过我没有去自己的房间,而是搭着电梯来到了酒店最上层。

“610,611,612……”我数着门牌号“……624,啊,到了。”

我轻轻敲响房门,屏息凝视片刻说道。

“喂,在吗。”

门开了。

那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

他的眼睛通红,脸色白的跟萨卡兹人里的血魔一样,但他头上又顶着两只圆圆的耳朵。

嗯……感觉有故事啊,难道他的父母……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最近几天缺少睡眠。”

好似看穿了我在想什么,他率先说道。

“唔……你好。”我收了收心神尝试着和他打招呼。

“茵海伦特你要是再来晚点,我们就得强闯黑钢集团了。”

“啊?”我有些茫然“咋回事儿啊?”

“没什么。”年轻人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还是憋了回去,他耸耸肩“看到那辆车没?”

“看到了。”因为地形的原因,这座酒店是周围最高的建筑,周边街区的风光尽收眼底,难怪价格比其他地方贵。

顺着年轻人的视线看去,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轿车停在远方街道边,车窗玻璃一片漆黑看不到里面。

但好歹也是在黑钢干过的,我一眼就能看出那熟悉的改装痕迹。

“你现在去车上躲着,等会儿大概会有三个人上车,其中有一个明显不是黑钢的人,你给他留个活口然后把人载到这个地方。”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市区地图上指指点点。

“如果车上有司机呢。”我看了一眼就把地图背了下来。

“你把他变没不就好了。”年轻人没好气的说道,据说睡眠不足容易影响情绪,看来他说的是真的,确实不是因为什么狗血爱情故事。

“好。”我点点头,放下包转身就准备出门,虽说我已经12个小时没有进食,而且一上来就被人甩了脸色,但是怎么说呢,我不在意。

“说起来。”我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

“嗯?”刚拿起一本书的年轻人回过头看着我,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您现在在给谁工作啊,我很少听说有您亲自出马的事啊。”面对这位道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我情不自禁的用上了敬语。

“哦,我在帮整合运动的人搞点事。”年轻人回道“以及不要对我说敬语,有事直接叫我塞博尔利就好。”

“哦。”

整合运动我是知道的,我之前的住所旁边就有这么一小撮人,聚集在一起时不时拉横幅上街游行,然后被骑警驱散。

我不太好说他们是什么人,毕竟好的也有坏的也有。

总而言之,他们是社会的边缘人,游离在整个社会之外。

像这样的社会边缘人居然能请动自由人吗。

我不理解,我也不需要理解。

毕竟我只是个冷酷无情的雇佣兵。

我点了点头,转身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