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切尔诺伯格城瓦舒克大道古董店地下格斗场的办公室内。

这是个空旷的大房间。

厚重的石质墙壁隔开了外面贵族们失去风度的喧嚣。

一盏台灯,两只茶杯。

台灯摆在一张红木桌上,木桌木料厚实,做工讲究,就算不懂行的也能看出价格不菲,木桌长边两侧摆着两张椅子,李袁和大副相对而坐,两人的脸庞都在台灯照不到的阴影里。

杯中茶水溢出白汽,在台灯的灯光下氤氲变化,就像现在并不稳定的世界局势。

一片寂静。

“你平时抽烟吗?”大副试探性的问道。

“不抽。”

语毕,两人陷入沉默。

“说起来,我记得当时我们联络的时候,塞博尔利告诉我要从龙门接出来的有两个人,还有一个呢?”大副再次挑起话题打破寂静。

“本来计划里,应该有4个人一起回到贫民窟的,不过中途出了点意外,所以我让他呆在龙门了,毕竟,我们不能完全失去龙门的消息。”李袁这话说的一顿一顿。

“有道理。”大副点点头。

然后两人又陷入沉默。

妈的,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

气氛越来越尴尬。

从半个小时前进门一直到到现在,李袁和大副之间就没怎么说过话,两个人心情都很复杂,他们之间并不是很熟悉,就算心里清楚大家同属一个阵营也不是很能放开畅谈。

不少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就好像春节过节回家, 家长让你给不认识的同龄亲戚朋友进行才艺表演沟通感情一样,结果多半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打不出个屁。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李袁并不像负责打捞任务的大叔那般多才多艺,他的乌萨斯语实在一般。

他们平时都是直接通过塞博尔利来沟通、交换意见,可现在塞博尔利带着副手忙别的去了,两人瞬间就变成了闷葫芦,这时候他们才明白,团队里有一个谐星是多么重要。

“我们接下来需要做什么?”李袁问道。

“等。”

“等?”这个的单词发音较短,在昏暗的灯光下李袁又看不清大副的嘴型,因此听的不是太清晰。

倒不是他们为了装深沉所以才不开大灯,而是因为像刚刚那样的,聊两句就中断的对话次数实在是太多了,现在大家互相看不到表情还能缓解一下尴尬,灯开着两人大眼瞪小眼啥都不说那气氛更难受。

“对,需要我们单独负责的工作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要等与其他任务组的成员汇合,然后进行下一个大阶段。”大副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在这段时间里我会给你安排一个身份,你会……嗯,搏击吗?”

“会。”李袁点点头,打架他确实是一把好手,若非如此,龙门劫案中也不会让他去做突破手。

“那就好,想用什么名字来称呼自己?”

“就用我的本名不行吗?”

“你以前没打过黑拳吧。”大副一皱眉头。

“打过龙门的,没打过乌萨斯的。”李袁回道。

“来来来。”大副招招手,李袁将脸凑近,两人在灯光下汇合。

“我告诉你,在乌萨斯,打这样非法的地下擂台,首先你要有个噱头,像刚刚死掉的那位‘巨犬’,曾经号称‘铁拳无敌’,当着不少人的面徒手捏碎过砖掰弯过铁,之前连胜8场,本来以为他能连胜10场晋升,没想到这一场栽了……”大副停顿了一下,把话题拉了回来“有了噱头,你才能做宣传去拉拢贵族,这样贵族才会看你的比赛,才会下注,才会有钱。”

“有钱,才能翻新设备,才能买通官员,才能让比赛进行的更大更安全。”大副扳着手指慢慢说道。“打赢之后,赌池里的钱咱们这些坐庄的和赢得那方贵族三七分成。”

“怎么才七成?”李袁一皱眉头。

“七成那是人家的,能拿三成还得看贵族脸色。”

“谁的脸色?”

“他们。”大副竖起拇指指了指门外。

“咱们修建场地。”

“对。”

“咱们自己去打黑拳搏命。”

“对。”

“咱们还得制造噱头拉拢贵族。”

“对。”

“拉拢完还得看别人脸色。”

“对。”

“那不成跪着要饭了吗?”

“打黑拳,本来就是跪着要饭。”

“嚯~”李袁在灯光下眯起眼睛,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我可真是越来越期待城市庆典那天了……”

……

“走这边。”一路上副手朝着两旁擦肩而过的员工打招呼,引着塞博尔利拐过员工通道来到自己房间,关好房门,把手掌按在一处墙壁上,绘制着双头鹰的黑色墙壁无声地分开,露出后面的通道。

通道里站着无数马甲上写着“切城重工”安保人员,他们转身向副手敬礼。

副手也向他们回礼,然后领着塞博尔利穿过通道。走在通道里塞博尔利没有流露出任何警觉的神色,好似周围那些安保人员不值一提,这条通道不长,塞博尔利凭着步距大概算出长度约为300米。

“从这个通道可以通往切尔诺伯格的所有下水道、地铁道。”副手对塞博尔利说道,“每两个安保人员身后就是一个隐藏的密码门,通过轨道和电梯让你去往各个不同的深度。”

“你们还真是喜欢往地下修东西啊。”

“感染者不就是这样见不得光吗?尤其是乌萨斯的感染者。”副手自嘲道。

“你是感染者?可我看不出你身上哪儿有源石结晶啊。”

“我不是,我如果是感染者怎么可能坐上现在这个位置。”副手说道“但我哥哥是。”

“那段时间,他为了不让我被竞争对手抓住把柄,自首然后被流放了。”

副手没有继续说下去,塞博尔利当然知道流放是什么意思,那是在得不到任何资源援助的情况下被发配往北方的冰原。

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就是冻死和饿死。

但你要不去吧,那就是处决。

乌萨斯对感染者向来严厉。

慢性自杀和当场暴毙二选其一。

副手走到两个安保人员面前,两位安保人员自觉地向别的方向走开,输入密码,墙壁裂开,里面是藏在墙壁中的电梯。

电梯下降,时间不长,塞博尔利看着显示屏上的字符变化,从B1一直到B6。

电梯门打开,露出更深层的光景。

“这哪是下水道,这分明是条地下河吧。”塞博尔利啧啧称奇。

这已经是切尔诺伯格的地下25米,一条超过5米宽的人工地下河出现在他眼前,水流湍急,褐色的污水在白色的灯光下翻腾,或许是已经经过了工序加工处理,居然没有什么异味,头顶是拱形的圆顶隧道,这样的形状比较抗压。

他们此时站在隧道向内突起的平台边缘。

汹涌的水流溅起水花打湿了平台,巨大的半露的闸门在远处若隐若现。

“因为天灾的关系,城市得时常移动。”副手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塞博尔利紧随其后。“乌萨斯这边的地形地貌和龙门那边不同,河流的支流太多,迁徙最快捷的办法就是渡河,为了防止城市在渡河途中丧失排水机能导致淹没城市,大部分的地下水道都是这样十分宽广。”

说完,副手拉下一个拉杆。

咔咔咔咔咔咔的机械声在隧道里回荡。

机械结构裸露在外,充满了乌萨斯美学的机关从隧道顶端滑落,一艘小艇藏在上面。

“现在还没有技术做出全封闭的外壳,如果锈蚀之后在拆开的话太麻烦,所以这些测量水流质量的机器平时都藏在隧道顶端,暴露的机关也方便更换。”

“牛逼啊。”塞博尔利感叹着,不过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不对啊,这么小一艘船在这么湍急的水流里不会翻吗?”

“所以我才要带你从这个电梯下来。”副手一边解开小艇上的绳索一边说道,“这个隧道往上游两百米处是一个巨型的地下蓄水池,平时水位保持在1/4左右,城市迁徙的渡河途中承受不了的多余水量就暂时储存在那里,事后再排放。”

“哦。”塞博尔利明白了副手的意思,接下来只要放下闸门,让多余的水流入蓄水池,暂时减缓水流即可,他点了点头,又问道“能喝吗?”

副手手一抖差点没抓稳绳子“这是污水道,你说呢?”

“我觉得不能。”

“那你问个屁啊!”副手大吼,屁啊!屁啊!屁啊!的回音在隧道内反复回荡不绝于耳。

“小声点小声点,别被人抓住了。”

“这个时间点没有上班的,有也是我们的人。”副手松开手,小艇落入水中溅起水花,接着他在旁边检查水质的机器上操作了几下,远方传来雷音般的轰鸣,巨大的闸门缓缓落下,水流量慢慢减小,流速也渐趋于缓。

“上船。”

“来嘞。”塞博尔利兴致勃勃的跟着副手走上船,看着他一屁股坐在还潮湿的座椅上“不脏吗?”

“这些污水在前面都经历过减污加工处理,虽然颜色怪了点,但基本上都能直接排放到河流湖泊或者海洋里。”

“了解了解,走吧走吧。”

小艇发出嗡嗡的马达声,逆着水流拐入分岔口。

“你觉得我们能成功吗?”副手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

“开玩笑,这计划可是我写的,怎么可能不成功。”塞博尔利横眉冷对“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比我聪明的人两只手就数的过来。”

“切。”

“不信?下一个分岔口右拐,然后再右拐,接着直行两个分岔口后再右拐就到了。”

副手面露惊色“你以前来过?”

“当然……没有。”塞博尔利自得的回应道“不过我已经把地图背下来了。”

“扯淡吧你就,哪里能搞到下水道地图。”

“你房间墙上不是贴着吗?”塞博尔利回应的理所当然。

副手愣住了,作为“切城重工”的总工程师他当然有下水道的地图,他房间墙上也确实贴着一张简化图。但是图片旁边并没有任何标识,别说外行人,就是内行人看到那张满是繁琐线条的图片不仔细琢磨也反应不过来,大概率只会觉得那是个迷宫。

可塞博尔利认出来了,不但认出来了,他还背下来了。

从进门到进电梯,副手觉得两人在房间里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判断出那是城市地下水道的线路图并且背下来……

他陷入沉默,随后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发现塞博尔利的才智以后,副手第一反应是警觉,他不明白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选择加入感染者这么一个人人喊打的集体里。

“你是第二个问我类似问题的人了。”塞博尔利回应道“其实原因很简单,你们的老大塔露拉给了我一点小小的援助,所以我也就帮她稍稍出谋划策一下。”

“援助?”

“对,一些关于我在莱茵生命实习时候的破事……”塞博尔利稍稍陷入沉思,小艇拐弯时候的惯性让他回过神来“不过这些事都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现在的立场是在你们这边的即可。”

……

吱——

井盖被顶了起来。

“作为一个脑力工作者,我以后拒绝爬长度超过5米的梯子……”塞博尔利气喘吁吁的趴在地上。

副手面不改色的站在他身旁“我还是那个问题,你觉得我们能成功吗?”

一幢废弃的大楼伫立在黑暗里。

玻璃窗碎裂,只留下满地渣渣,楼层墙体开裂看着摇摇欲坠,破烂的家具、遗弃的垃圾四散凌乱不堪,灰黑色的源石结晶零落在地杜绝了外人的进入。

由于设计问题,在这个时间点上大楼除了最上面几层外,都在黑暗里,只靠漫反射的月光露出模糊不清的轮廓。

像这种地方,多半都被流浪汉和感染者选为住所使用,尽管这里感染者的数量,稍微多了点。

无数的黑影随着副手的提问声出现在各个角落,并慢慢聚集起来。

塞博尔利眼神很好,纵使光线昏暗也看得分明。

人们相互搀扶着慢慢靠近。

他们都是被社会所遗弃的人,是死了也不会有人替他们伤心的人。

长期的欺凌压迫和营养不良使他们遇到危险时的自保能力比一般人差很多,不是所有人都会使用源石技艺的,拉帮结派的混混、自以为正义的年轻人、切尔诺伯格的警员等等,都能给他们带来死亡。

被虐待致死。

被殴打致死。

被抢去食物饥饿致死。

被抱着玩笑心态投放的有毒食物致死。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因此,他们只能相互依靠,相互扶持。

所以,副手背对着人群,看着塞博尔利,又一次问道“你觉得我们能成功吗?”

这时,场上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塞博尔利站在月光下。

以副手为首的感染者们站在黑暗里。

双方互相对视,没有人迈过那一条分界线。

时间流逝,阴影偏移,逐渐将塞博尔利包裹在其中。

他冲着阴影里的人们展颜一笑。

“当然可以。”